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云姝和二丫合力熬了香浓软糯的腊八粥,粥还未好时曹家大郎便送来了他家的腊八粥。原来广和镇这边的习俗是腊八节交情好的亲戚朋友家中是要互赠粥的。曹家熬的是各色豆子加腊肉的咸粥,何家熬的是放了红糖的甜粥。何石头接过粥笑道:“正好,我们家熬的甜粥,大天,你正好顺便就端些回去。”
曹天应了一声,闻着炤房香甜的味道,笑得露出了一口白牙,他知道娘亲喜欢吃甜的,奈何奶奶喜欢咸粥,所以家里一直熬的咸粥。
看见曹天,云姝突然想起了莫春山,便问何石头:“爹,咱们要给春山哥送些腊八粥去么?”
何石头一拍脑袋:“你娘精神短,要不是你提醒我可把这孩子给忘了。”
曹天端了粥走,何石头就拿个土瓷盆舀了半盆子粥准备给莫春山送去。外面雪大,二丫将斗笠和蓑衣给他备好了。
他这一出门,等到晌午过去,娘几个也没等到人回来。月娘怕他半道上出事,有些焦急。书棋拿了蓑衣和伞准备去接一接,月娘却拦着他不许去。云姝也道:“天寒地冻的,哥哥你还是别去了。爹爹走惯的路,应该不会出什么大问题。咱们再等等,若是他再不回,去求了曹家叔叔一块儿去看看。”
正说着,只听见何石头气喘吁吁的在院外喊帮忙。
书棋赶紧跑出去开门。何石头进了屋,将背上的人放在堂屋的躺椅上,才直起身跺跺脚,抖掉身上的雪花。
“爹,喝口热茶。”二丫将小炉上温热的姜茶端给何石头。
云姝把他换下的蓑衣拿到门外去,才回身转来看躺椅上的人,只见莫春山双眼紧闭,面如金纸。
“怎么回事?”月娘在屋内问道。
原来何石头端了腊八粥去,到了半山腰却发现莫春山的破茅草屋被大雪压垮了。他直觉不对,赶紧去挖人。等他把人挖出来,发现还有一口气在,先拿雪搓热了他的身子,才把他裹得严严实实的背下山来。
“这孩子平日里最机警不过,怎么会被压在屋子里呢?”月娘虽然不解,但也顾不上疑惑,忙叫书棋把热的姜茶给他灌下去。
“堂屋不及里屋暖和,爹,把他挪到我们房里去吧。”云姝摸着春山的额头滚烫,知道他是发高烧了。
到了晚间,烧得迷迷糊糊的莫春山终于醒了过来,昏黄的豆油灯将影子印在墙面拉得老长。他恍然觉得自己似乎回到了爹娘还在的时候,身子虽然一阵冷一阵热,但也能感觉到干燥又温暖的棉被盖在身上,像极了小时候大病醒过来时的感觉。他嗓子渴得厉害,低低的唤了一声:“娘......”
一只小手托着他的头,给他脖子后头塞了一件厚棉衣,然后温热的粗瓷碗沿凑到了他嘴边。他半闭着眼喝尽了这半碗水。
“春山哥,好些了吗?”女孩儿亮晶晶的眼里满是担忧。
春山咳了两声,心里渐渐清明,料想是何大叔救了自己。但要再开口,又无力得很,只得轻轻的点了点头。
云姝见他有反应,松了口气,就怕脑子被烧坏了,那可就麻烦了。
“要想吃点东西吗?”云姝放了碗问道,炤上还温着腊八粥。
他浑身乏力得很,倒不觉得饿,便就摆了摆头。
“那你好生休息,明早再说吧。”云姝说完,见他闭眼没有反应,知道是又睡过去了,便出去了。
因为莫春山占了三兄妹的房间,何石头便抱了稻草来,铺在月娘的房里,压得严严实实的,又铺上旧棉被,让三个孩子将就睡了一夜,房里有个小火炉,倒不觉得冷。炉子用的不是什么好碳,本有些熏人,因之前李娥送来的几个橘子,云姝把吃完剩下的橘子皮丢进去,味道便好了不少。
第二天一早,曹家老大上门来喊人。原来他家今日杀猪,请何石头去帮忙。这原是之前就说好的事情,何石头出门前去看了看春山,见他睡得还算安稳,叮嘱两个孩子看好家便带着想看杀猪的书棋走了。
知道月娘身子不好,家里又是三个孩子,李娥趁着空档亲自端了两碗杀猪菜过来。听见说春山的房子被雪压了,人也受了伤,脸色一变拉着月娘道:“我们村今年可没有遭灾的,怎么就独独他一个?你还留着他,也不怕肚子里的孩子......”村里人传他是个丧门星已经很久了,她原是不太在意的,还有些可怜这孩子。但是听多了心里总会嘀咕两句,月娘又从小跟她玩到大的,未免关心则乱。
“嘘,娥儿姐,孩子就在后面睡着呢。别人不知道,你还不清楚?这丧门星的话是从哪个嘴里传出来的?怎的就丧了莫家哥嫂?那莫春田不还好好的?若说这孩子带灾,我们家长年累月的跟他接触着,也没见出什么事不是?”月娘怕春山听见,忙压低了声音道。
“前儿是谁被人推地上还见血了?”不说还好,一说起来,李娥心里还真有点打鼓,月娘两口子是勤快人,按说早该发家了,怎么如今还过得这样困难,可不就是因为跟莫家那小子接触太过了么。
云姝把菜端去炤房,准备回来给客人倒些热水便听见她娘跟李婶子的对话,她怕月娘被说得动摇,便道:“婶子,我娘现在不还好好的么,作怪的是陈婶子,关春山哥什么事呢?我听说当初莫大叔是被主家的横梁砸坏了身子的。春山哥那会儿才多大,与他有什么相干?听曹奶奶常说,冤有头债有主,春山哥明明啥都没做呀。再说,他要有那能耐咋不把春田嫂子给克死算了,还留那祸害他呢。”
她叽里咕噜的说了一堆,李娥先是挑眉,听到后头又愣住了,却也是如此,若是春山那孩子真有那么大能耐,咋不干脆把那成天到晚在村里祸害他的嫂子克死得了?
“你个精怪丫头,人不大道理倒是有一堆。”月娘说了她两句,又跟李娥闲扯些别的话了。
云姝吐了吐舌头,转身去炤房,她放下菜就过来给李娥倒水,那菜的香味还在鼻子前转悠呢,这么原汁原味的杀猪菜她已经很久没吃到了。
二丫正在烧热水,冬天虽然不常换外衣,但是月娘爱干净,娘几个的贴身衣服却是常换洗的。何石头不让女儿们用冷水,炤房的柴火堆得老高,这都是入冬前他去山上砍回来的。
两碗杀猪菜,一碗是酸菜土豆炖肉,一碗是酸辣猪血汤。云姝忍不住和二丫两个偷了一嘴,鲜辣酸爽的味道让她回味不已。
“今儿中午就吃豆饭吧?爹爹和哥哥肯定不会回来了,姐,咱们吃哪个菜?”云姝看着两碗菜有些纠结,炖肉酸爽,肉汁拌饭是绝佳的选择。可是猪血汤酸辣开胃,这寒冬腊月里吃一口整个人能从头舒畅到脚。
“要不咱们问问娘?”二丫一边搓着手里的衣服一边咽口水。虽然现在隔三差五也能吃到肉,但是卤肉和这种新鲜刚剁下来便做出来的肉菜比,还是差了那么一点。
“姐你叛变啦,看你那表情,我做的卤菜还没这杀猪菜好吃吗?”云姝看着二丫一脸垂涎的表情,忍不住逗她。
二丫嘿嘿一笑,也不解释,埋头搓自己的衣服。
云姝便去看自己前几日泡的酸白菜,李娥除了带了两碗杀猪菜,还带了两根剃得干净的棒骨,她想着过两日用酸白菜把这大骨头炖上,也能吃上几顿了。
开春卤肉的生意还能做几回,倒是能攒点钱,但月娘要生孩子,书棋要读书,还差得远呢。她只恨自己以前怎么不多跟奶奶学点种地的事情,到了这里来做什么都不行,原还想着能够靠手艺做点小生意。哪知道这古代农人做生意还有这么多的限制。
罢了,云姝想,若是实在没法,只能先把手里的方子卖了......卖方子还得找个可靠的人,干爹确实个不错的对象。想到黑老三,她突然灵光一闪。若是自己把卤肉方子给了干爹,让他来卖,自家从里面抽成,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呀!黑老三的人品应该是信得过的,不然何石头也不会跟他结为干亲家。只是这事还需跟何石头好好商议一下。她想到此处,不由得笑出了声。
二丫忍不住笑道:“云云你偷着乐什么呢,像只偷到油的小耗子似的。”
“好哇姐姐,你敢笑我是耗子!”云姝扑过去挠她。
二丫左躲右闪不过,只得尖声笑着告饶。月娘在房里听见她们两姐妹笑闹,不由得摇头对李娥道:“你还说她懂事,瞧这,不是淘气是什么。”
“小姑娘家家的,就是这样才好。”李娥绣了两针手里的活儿接口道。
那边两姐妹还在打闹,笑声传遍了整个小院。
这边仅仅一堵土墙之隔的房间,莫春山闭着眼任泪水肆意横流。原来爹娘的死是与他没干系的,可是从没有人跟他说过,那是与他不相干的......别人说得多了,他心里自然也是怨着自己的,怨自己克死了爹娘。
而这一天,却有人说,这原不是他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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