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堂风凑近洞口让阳光洒在脸上,他贪婪地享受着被照耀地暖洋洋的感觉。身旁劲风掠过,他睁开眼睛,琥珀色的眸子露出极天真纯净的光泽色彩,看的赵惊鸿怔愣在原地。
他着急忙慌赶过来,看到了墙后大片的窟窿,也看到了窟窿旁边满足地沐浴在阳光下的李堂风。
百年时光并未剥夺他的血肉与鲜活,这是十八岁模样的李堂风。面色白皙,眉黑眸深,鼻梁高挺,唇色绯艳。整个人被遮在几片破旧衣料中,衣不蔽体。脸上有不谙世事的天真,夹杂着慌乱的,复杂的,难以言说的神情望着他。
身后的齐述忍痛将应龙草分了一半给徐蜀,赶来时口中还在喃喃着大吐苦水。赵惊鸿回过神来,解了外袍,兜头扔在李堂风身上。
李堂风将自己裹紧,衣裳上有些冷香,质地柔软,是他长这么大穿的最好的东西。
齐述眼睛往里一瓢,看向赵惊鸿:“师兄,这是谁?”
赵惊鸿顿时觉得惹了麻烦。
齐述是个多动的性子,上前两步解了禁制,凑过去弯着腰看李堂风。
李堂风头发高高扎起,蹲在地上裹紧衣裳,仰头望着齐述。
他认识这个人,梦里见过。他应该叫他…
“齐师叔…”
话音一出,齐述愣了一下,赵惊鸿瞳孔猛地一缩。
齐述直起腰来转过身去,“师兄,你收弟子了?”
赵惊鸿面色沉沉对他说:“你先带着应龙草回宗门。”
“你不同我一起回吗?”
“稍后回”。
齐述应了声离去。
稀薄的云层掩住了些许阳光,洞内的亮度降了降。赵惊鸿背对着洞口,脸色隐在阴影里。李堂风害怕这样的他。
他努力用梦里的身影为他镀上一层光,鼓起勇气开口叫了一句:“师尊”。
一道掌风袭来,李堂风脸色火辣辣的疼。
“别叫我师尊!”
李堂风眼神惶恐,张了张嘴。
赵惊鸿上前来,丝毫不掩饰眼中的杀意,“你也回来了”。
李堂风打了个哆嗦,他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那双看了百年的温柔眼眸突然变成这样,刺的李堂风胸口一痛。
赵惊鸿很快发现了不对,这种神情不会出现在从前的李堂风脸上。于是他低下头靠近他,口中冷冷问道:“你为什么叫他齐师叔”?
李堂风快要哭出来,“我梦到的”。
赵惊鸿滞了片刻,有些不解。
李堂风压抑着喉咙中即将泄出的呜呜声,一股脑说出许多梦中淮武宗的事。
赵惊鸿听着上辈子那些小事,面上的表情有片刻的怪异。只是很快又变得冷硬起来。
“佑刖呢?”,赵惊鸿毫不客气地打断他,之后紧紧盯着他的表情。
李堂风露出短暂的迷茫,反问道:“佑刖是谁?”
气氛渐渐缓和,赵惊鸿慢慢站直身子。望着蜷缩在地上懵懂的李堂风。
“穿好衣服,随我来”。
淮武宗,镜台
镜台还是从前的样子,一望无际的水面,略高的木桥石墩。水榭楼台,占半个山头。亭台楼阁好像浮在水面上。空中俯瞰整个镜台,似一面巨大光滑的镜子。
赵惊鸿将他带入室内,这里布置并不奢华,他喜清净,这是他的寝室。
“今后,你住这间房”。
李堂风歪了歪头,视线落在旁边的寝室。
不是旁边那间吗?这一间是师尊的寝室。墙上少了一副他写的字,桌上少了几株花,坐垫应该是两个。除此之外,一切与梦中无异。
赵惊鸿转过头来看着他:“不可出这间寝室”。
这是他为他准备的另一座山洞,也是另一座牢笼。
李堂风点点头:“是,师尊”。
赵惊鸿眸色渐冷。
“不准叫我师尊”!
李堂风沉默些许,开口:“赵惊鸿”。
怒意稍纵即逝,这是继炽烈的爱意和恨意后的另一种情绪。
像丝丝缕缕的风,渗透进李堂风的四肢百骸。
镜台四面环水,夜里很冷。
赵惊鸿推开门,禁制没人动过,李堂风真在这里待了一日没有出去。
房间很黑,李堂风睡下了。山洞百年,他习惯了蜷着身体抱紧肩膀睡觉。
赵惊鸿皱着眉头将他身体掰开,被子扯到一半,突然惊醒,后退两步远离了床榻。
屋子静极了,浅浅的呼吸声响在耳边,他坚硬的心在某一刻突然出现了极其微小的柔软的裂缝。
睡梦中的李堂风猛地惊醒,屋子里空无一人,脚下的被子凌乱,像是他睡不安稳蹬开的,他索性扯起来盖在身上。
很奇怪,今夜师尊未曾入梦。
炼尸谷
赵惊鸿出关前,炼尸谷一事闹得沸沸扬扬。上一世,佑刖在暗处部署良久,直到民间各界魔族聚集整合,李堂风突然叛出师门,带领魔族扑杀宗门。这个名不见经传的魔头名讳才在整个修真界传开。
这一世,在他的提醒下,邹照并未放过这个魔头。不但带弟子掀翻了炼尸谷,还抄了佑刖琼海东南角的老巢。现在修真界的追杀令中,佑刖因炼杀百姓众多,竟也出现在榜十之内。他尚未起势便已经弄的人尽皆知。盯着他的人更多。
赵惊鸿拿着手中的册子,这是修真界目前传出的追杀令,第十页正印着佑刖的画像。一张青白面,左脸一只漆黑蝎子。这只蝎子在他脸上爬来爬去,像贴画映在脸上,又像嵌在皮肉里。
现下佑刖被四海追杀,凡修真一界,割其皮肉,三等赏。取其命者,一等赏。
民间有见其容貌者,上报可得三等赏。指其行踪者,一等赏。
赵惊鸿合上册子,随意放在一旁。上辈子佑刖既然喜欢隐忍潜伏,暗图大志,那他偏生不教他如意。看他这辈子如何安生。
夜深,月光照不到炼尸谷底,赵惊鸿静静站在各处奇门阵图与招展的魂幡中。淮武宗派人过来超度了亡灵,地上只有生锈发黑与土地融为一体的血迹,那累累白骨早已被收敛了。
四下阴风阵阵,夏日天,寒意却顺着骨缝浸入骨头。他记得佑刖造炼邪器,是将活人剥皮抽骨,再生生烹烧,激发怨咒之气。
上一世交手时,这邪器被佑刖打进李堂风的身体,那段时间李堂风尤其不对劲。这种怨气对修行极损,又易干扰人心志。他捡李堂风回来时,李堂风身上本就带些魔气,后来他入魔屠戮满门,未尝没有佑刖这一份“功劳”。
想到此处,赵惊鸿上前两步,在地上干涸发黑的腥土中抓了一把沙土放在掌心,一手掐诀。
“寻奉主之身,追踪隐主之迹”
“点迹诀,去!”
金光如束从他指缝中飞出,月下一道光芒快似闪电,悄声冲往远处密林。赵惊鸿身形一闪,悄无声息的跟上。
金光从天边俯冲而下,似散落的烟火撒在佑刖身上。他黑衣兜帽,整个人隐在茂密的林间,此地距炼尸谷不过二十仗,这样危险又安全的地方,佑刖没想过会有人找到他的藏身之地。
几天前的那场追杀弄的他很狼狈,琼海东南界的那处炼尸之地也被毁了。淮武宗弟子毫无预兆的突然闯入,他着急忙慌的收了尚未练就的法器,索性跑的快,虽失了许多搜刮来的人源,但好歹保住一条命。
现在整个仙门重宗大多都发布了追杀令,他左躲右藏,进了淮武眼皮子底下。本已经安稳呆了半月有余,今日突然亮光照耀,似躲藏在暗处被发觉的阴暗蛆虫,他下意识警戒抬头。
一柄剑顺着月光刺向他,周边灵力动荡,他耳边一痛,忙翻身躲了过去,地面炸开数十米。湿木崩裂,咯吱作响。
佑刖心惊肉跳的站稳,有液体顺着耳边流到他的领子里。他伸手一抹,一只耳朵没了。痛意后知后觉伸展,将死的气息渐渐侵没了他。
周边残木断枝,附近已被夷为平地。远处天边一人背对着月光,像一道悠然剪影,佑刖脸上皮肉颤动,突然双膝跪下。
“仙长饶命,我自束手就擒”。
赵惊鸿未料到他在附近,点迹诀超过一定的距离便会失效,他也只是幸手一试,未曾想佑刖真胆子大到躲在炼尸谷附近的密林处。
既如此,便也方便他出手,赵惊鸿翩然落地,未理会他告饶之词,上前直取命脉。
佑刖见他靠近,瞳孔骤缩,脸上的黑蝎爪子慌张的来回趴藏。他面上闪过一丝狠毒,扬手撩袖袍,一股气浪自他袖口中冲出。赵惊鸿剑气凌然,将那股黑气打回,只一小簇钻进眉间。
惨叫声响彻林间,惊飞一片乌雀。异变突生,佑刖面色惨白的就要站起,胸口的利剑还插在他的身体,身上的力气快速流失。
赵惊鸿忽而停了动作,他眼前黑雾缭绕,有什么覆盖在他眼球上遮了他的视线。
剑那头的猎物尚在挣扎,他抽剑回手,眼前依旧漆黑一片。一运气,这抹黑气顺着他的脉络,行至丹田处。赵惊鸿心头一跳,猛的停了手。
良久,眼前慢慢清明,地上一滩新鲜血迹,佑刖已不知何处去。那抹游走在他体内的黑雾盘踞在他丹田,赵惊鸿心下警惕,就地立掌布设结界,灵气深入探寻那抹黑雾。
月光照应的山坡间,一个人夹杂着尘土滚落下来,佑刖左侧胸口一个窟窿正汨汨留着血,他耳朵没了一只,血流在脸上,混着黏土吃进嘴里,青白的面孔本就瞧不见血色。
摸了摸右边依旧跳动的心脏,他心脏异位,此时捡回一条命,正是劫后余生。
掏出袖口中的小瓶,里面的怨气只剩一半,这是有大用处的,为了保命,白白扔出去了大半。他恨得咬牙切齿,“赵惊鸿,又是你!”
淮武宗
赵惊鸿回了宗门先找到了邹照,更新了佑刖最新的行踪。话说到一半,猛地气息一阻。他面色有异,下一秒身子就软软倒下去了。邹照忙上前接住他。
“师弟!”
赵惊鸿紧紧攥住他的胳膊,慢慢站起稳住身子。
“无妨,方才交手时,受了佑刖暗算,丹田受怨气侵扰,运行有些阻滞,稍后我会调息。”
邹照担心道:“我让药局送些清灵丹过来,你先在我这里休息片刻”。
赵惊鸿应允了。
将他安置在一旁,邹照重新坐回桌前。他面前放着厚厚一摞卷宗,赵惊鸿看他埋头其间不再做声。邹照是他大师兄,一直有辅佐宗主处理宗内事务的习惯。
一直到了后半夜,邹照抬起头疲累的揉了揉眉间。赵惊鸿方才服下清灵丹已经觉得好多了,现在吐纳归息,缓缓睁开眼睛。
他起身踱步到桌前,倒了杯水饮下。邹照体贴道:“看你神色也好些了,回去休息吧”。
赵惊鸿看着桌前册子,“师兄也不必这般操累,有些活计,可以下派到弟子手里做”。
邹照无奈摇摇头:“弟子都下派出山了”。
赵惊鸿愣了一下:“所为何事?”
邹照脸上有些郁气:“自然是佑刖之前所造雾刃一事,不但引得各宗应龙草奇缺,宗门各处外出历练的弟子也多受磋磨,许多人都中招了。目前正在紧急召回,印人轩的弟子前去接应,以免出事。目前岐山风灵宗、元道两仪宗、周海七舍宗,几大宗派皆有损失。
“听齐述说,上次为了抢夺草药,还与七舍宗弟子起了冲突。大宗尚如此,更何况林林立立的诸多小宗。”
赵惊鸿醉心修行,宗门这些琐事他不大擅长。邹照也不想惹他心烦,只叫他回去休养。
出了印人轩,赵惊鸿原本紧绷的身子慢慢泄下气来。那抹黑雾不好处理,堪堪逼出丹田,却在他经脉各处流转。方才不想让邹照担心,故而装作很轻松的样子。
撑着身子回到镜台,赵惊鸿脑中思想混沌,一掌推开房门。
床上的李堂风猛地惊醒,室内漆黑,看门口一人闯入,跌跌撞撞扑过来栽倒在床上,便没了声息。
李堂风试探性的戳了戳他的肩膀,“赵惊鸿?”
没有回应。
李堂风将他的身子翻过来,又下床为他盖好被子,一时又不知该如何是好。难不成是喝醉了?他凑近赵惊鸿的脸,没有闻到酒气,却见床上人眉间募的抽出一抹黑气钻入他眼中。
李堂风吓得连连后退几步,内心像火一样烧,腹部更是胀气,那股黑雾在他体内四处冲撞,他气血流转加快,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连忙盘腿在地,默念清心诀。
这法诀是在梦中学的,学的断断续续,他运气运了一半便不会了。身体内部经脉倒转,李堂风鼻口生痒,抹了一把,满手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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