司亭的手轻轻搭在唇畔，缓慢向对侧嘴角划去，说：“之前走马灯里的一个人，时机到了，我自会告诉你。”

庭爻回到号舍摆弄着两个布袋，一个是鹿衔给的夜明珠，莹白圆润，在月光下难以捕捉其色彩。

一个是司亭给的灯，外壳坚硬，一按即亮，背部有两个长柱形的东西供电。

庭爻将二人给的物品收入银戒内，拿出枫城获得的道具“不灭的提灯”。

将两块木板并在一起，庭爻将提灯放在自己的里侧。木板坚硬，无论是什么姿势都硌着骨头。

意识朦胧之际，忽地听见一阵争执。

庭爻起身坐着，弓着腰走到号舍门口，只见白日那个被训斥的考生正和另一位考生拉扯着一块木板。

后者脸涨的通红，道：“你身为读书人，竟做出这等偷盗之事，待我禀明考官，定要逐你出贡院！”

那考生也一句不让，憋着气说：“读书人的事，能算偷么？这木板也未写你名讳，既没写明，便是人人皆可用！”

二人僵持不下时，木板忽被劈了开，那二人毫无预兆地向后倒去，一时间只听得见哀嚎声连连。

与木板一同在地上的还有一把斧子，考官提着灯冷漠地站在一旁，吩咐侍卫将二人拉下去。

考官等到整个贡院安静如鸡时才扯着嗓子高声道：“子时已过，今日是考试日，考试时不得交头接耳，更不可大声喧哗，影响考场纪律，违者——”

考官神经质地笑了一下，“自然只有违者知道了。”

随着考官一同到来的，还有晨曦。

众人：“……”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这考官是昴日星官吗？

一夜未睡对庭爻影响不是很大，但若是往后几日都如此……

考官向下分发试卷，试卷的格式是统一的，以防考生与考官之间串通作弊。

第一场考四书五经，四书三题，五经五题，根据不同题目各自撰写不少于三百字的文章。

庭爻看过题目后洋洋洒洒地写了两千四百字，多一个字都不愿写。

看天色才过了一个时辰，庭爻坐着等了一会，在考官再次巡视路过她时，举手示意。

考官见状停下步伐，拿出木板，示意庭爻将问题写在板上，不能出声。

庭爻认认真真地写在上面：“写完了可以提前交卷，提前离场吗？”

考官：“……”

之前没有这个先例，考官们聚在远处一块讨论。那位考官再次走到庭爻面前，向她展示着木板上的字：“最低需考满三个时辰方可离去。”

庭爻点了点头，继续检查着考卷。

以往可不是这样。

日渐西斜，庭爻伏案趴在桌前，看着墙外温暖的夕阳。将提灯放置在桌旁，计算着白日的时长，从发试卷开始到天色渐晚，总计两个时辰。

橘色绕过层层墙壁，落在庭爻的手背上，而后便像被浸了水的布巾盖住，猛地熄灭。

风声呜咽，一时间只能看到灯影斑驳，形如鬼魅。不少人的烛火被风吹得熄灭了，重物倒地的声响接连不断。

庭爻没有探头去望，因为血迹已经流到了墙砖缝隙，还在快速向外流淌。

在冲天的血腥味中，她继续等待。时辰一到，先前的考官径直走到庭爻面前，踩在湿漉漉的地上，每一步都伴随着水声。

考官将她的试卷轻轻收起，放入发光的盒中，示意庭爻可以先走了。

鹿衔等人也举手示意交卷，考官脚步一转去了对面。另一位考官立身于一旁，庭爻起身他才有所动作。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跟随考官离开考场，考官带着他们穿过龙门、明远楼、至公堂，跨过飞虹桥，向贡院最尽头走去，寻了间空屋子待着。

如果这是真实的世界，在外监考官和考生是绝无穿过龙门的机会的，更遑论进入飞虹桥后的阅卷场所。

庭爻走动时借着整理发髻的空隙，看向整个贡院的四个角落，分别设有两丈多高的岗楼，各分二人巡视。

考官立于门口，说：“先前未有人提前交卷，因此各位先于此休息，不可随意再次进入考场！在此等候下一场考试的钟声。”

说罢便将门一关，落锁的声音响起，脚步声渐行渐远。

庭爻将凳子拉到自己面前，毫不客气地坐下，像在自家一般怡然自得，当然，这只是表面上的。

到现在没有异能者和灯主的任何信息，三个时辰为一天，六个时辰后，第二场便开始了。

庭爻托着头，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椅子腿。

屋内的气氛逐渐往诡异的方向走去，庭爻回过神的时候发现所有人都在看着她。

庭爻有些莫名其妙，问：“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众人纷纷摇头，心道您身上冷得都能掉冰碴子了，能不惹眼吗，不知道的还以为欠您钱了。

一个文人模样的先开了口：“我们大家都先做个自我介绍吧，我叫陈横，家住符城，大家都是从哪来的？”

身着绿衣的年轻女子说：“我叫神恪，家住四季港，跑船的。”

大个子黑衣男说道：“鲁本，海芋人，经商”

身着灰色布衣的阿婆低声介绍道：林福笛，符城人，家中经营药铺。

最后是一个小女孩，怯生生地说：“福……福宝，镜龛人，呃，家住学堂。”

庭爻一众人等也大概说了一下自身情况，不过是真假参半罢了。

其余人听到庭爻讲走马灯时，先是震惊，而后是长久的沉默。

庭爻只负责给他们基本的信息，至于如何选择，全看他们自己。她上前拉了拉门，确实锁了，两扇门严丝合缝，伸不进任何东西。

陈横见状好心提醒：“应该不能出门吧，上一个违反规则的已经……”

庭爻没问他们是如何躲过那一劫的，就像他们也刻意避开了这个话题。如此看来，锦国教出来的孩子总归比前人机警聪明点，庭爻欣慰极了，微弱地提了一下嘴角。

还想劝阻的其他人：“……”违反规则这么好笑吗？

庭爻转身刚想开口，便看到那五人齐齐后退了一大步，庭爻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她也没拿武器啊？

没时间同他们解释，庭爻长话短说：“考官只说了不可再次进入考场，飞虹桥的这一边应该都是可以走动的，我会出去，至于你们，随意就好。”

言下之意就是爱出就出，不爱出就在这儿老老实实地呆着。

鹿衔他们自然是要跟着，庭爻没想到那位老人会选择出来找线索。

她佝偻着身子，冲庭爻笑了笑，说：“一把老骨头了，冒险就冒险了，总不能让娃娃去。”

庭爻闻言也没阻止，走到门旁，找布包裹着手背，抡圆了胳膊，冲那窗纸捣去。不仅结实的韧皮纸直接透了光，周遭的架子也纷纷断裂。

文人看到此景，张大了嘴巴，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庭爻从断了的窗棂中挑出细的木丝，穿过洞口，幸亏庭爻身高腿长，虽有些艰难，还是够到了锁孔。

谢天谢地，锁孔是冲着她这边的。

“咔嗒”一声，锁开了，庭爻等出去的人出了门又将门锁上了，防止考官来巡视时被找茬。

庭爻嘱咐道：“如果他问这窗户怎么回事，你们就说睡一觉醒来就这样了。”

屋内的人：“……”真棒，装瞎又装聋。

庭爻绕过这院子的大门，有巡视的人在来回走动，这可不太妙。庭爻看向老人，欲言又止，说：“老人家，要不……您还是回去吧……”

老人也心知自己会拖后腿，沿着原路返回了。

庭爻四个人鬼鬼祟祟地窝在拱门后，蹲得腿微微发麻时，才寻到机会出去。快步走到另一个院子，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四人蹑手蹑脚地走到屋后。

此时夜色尚重，庭爻用鞭子勾住檐角，借力飞升到屋脊上，揭开一片瓦片，只见屋内立着二人，一人为阅卷官，另一人身着华贵，正窃窃私语着什么。

庭爻耳力惊人，二人的谈话清晰地落入她耳中：“古座主，您看，门生这个诚意您还满意吗？”

透过狭小的瓦片，庭爻看见了两箱满满的、能闪瞎人眼的黄金。

真是世风日下啊。

被称为古座主的人简单清点了箱内的物品，轻轻将盖子合上，满意地捋了捋胡须，说：“放心好了，我听闻此次秋闱中有人女扮男装，届时我自有办法让那试卷名正言顺成为你的。”

“让你成为举人如探囊取物般容易。”

那考生大喜过望，连连道谢，小跑着回了号舍。

庭爻将瓦片盖回原处，因此没看到古座主朝上意味深长的眼神。

白露秋分夜,一夜凉一夜。晚风已带了凉意，比不得白日的燥热。

庭爻跳下屋脊，像猫一般落地无声，稳稳地单膝跪地，起身拍了拍膝盖处的尘土，说着唇语：“去最南边。”

庭爻等人一路避开灯光明亮处，避免被岗楼上的人发现。

最南边的一间院子十分破败，路口处悬挂着木牌，印有“勿进此地”四个大字。

参考：读书人的事，能算偷么？——《孔乙己》鲁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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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浮光映细雪（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