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亮着,合乌镇繁华嘈杂,集结的大妖尚未起势,赵惊鸿焦灼的走在一个又一个巷子。
找不到!没有这个人。李堂风凭空消失,好似从世间抹去。
天渐渐黑下来,他呆呆站在长长的巷子口,悠长昏暗的走道一眼望不到头,这是他与李堂风纠葛破碎的开始,是让他百年辗转煎熬,清醒沉沦的红尘因果。
现在他孤身一人站在这里,即将溺死在无处倾泻的悔恨里。
日落西山,街道人仰马翻,外面叫声传来,赵惊鸿立刻提剑出去。
他紧张惶恐,小心翼翼,视线迫切紧锁街边每一个角落。
一剑杀掉袭来的大妖,轻轻揽起中间无措的身影,颈间的胳臂将他紧紧搂住,旁边的女人感恩戴德的上前来,从他手里将女孩接过。
赵惊鸿四肢僵硬任由她抱去。四下凌乱尖叫,他忐忑心慌。
剑气挥开,清除了眼前障碍。
周边民众跪着向他磕头,他却脚步踉跄,仓皇往巷子里走。
“李堂风!”
风起,月隐在厚重的云层后。
巷子里没有任何回应。
“李堂风!”
他脚步凌乱毫无体面章法。
“李堂风!”
他焦虑慌张破声高喊。
“李堂风!”
“李堂风!”
“李堂风!”
“……”
回音传回耳边,转身间他猛地站住。
身前是高大的土墙,身后空无一人。
沉默漆黑的巷子一点点将他吞吃殆尽。
他孤身伫立其间,恍惚间散的支离破碎。
没人救得了他。
淮武上下灯火通明,邹照手里捏着一沓纸匆匆往四方殿走,路上看见赵惊鸿,几步到他跟前。
“快随我来”。
赵惊鸿失神的愣愣看他几秒。
良久,嘴唇阖张:“师兄,李堂风不见了”。
前程往事邹照不知,他沉默片刻,“现在有更重要的事,你先随我去四方殿”。
进入殿中,灯火摇曳照的满室通明,诸位宗主神色肃穆冷凝,桌子上一排排名单册子,一页一页的标记。
那是暗桩的名单与民间标记的魔族联络点,密密麻麻。
修真界危机倾覆之势近在眼前,民间数不胜数的一条条人命。闭上眼就浮现在眼前的腥风血雨。碎尸断肢,尸横累累。
相比而言,李堂风一人显得微不足道。赵惊鸿此时心在滴血,却只在片刻缄默后麻木的按捺心绪,失魂落魄的站在原地听众人商讨事宜。
各宗内部暗潮汹涌,为了不打草惊蛇,按照上一世的轨迹安排,抄捡炼尸谷,追杀佑刖。
修真界扼颈沉寂,人人都在心口憋着一股气。
夜间
酝酿了两三日的厚厚阴云终于擦出闪电,磅礴大雨砸在地面,天雷轰轰。
民间的布局终于到了收尾阶段,这半年时间赵惊鸿一刻也不敢停歇。白日里宗门指派事情,他次次亲临处理,忙的脚不沾地。夜里也常奔波在路途中。
路过街巷村庄,他总会问一问有没有人见过李堂风这个人。
他耐心迫切,一遍又一遍,到最后愈发沉默无声,宗门谁都瞧得出他有问题。
民间布置一切有序推进,赵惊鸿冷若冰霜,周身围绕着一团沉重的阴云。
没有!
什么都没有!
外面的雷闷响一声,赵惊鸿房间没有点灯,他静静独坐,目光空空望向黑漆漆的室内。
他不知道从前李堂风是如何在偏殿里度过一个又一个漫漫长夜。
他不敢想!
他以为这是与李堂风的另一次开始。
他有许多话想对他说。
他以为很快会再见到他。
他焦急热切,内心隐晦期待。
他从未想过那是终点。
像得到一个响亮的嘴巴。
他长久以来的侥幸心终于得到了报应。
没有这个人了。
没有李堂风了!
几世的纠葛,毫无预兆。
甚至算不上一个潦草的收场
一切戛然而止。
偌大的空虚与彷徨几乎压垮了他。
没有李堂风了!
铺天盖地积压在心底的汹涌情绪没有倾泻的对象,赵惊鸿在那一刻有了狂乱无措自毁的冲动。
他杀了李堂风!
濒死前的一剑,为了减轻他的痛苦,赵惊鸿对准他的心脏干净利落用尽全身力气。
雨声噼里啪啦打在走廊,湿风钻过门缝进了房间。赵惊鸿重重咳了几声,血沫脏了他洁白的袖子。
轴转的命轮突然停滞,他一人卡在漫长的回忆里,李堂风似流水风沙逝去在身后,他如何用力都抓不住。
修真界大厦将倾,李堂风无关紧要。
宗内甚至基本没人记得他。
他想用点迹诀寻一寻,可空无一人的房间没有李堂风的任何东西,时间回溯之力扭转了残局败仗也抹去了他存在的所有痕迹。
窗外闪电划过,照出赵惊鸿惨白的面颊。
四下无人之处,那些阴暗的回忆似生锈发臭的钝刀,一点点插在他的心口。
半年来刻意回避的过去,在寂静无人的黑夜和雨声中无底线放大。
他亲手杀了李堂风!
炸裂的闪电劈的整个镜台刺眼亮白了一瞬,赵惊鸿募的站起,宽大的袖子带翻了面前的方桌,上面茶水瓷壶摔的满地碎片。
没有李堂风了!
他再也没有机会了!
他再也没有机会了!
满腔憾恨痛悔憋在喉咙,他双目通红瞪大眼睛,眼神茫然搜寻四周,似漂泊浮萍,努力寻找一些能够傍身的依托。
巨大的心理落差逼得他几近窒息,像一条即将缺氧的鱼,他打开门,迫不及待大口大口呼吸。外面潮气雨水扑面打在脸上,赵惊鸿克制自持的体面在这一刻被击的淋漓破碎。
洪雷爆裂,他一头栽倒在门口。
六月中旬
一道消息悄无声息扩散在宗门之中。说两仪宗全松暗自带领弟子潜入换巫山拿到了阳环,现下被人发现,其他各宗已派人前去将阳环拦截在换巫山结界口,正商讨如何将阳环送回。
天色渐黑,昆象年拿到最近各宗的人员派遣明细,心头动了动。
“民间可有异动”
底下人拱手:“这消息只在高层流通,上面瞒的紧,内门弟子一概不知,民间更是半点风声都听不到。”
昆象年内心焦灼难熬,时间提前了一百多年,他暗桩布置不似前一世那般深厚。隐约觉得哪里不对,但又说不上来。
他思索片刻道:“都是哪些地方有报?”
“两仪宗率先传出,淮武与凤灵内部人员调动有异,这才打听出来。为保消息无误,属下派人前去换巫山打探。护山大阵的入口处防护增了往常的一倍有余,巡视极尽严密。”
昆象年定坐,不再出声。
半晌,看上方犹豫不决,底下人忍不住道:“掌事,若阳环真被盗出换巫山,这实是我们不可多得的机会。”
“我知道!”
昆象年冷脸沉声应道。
上辈子,不是没有这一遭,他转移阳环,逼迫李堂风与修真界反目。但不知为何,事情的走向总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逐渐偏移。
李堂风独吞阳环,诱骗拖延他的时间。
此次重启回来,他细细琢磨上一世那场败仗,修真界与民间被他渗透的四处漏风,到处都是窟窿。他占尽先机却输的一塌糊涂。
现在回头想想,他未必看不到李堂风的小动作,不过是仗着有时间回溯之力,未曾将人看在眼里。
修真界败仗板上钉钉,李堂风心思机巧,暗中联结各家宗门。上辈子那场战,李堂风从头到尾都不是为了赢!
用死阵逼出了他身藏依仗的神器。
引诱魔族上下所有暗桩暴露。
魔族军兵数万精锐与宗门同归于尽。
这三件事招招致命!
赵惊鸿!
赵惊鸿!
他怎么把他给忘了!
当初李堂风将赵惊鸿掳至周山海,他原以为只是折辱还报之前恩怨。后又觉得二人是做戏给他看。
他知赵惊鸿剑道翘楚,但独独忘了他亦是阵修大才。
他耻笑两人狭情小意,只知卿卿我我。赵惊鸿何尝看不出他刚愎自负。那覆盖整个周山海的死阵逼得他只能泄露底牌,否则魔族全数精锐就要断送在那里了。
昭觉又是另一个变数,他的神器受损严重,明明已经回溯了时间,这一世却失了许多功能。
每一层变数都足以致命,这种后怕足够让他短时间内谨慎对待任何影响大局的决定。
阳环被偷出换巫山,这是个好消息。可他潜意识觉得不安。他不敢忽视这种微小的感觉,尤其在刚刚受挫之后,他敏感猜忌,畏畏缩缩,不敢擅自往前迈一步。
底下人躬身等他决断,昆象年思虑再三。
“再等等”。
等什么他也不知。他在犹豫,在怀疑。
七月初
换巫山脚下。赵惊鸿甩去剑尖血,脚底魔种尸首遍地,这是半个月来的第四波。
昆象年着急了。
巨大的诱惑招惹的他夜不能寐。
魔种下派越来越多,宗门杀的一次比一次狠。他们越遮遮掩掩,昆象年越看不清真假。
他反复斟酌,反复思考。不敢往前进一步,也不想放过一次近在咫尺的机会。
往前数次重生,他不是没去过换巫山,不说那先古结界难破,就算破了,进入换巫山,千奇百怪的死法折磨的他早断了这个心思。
某种程度上,两仪宗上辈子折损满门精锐拿到阳环,也实在是气运加身,祖先庇佑。
上辈子的败仗打的他失了自信与胆量,他需要一颗定心丸。
很快,这颗定心丸就送上门来。
当天夜里,昆象年见到了一个人。
佰柯一身黑甲刀剑,风尘仆仆。昆象年尚未休息,看他时眼中闪过一丝困惑。
“你不在周山海驻守,来这里作甚?”
“我来传一道消息,传完就走”。
“谁的消息?”
“李堂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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