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庭四季芬芳,里面药局门口人来人往。
“倒不知是什么法器所伤,丹田处一直罩着一抹阴气,会损伤气脉,外表倒是半点看不出来”。
“谭梨杖”。
“嗯?”两人低下头,这才看见病人眯着眼睛,悠悠转醒。
“惊鸿,你可好些了”,邹照上前两步去看他的脸色。赵惊鸿在换巫山口还好好的,进了淮武反倒突然倒下了。
他撑起身子,邹照喂了他一杯水,拿了个枕头垫在他身后。
身边药局的人凑过来,为他运气调息,后又为他切脉。
“你方才所说谭梨杖,可是先古的法器”?
赵惊鸿点点头,“入了一次幻境机缘,被此物伤了。”
“那倒是了”,药局的人点了点头,这般我便知晓如何开药了。
药局的人笑呵呵的:“七舍宗送来不少好东西,他们宗门背靠育品山,药材品种多样。填了药局好多空缺”。
邹照摆摆手让他去备药,“你上次暗窟救了徐蜀的弟子与女儿,又为他拿到宦银丹。他该是想报你这个恩情,昨日午时送了好些药来。”
赵惊鸿神情恹恹,点了点头。沉默片刻,忽而想起什么,抬头神情晦涩:“大师兄,李堂风人呢”?
邹照拍了拍他的手,稍作安抚:“说到这事,你将弟子带入宗门也不说一声。连个正经的拜师礼也没有。宗门护山那边都不认识,还以为是擅闯的。”
“宗门令牌他也拿不出,若非齐述在,守门弟子险些将他打出去”。
赵惊鸿气息一滞,表情有些不自然。
邹照道:“齐述回来与我说了,现下先安排去听论道会,各处讲学也添了他的名字。待你伤好,需得正规办个拜师礼。我淮武弟子,不能没名没分”。
赵惊鸿张了张嘴,最终也没有说什么。
三月草长莺飞,赵惊鸿药浴加着丹药针灸,一养就是一个多月。
回到镜台,主寝殿的灯不再亮起,侧面寝室燃着烛火。邹照说他不会安排弟子,哪里有弟子上来就住主寝的。
推开门,李堂风看见来人,敛去了笑意。招财贴在他身边,见他表情不对,尾巴也摇不动了,乖乖坐下。
李堂风静静坐着,现在的他更擅长掩藏情绪。他擅自脱离了掌控,进了换巫山,站在阳光下。逼得赵惊鸿不得不承认他的存在。无论什么代价,今晚他都可以承受。
他不想再一个人呆着了。
他做了好多噩梦,一个又一个猩红粘稠的梦。醒来后内心翻涌。恶意从心底滋生,但很快就会轻而易举被他压下去,似砍断无根之木,毫不费力。
“师尊,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天真无辜的伪装此时显得有些力不从心,刚来淮武时,他的胆小和怯弱是真的,那时候的伪装里带有下意识的服从和对赵惊鸿权威的恐惧。但现在不会,在赵惊鸿养伤的这段日子里,他已经结丹了。
修真界百年结丹者少之又少,甚至他前一百年时光根本没有多少修炼的意识。正式算起,不过这来淮武的一两年。
换巫山一战是他的新生,也是契机,修炼已久的瓶颈在那晚回来后突破了。
只是出乎意料,赵惊鸿没有他想象中的暴怒,他只是平静的看着自己,眼里有化不开的悲伤。
悲伤?
某种程度上,赵惊鸿的百年囚禁不是没有用的,他果断地把他困在原地,让外界纷扰接触不了他,佑刖也找不到他。那些梦中的阴晦过往尚不足以将他逼疯成一个罪恶滔天的魔头。
所以这一百年里,李堂风乖巧又顺服。
赵惊鸿对他太狠了,几乎是毫无理由的将另一个人的过错尽数惩罚在李堂风头上。
尤其在知道李堂风是阴环后,一种莫名的悔涩缠绕着他。
上辈子,自己亲手带他看尽世间困苦污秽,将他拖入炼狱,再毁灭他。李堂风好像从来都身不由己。
“最近还在看书吗?”
毫不相关的一句话,李堂风狐疑片刻,缓缓回答道:“在看”。
赵惊鸿点点头:“明日,我找些静心决,你随我修行。”
李堂风没有说话,定眼看着他。
这是做什么?
赵惊鸿未理会他满面疑惑,又接着说道:“下月初三,宗门打算办一场拜师礼。你可愿入我门下”?
李堂风满脸的疑惑,片刻后反应过来,端起茶杯掩在口边。
事情的走向和他想的不太一样。
赵惊鸿应该是暴怒的,他藏了他这么久,像在遮盖什么晦气的东西,他该是不愿让旁人见他的。
赵惊鸿静静等着他的回应,他这百年疯魔一般的凌虐,终究造成了苦果。
李堂风,不认他。
赵惊鸿有些苦涩:“你若不想拜入我门下,我也可以去找师兄为你择你喜欢的尊长”。
他也不强求,只是李堂风是阴环,受不得任何偏颇教导,他需要好好盯着。
他知道李堂风时时做梦,梦的是上一世。赵惊鸿不知道他有没有梦到过最后日子里,那日艳阳天绝望下的同归于尽。但看现在这个样子,该是还没有。
既是阴环,如果不沾染恶念,能否避免重蹈覆辙。
赵惊鸿抬头,“你想好了吗?”
平静的等待中,李堂风问出了第一个问题:“那你还会杀我吗?”
寝室内瞬间静的掉针可闻。
这一次时间回溯后,赵惊鸿并未追杀过他。
一股不好的预感充斥在他心间,赵惊鸿望着他琥珀色的眼睛,放在膝盖上的手无意识攥紧。
“你记得!”
李堂风敛下眼帘:“你希望我不记得?”
赵惊鸿说不出话。
“为何要杀我”?
李堂风问出一直以来很想问的问题。
“为何这般待我”?
“年少时我与你素不相识,缘何得到你这般折辱逼迫。两次杀我于困巷。”
“齐师叔说我身骨自负魔气,就因为这个?”
“师叔说过这可以通过后天教化引入正道”。
“你为何半点机会不给我?”
“我以为你是来救我的”。
“一剑刺于咽喉,一剑刺于心口。”
“杀不了我,便又囚困于我”。
“现在你要我拜师”,李堂风直视着他的眼睛,“那你还会再次杀我吗?”
会吗?
赵惊鸿喉结动了动。他无法忽视李堂风眼中的埋怨,那甚至不是埋怨,是怨恨。
这很危险。
他绞杀佑刖,清理各方魔族,是为上一世的同门惨剧不再重演。李堂风在其中至关重要。
齐述他们和上辈子的自己一样,都以为李堂风只是普通身负魔气的孩子,还以为通过后天教化可以矫正。
可他不是!若真有那么简单,上辈子何至于落得那般下场!
他现下已经知道如何扭转李堂风的心性了。
但如果真有一日李堂风失控,他还会杀他吗?
会吗?
他会!
届时他一定毫不留情!
就算时间会再次回溯。
哪怕一次又一次,李堂风会记得那又如何。他会一遍又一遍将他扼杀在摇篮。
赵惊鸿的沉默胜过了千言万语,李堂风明白了他的意思,尽管他一句话也没有说。
李堂风苦笑一声,话音一转“前些日子,邹师伯说我既然身上自负魔气。就要多听教化经,多悟善念。他说你不收弟子,许是我体质特殊,你才带我来淮武”。
赵惊鸿道:“往后你若一心向善,不叛离师门,不滥杀无辜。我便不会杀你”。
李堂风嘲讽道:“你杀的了我吗?”
儿时两次重生他从未忘记过。
“杀不了”,赵惊鸿冷静道:“那就一切重新开始,我将你囚困在无人之地,永生永世不见天日”。
李堂风的脸白了白,“哪家师徒如你我这般”。
赵惊鸿一撩衣袖,翩然起身,他眉目疏离,不见方才小心斟酌。又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
“你不愿拜师,我不强求。下月初三的拜师礼我会让他们取消。只是我方才所说你必须记住。若有一日你离经叛道,戕害同门,我必杀你。”
说罢,他往门外走。
看他绝情身影,李堂风骤然从心底生出几分委屈愤恨来,他仓促踉跄的起了身,连带着方桌上的茶水也被他掀的七零八落。他声音沉重,压在喉咙中低吼了出来:“赵惊鸿!”
他眼底微红,不甘心道:“梦里那些,都是假的吗?”
他口口声声将赵惊鸿和梦中的师尊分得清楚,其实他分不清楚,他甚至迫切地希望那是真的。
他心思复杂矛盾,他怨恨他,却也迫切的希望赵惊鸿能如梦中那般爱护他。他儿时便被带离人间,至今世间所有命脉联系唯系在赵惊鸿一人身上。
这是他最熟悉的人,他身上所有伤痕、情绪、希冀、渴求皆来于面前之人。他想多讨的他的一些注意。可赵惊鸿恨他,理由偏颇,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当现实与梦境高度重合,这三个月来在宗门的所见所闻一一重现。
那些梦中人一个一个出现在他身边,所有的一切都对得上,唯独最重要的那个对不上,为什么?
“你不是我师尊吗?”
“你不是最看重我吗?”
“你做过长寿面给我”。
“你为我唱过儿歌”
“你教我写过字”
“你带我逛过夜市,看过烟花”
“你为我裁量过衣裳”
“全是假的吗?”
“全是假的吗!”
李堂风声音低哑嘶吼,痛苦之至。
赵惊鸿停了脚步。
李堂风上前一步,“你进换巫山之前,还带我去过民间,带我买了束发带。”
“那是什么?你指缝中流出的可怜恩典吗?”
他恨得咬牙切齿:“我只是想过的像个人一样”!
“有错吗!”
李堂风心间混搅,恨意密密麻麻地滋生。
赵惊鸿没有说话,也没有转身,他抬步往前走,出了门,消失在路的尽头。
李堂风跪倒在地,那一声声质问耗尽了他的心力。
他一直痛苦,一直不甘。
他身子向后一趟,望着屋顶出神。
齐师叔是真的,邹师伯是真的,宗主越明海是真的,唐钰是真的,同门弟子连门口轮值的人都是真的,那为什么赵惊鸿不是。为什么偏偏他不一样。
镜台外,赵惊鸿一路失魂落魄的出了山路,坐在路边的一方亭子。
他本来想好好说的,褪去上辈子的种种,这一世的李堂风与上辈子没有任何关系。他来的时候想的很清楚。
李堂风记得,看他的样子他记得重生后的两次截杀,但不知道第一世他做过什么。
现下如何是好。
他放不下李堂风第一世的杀戮,李堂风放不下他两次追杀。师徒之情早已磨灭的一丝不剩。
哪怕对第一世的李堂风有悔,那些无意的教导领他走了歪路,现在要补救好像也没有什么作用了。他依旧得防着李堂风,但凡有一点异动,他想到的也只是先下手为强。
李堂风身体里,还有他种下的梵蛊。
那偏殿寝室下…还要再设一处杀阵!
赵惊鸿狠狠闭了闭眼睛,慈软心肠,不该是他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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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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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我算什么?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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