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次跪下与他一起祭拜他的家人，静静听无一郎向父母和哥哥汇报近况。
微微侧脸就能看见他双颊的绷带，我虽觉得心疼，但是明白他身为柱的责任，也明白上弦鬼的强大。无一郎孤身打败上弦之五，还活着回来了，他真的是被神明选中的孩子。
我不禁语重心长地担心道：“好好在家养病啊。路途遥远，等你完全恢复了，再来扫墓汇报也不迟。他们肯定想见到无一郎健康快乐的样子。”
无一郎却转过头，语气认真，“我来是为了见你。”
“诶？”
“我先去了神籬神社没看见你，想到善良的你应该会第一时间替我向家人汇报近况，就赶过来了。”他有条不紊地向我解释。
“而且，我没有想到你还帮我打理了屋子。”
墓周围种满了鲜花，院子里的杂草和落叶也被及时清理，屋内打扫得干净，完全看不出三年前这里是被鬼袭击过的地狱场景，也看不出三年间竟然没有人居住过。
无一郎露出灿烂的笑容，“昨日，派来照顾我养病的小雀告诉我有巫女大人来过，我很开心。”
他停顿了一下，“我还以为这三年来，你对我失望了，离我而去。”
无一郎的眼神低垂，像是不敢直视我的脸，他瞳孔微微颤动，连嗓音里也染上了些许不安的情绪。
“怎么会……”我轻轻摇头。
“因为，我曾对你说了那么过分的话，我都无法原谅自己。”
一枚灿黄的银杏叶落在无一郎的肩头，我小心地拿在手里，然后双手搭在他的肩上，微微抬头刚好对上了他垂下的、写满自责的眼睛。
我很坚定，“无一郎还没有完成对我的承诺，所以我在等你找回自我的那天。”
“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无一郎抱歉又苦涩地抿嘴笑笑，再度抱紧了我。
我的双手绕过他的后颈，我感受着无一郎的体温、呼吸和心跳，仰望他身后一片广阔的蓝天、风轻云净，眼角再次泛出了泪水。
我们一起进屋子，点燃床台中央的小炉子后，我们一同伸出手取暖。
我静静地靠在无一郎的肩膀上，看着剑士的手，与自己的手比划了几下，是那么宽厚、温暖、粗砺。但他反手与我十指相扣。
无一郎缓缓开口，我能感受到他胸腔传来沉稳的震动。
“我还记得从你指尖泛出的紫光，很美。”
“像这样？”
与他十指相牵的手发出神圣的光芒，渐强，然后又慢慢变弱。我已经能将灵力控制自如了。
“看见你们被鬼袭击的样子，我就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像火烧起来一样愤怒。于是第一次释放出了灵力，将整间屋子净化了。”
木柴燃烧发出噼啪的声响，我与无一郎的眼中一同跳动着明艳的火光。
“我从不知道自己有机会获得这样的能力，从没有人告诉过我。我很自责，也很恼怒……”我的声音越来越颤悠，心痛的感觉依旧清晰，“如果我早日习得巫女的灵力，或许有一郎就不会离世，甚至连你的父母也能相安无事……”
“还记得吗？笑着接受神明的安排和自己的命运。是妈妈告诉我的。”
无一郎的嗓音还是如此纯净，如同他澄净的心、透亮的瞳，拂去我一切的低落和阴郁。
“失去记忆的时候，对鬼的愤怒和憎恶像是出自本能。我忘记了猎鬼的理由，但是身体的动作很清楚——将世间的鬼赶尽杀绝是我的目标和理想。”
“这些年能在一场场战斗中活下来，必定少不了他们在天国的守护，还有你在远方的祈愿和陪伴。”
他在我耳边低语，温柔又真诚，“谢谢你。”
他又与我聊起了很多鬼杀队里的点滴，言语中像小时候那样单纯善良，却不乏作为柱的沉稳。在我缺席的这三年人生里，无一郎真的独自成长了很多。
正如有一郎所说，他是如此善良、能为自已以外的人发挥出无限力量的天选之人。
无一郎谈到萤火虫，鬼杀队里有一位虫柱，治疗的时候她查阅书籍告诉他，发光不会让萤火虫身处危险，反而有抵御捕食者的作用。另外，成虫还可以通过发光进行同种间□□。
“所以？……”
我有些不明白他执着于此的目的，我明明已经原谅他在失忆时对我冷言冷语了。
“所以，萤火虫发光不是你所想的毫无意义甚至加害于它的事情。我们与生俱来的能力也好、被注定命运也好，都是有意义的。”
一瞬间，我的脑海中浮现了许多画面。
——“没有意义，如果它自己能选择生下来发光或者不发光就好了。”
——“它努力发光被我们看见，然后被我们称为美景就是意义。”
——“可是，我只是一个小小巫女，怎敢反抗神明大人为我安排的命运。”
——“不，不是反抗。既然不能选择注定的结果，那我们可以笑着接受。”
——“我们生来不是为了完成什么任务，我们是为了获得幸福才来到这个世界上的。”
我了然于胸，靠在无一郎的肩上含着笑点头。
“若是被注定的命运，我想感谢神明大人，让我遇见了你和你的家人。”
无一郎笑得灿烂，“一直以来，主公大人相信我终会找回自我，然后对我说将来会遇见像神明一样的人。”
我也记得那次新年祭拜，失忆的无一郎不信任耀哉大人以外的人，话语刻薄，唯有耀哉大人细细开导。
“找回坚定的自我后，我果然明白了，原来我早已遇见我的神明。”
“……”
“我的神明是你。”
心脏猛地收缩，我张大了双眼。
无一郎也有些难为情地脸红起来，但是话语依旧坚定有力，“谢谢你与我一同描绘未来和理想，爸妈过世后，那是我活下去的意义。”
日暮西斜，无一郎准备回去了，他依旧牵着我的手，“我夜晚的时间全部奉献给猎鬼的使命。”
我当然是明白的，对他点点头，随后眉眼舒展开来莞尔一笑，无需多言。
“不过……打败鬼舞辻无惨后，我今生所有的时间，不论白昼黑夜，我都想永远陪伴在你身边。”
无一郎说得郑重，相牵的双手传来他逐渐升高的体热。我的心弦被撩动，久久不能平静。
许久，“我很乐意……无一郎。”
他笑了，又俯身在我的手背上留下浅吻，灿烂夺目的笑颜再度令我怦然。
他牵马送我回神社，曾经纤瘦的少年现也强壮挺拔，不变的是源自他背影的安全感，给予我无限的温暖和善意。
我坐在马背上，扬起了嘴角，像撒娇似的再次向他确认。
“无一郎你还记得吗？一起看萤火虫的约定。”
“嗯，明年夏天就去吧。”
“一起看海的约定。”
“嗯，我记得。那也是和哥哥的约定。”
“还有，成为我骑士的约定……”
我的脸颊红了起来，无一郎倒是加大声量回应我，“我当然没忘，今后我只想守护你一个人。”
我更羞红了脸，装作严肃地提醒他：“你忘了骑士誓言的第一句话吗？世间所有的弱者，在必要的时候都需要无一郎的保护。”
无一郎的脚步顿了顿，可能是赞同我的说法，“偶尔也想说一说这样帅气的话啊。”他又挠挠脸颊，“但是，明明三年前你说过，牵了你的马只能成为你一个人的骑士。”
我简直羞得想钻进地缝。
“别说出来啊，那时年纪太小、太不懂事了。无一郎是被神明选中的天才剑士，比起我一个人，保护大家的生命和幸福才更好……”
“可是，在我心里，你比任何人都重要。”
不知不觉我们走到了最初相遇的溪边。静静放眼眺望，浮现眼前的尽是远处深山幽谷、层林尽染，与天边的霞光万道相得益彰。
涓涓溪流映着天光云影，这里的花草鱼虫、惠风霞云见证了无一郎的诺言。
一字一句带着花香镌刻进了我的心里。
“无一郎，你或许不知，你答应成为我一个人的骑士那天，无一郎的身后也是像这样的一片美丽的晚霞。”
他转身，沿着山腹溪涧的方向顺流而下，视野逐渐开阔，他的眼中也倒映着一片暖色的夕霞。
“所以，这些年来，我每次想念你的时候、一个人快要坚持不下去的时候，我会登上神社的后山，静静地看着每日的朝霞、晚霞。想到你我在同一片天空下，此刻的无一郎是否也在与我一同眺望天宇。”
孤鸟振翅，飞向远方的夕空，逐渐融入日落余晖中。我追随它盘旋的身影，继续喃喃自语……
“每次看见温暖壮阔的霞云，就好像看见了你。”
同样耀眼、平静、温暖。
我捋过耳边的碎发，回头微笑着凝望无一郎的双眼，“我从来不是孤单一人。”
他从胸前的口袋拿出御守，我看见了自己曾绣下的拙劣的纹样，他说：“我也不是孤单一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