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来莲花教之前，裴颐并不赞同这种解决方式，倒不是出于法律意识，只是觉得纯靠主观判断就能定型一件事的全貌很恐怖。他始终认为，一个人是不可能知道一件事的全貌，痕迹、心向、环境等等因素才造就的一件事，如果要从全方面去决定其实是不可能的。

因为人永远无法确定的事太多了，有些人自己都弄不明白自己，更何况其他人。规矩的诞生就是要只根据结果，酌情考虑感情因素。幸亏云虹是一个聪明又明辨是非的人，但如果这个权力掌握在恶人手中呢？事情就会不一样，而要依靠人性为前提的事总是那么让人不安。

但现在，裴颐虽没搞懂莲花教，但他了解云虹。与其考虑那么多宏大叙事，不如只关心具体的人。

冬瓜买了两个花灯，拉着裴颐要去河边放。庄滢对挑花灯倒是很上心，还在认认真真挑选。云虹沉迷于猜灯谜——花灯会每年会有一个用来当作噱头的漂亮花灯，从做工到设计都是精心制作，云虹正是要拿下这款花灯。

河边人很多，裴颐拉着冬瓜往角落一些走，眼尖地发现最角落那儿走了两个人。他往那一指，和冬瓜往那边挤过去。花灯上的心愿他早就写好了，希望下一个冬日能吃到冻梨。

今晚的月色很亮，周围的花灯也发出耀眼的光芒，裴颐觉得自己视力很好。他看见靠近岸边的花灯上写着“天下太平”，字迹像是宋南锦。他猛地站起身，回头看，想起刚刚走的那两人是女子。

最终，他还是冷静下来，蹲下身放完花灯。

“公子？公子！”冬瓜唤道，“去不去？”

去哪儿，裴颐回神，点头说去。

原来是看皮影戏，裴颐漫不经心地环顾四周，突然察觉不对，问：“冬瓜，这皮影戏讲什么的？”

冬瓜津津有味地看着：“讲陛下的丰功伟绩呀，除贪官污吏。”

“你什么时候对这个感兴趣了？”

反动教派里还能养出一个一心向皇的孩子？

冬瓜便道：“老师布置的策论课业和这个相关。策论是公子让我学的，我自然要认真对待。”

那倒也没有，裴颐当时的意思是男子也可以学策论，有学策论的自由，被冬瓜会错意了。

回去的路上，裴颐一行人瞧见梁雪翎和她的相亲对象许嘉良，两人正手挽手走着。庄滢摸下巴思索：“这是看对眼了？”

云虹倒是挺高兴的：“看来梁姐可以安心一阵了。说起来，雪翎和嘉良也是青梅竹马，还是有些情分在的。”

裴颐却摇摇头，道：“我看未必。许嘉良这个人，不见得看得上梁雪翎。”

“许嘉良算是这辈里最乖觉的男子，我看他一直对梁雪翎很纵容，还会看不上吗？”庄滢有些奇怪，“我还以为是他暗恋梁雪翎呢，毕竟相亲这事他没反对也很配合。”

许嘉良是平天山收养的孤儿，性格敏感心思多，堂堂梁护法来提出结亲，他哪里敢反驳。裴颐没有多说什么，背后揣测人并不太好，但他看过许嘉良的课业，水平根本不是梁雪翎这种低能儿能驾驭的。

云虹回想一下：“嘉良来的那一年才十岁，那会他就很爱粘着雪翎。也许是知道雪翎在孩子们中是大王，跟着雪翎有安全感吧。这么一算也过去七年，他的婚事在两年前我就问过他，他只推脱说心有所属。”

话虽如此，裴颐对许嘉良印象不差，道：“他虽然跟着梁雪翎，心里却有分寸。梁雪翎找我麻烦的那几次，他也没跟在身后助威，也许只是缺乏安全感。”

宋南锦已经很久没出现在裴颐的脑海里，可自从宋南锦有孕的事传来，裴颐认为这人变得有点阴魂不散了。是不是在山上住久，被脏东西缠上了？

为什么梁雪翎拿着贴了“宋南锦”三个字的沙包在练武，他今日只是想带冬瓜到练武场游学一番，试试冬瓜对练武是否有兴趣。

这一切都太魔幻，裴颐还见到许嘉良在一旁观看。难道还真好上了？这年头，秀才也可以和兵讲道理了？许嘉良真是神人吧，连他这种脾气都受不了梁雪翎，许嘉良居然能把人治好？

“公子，我喜欢这个。”冬瓜拿着一把长枪，细细摸着。

“怎么喜欢这个？”裴颐好奇，“刀剑不喜欢吗？”

冬瓜认真回答：“刀剑不安全，我怕会划到自己。长枪只要把枪头对准敌人就足够，其他部位是安全的。”

裴颐没怎么接触过冷兵器，也没什么想法，便道：“行，等下我和云虹说一声安排你到武老师那去学。”

梁雪翎语气不善地来挑衅：“矮冬瓜也能抗起长枪啊，这枪比你都长。”

冬瓜自小营养不良，确实比同龄人矮上一些。裴颐无语地看着梁雪翎，人怎么能既不尊老也不爱幼对任何人都无差别攻击？他装作没听见，道：“冬瓜，这口臭味有点重，我们先走。”

他那点刻薄的本事全用在梁雪翎身上了，在此人之前他没见过任何一条这么精力旺盛的比格犬。

“我又没说你，你骂我干嘛。我本来也就是说实话，冬瓜就是矮啊。”

裴颐心里的白眼翻上天了，道：“我也是说实话，你口就是臭啊。”

“哼哼，你也嚣张不了几日。”梁雪翎怒道，“长老们给云姐姐找好郎君，过不久就要成亲，等姐夫嫁过来我看平天山还容得下你这号人不！”

裴颐忍不住道：“我和云虹清清白白的有什么好容不下。”

梁雪翎难得说点成语：“瓜田李下你不知道吗？你就等着被云姐夫发卖吧。”

等裴颐带着冬瓜走后，许嘉良才上前道：“雪翎姐，你既然想提醒李公子这件事，为何不直接说呢？你和他关系缓和一些，梁姨也能欣慰些。”

梁雪翎眉头皱地很深：“我才不要和他搞好关系，多尴尬啊。光是想象我就浑身难受。左右他和云姐姐也没什么，我只是提醒他以后保持点距离而已。”

许嘉良倒是若有所思：“真的没什么吗？”

“他俩大大方方的，哪里像有什么的样子。我见别的小情人，一见面就羞红脸然后眉目传情的，他俩一次都没有过。”

许嘉良笑了：“那你能想象教主羞红脸眉目传情的样子吗？”

这问住了梁雪翎，半响她摇摇头：“想象不出。”

“对呀。”许嘉良意味深长地道，“也许他们和恋人相处的模式就是和常人不同呢。”

云虹要成亲了？难道普天之下居然真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地了？裴颐仰天长叹，讲实话他心里清楚自己实际上和云虹是什么都没有的，但两人的行为确实有点越界，至少在古代有点越界或者说因为是异性所以叫越界。偶尔，他也想说两人问心无愧不就足够，但事情真这么简单就好了。

对于亲密关系，裴颐很清楚那种排它性，有时候哪怕是同性朋友也会引起恋人的不满，而在大多数的人观念中一男一女更是容易引起人遐想。

和云虹相处很自在，因为云虹是一个很特别的人。也不知道她和江虞知究竟是谁影响谁，裴颐倾向于是江虞知影响了云虹的观念。在这种万恶的封建社会中，云虹更像一个现代人，她尊重人从不瞧不起男子，也不提倡一妻多夫制。她曾经说过，如果她娶夫也只会娶一个。哪怕和李闻秋，也因为思想局限没能这样畅聊过。

他和江虞知能聊的话题，大多数也能和云虹聊。他们有时聊八卦——云虹只是不喜欢非议类的八卦，有时聊天气聊事情聊态度等等，偶尔谈论一下政治。他不敢多说什么，因为他清楚莲花教是做什么的，他能察觉到云虹有在训练军队而且也很关心民生学习如何理政。

云虹不擅长理政，她常说少年时被老师训斥太过清高，总想做体面又占理的事。

总之，他时常去云虹那看书，有那么几个晚上他们彻夜长谈，可能让众人误会了什么也可能没误会。要看从什么角度去看待这件事，如果要带着性缘的关系去看待，那他俩就是不对劲。

朋友和恋人的界限又在哪里？按照健康的交往关系来说，裴颐认为是没有界限的。他清楚什么叫搞暧昧，他可以有很多搞暧昧的机会就比如之前和宋南良，他不愿意那样做只是对自己有要求。但从行为上去下定论，他和宋南良在冷宫的那几个月真的不算暧昧吗？

每当这个时候，他又觉得这只是因为他们是异性关系，如果他俩是同性，那便不会有这种氛围。可是，他做再多假设也没用，因为他和云虹就是一个异性恋男子和一个异性恋女子的相处。

而和宋南锦那种封建人，就没办法建立健康的关系，也没办法简单地分析，只能复杂地去应对。

这两年过得太轻松，他几乎以为自己已经远离那些复杂的事情复杂的关系，宋南锦怀孕、云虹成亲如同当头棒喝，让他想起来自己的身份也想起来云虹的身份。

那种每日上班下班养养小孩的简单日子也只能是上辈子。阴魂不散的不是宋南锦，而是自己的潜意识，成日里想着偷懒却惶惶不安，潜意识里觉得这不是自己能过上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