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莫春山是在何家过的，好在他一向身体比较结实，年三十的前一天就能下床走动了。他的茅草屋现在是没法住人了，何石头跟月娘商量留他住到开春，把这一冬熬过去再修整屋子。

春山嘴上没说什么，但是心里却牢牢记得这份恩情。等到能下床了，便开始找事做，月娘劝了几次不管用也就随他去了。倒是云姝使唤他使唤得顺手，也因着她这样不客气的态度，春山还更自在了几分。

因为大夫说月娘也可以适当下床走动，大年夜晚上一家人便是在堂屋吃的年夜饭。虽然冬日物资匮乏，云姝也想尽办法做了一桌丰盛的年夜饭。曹家送了一条鱼来，云姝红烧了，另外还有咸菜炒腊肉，卤味拼盘，黄豆炖猪蹄，再有一盘她用绿豆发的清炒豆芽。何石头从早上开始便醒面和面擀面皮儿，一直忙活到下午，大家一起包了一百多个饺子，有酸菜肉馅儿、白菜馅儿还有咸菜肉馅儿的。这饺子由何石头端了一大盘去还了曹家送鱼的礼，很得曹老太太的欢心。

下午时分家里几个孩子连同何石头就烧了热水痛痛快快的洗了个澡，这是有讲究的，这叫洗年尾，去了这一年的晦气，干干净净的迎接新的一年。月娘害怕染了风寒，便只像往常一样用热水抹了一下身子。

吃了年夜饭，撤了堂屋的桌子，正中间用石头堆一个圈儿，扔上一些炤里烧成碳状的木头，搭成一个火堆，再放上些耐烧的木头，能烧一夜。等到火堆边的地烧得有些温度了，铺上何石头编的草垫子，大家伙儿便围着火堆守夜。

月娘半躺在垫了棉被的躺椅上，叫书棋把何石头买的瓜子花生和干枣之类的零嘴拿来大家吃。云姝丢了几颗山上捡的栗子进火堆，等烧得开口便夹出来分给大家。便是这样，还未熬到子时大家都有些困倦了，云姝便提议让何石头讲故事。春山也讲了几个山里头的见闻，说到后头起了兴，连二丫也说了个从别处听来的传说。

就这样熬到子时末，月娘也不叫大家继续熬着了，都赶回房间睡觉去。书棋跟春山睡在点着火堆的堂屋。

大年初一雪停了，一早起来家里四个孩子都得了个红纸封，春山推了几次，直把月娘推得恼了，才不好意思的收下。云姝打开看了，有五个铜板，算上前些日子卖卤肉时何石头偶尔给的，她约莫有二十来个铜板了。

书棋要拉着姐姐妹妹去串门，初一孩子们都要去各户各家串门，关系亲近的会给个红封，一般些的也备得有瓜果点心给他们吃。云姝不好意思去，便和春山留在家里了。

初一不能动刀具利器，也不能往外扫垃圾，会把财运扫出去，两人就有些无事可做。春山见云姝的头发还散着，便提议帮她梳头发。云姝见他实在无事可做，就贡献出自己的脑袋给他了。可是他一个半大的小伙子自己平日里能把头发整理好就算不错了，遇上小姑娘这一头黝黑顺滑的青丝却有些无从下手。

“歪了，歪了春山哥。”借着月娘模糊的铜镜云姝都能发现两个小髻一上一下不对称得厉害。

“左边往上一点？”春山拆了左边的问道。

“再上去一点，哎呀哎呀，太上去了！往后一点，嗯嗯嗯......等等，下一点。”一个笨手笨脚，一个叽叽喳喳的，费了半天劲儿总算是弄好了。春山给她两个小圆包系上大红色的发带，云姝摇摇头有些不习惯。

月娘瞧着却极好：“怪喜庆的，挺好。”

何石头看得心痒，他还没给自家闺女梳过头呢，平日里没这个闲工夫。但云姝却再不肯解了头发给他从新捣鼓一遍了。

等云姝梳好了头发，小院断断续续也来了几个小孩儿要糖吃。春山见来人了，知道自己一向不太受欢迎，默默的躲去炤房了。

过了一会儿曹家两兄弟也相携过来拜年，月娘给了他们一人一个红封。等他们走了，何胜也摸了过来，见着他，何石头也给了个红封，月娘给他抓了一把糖，他往嘴里塞了几颗一溜烟的跑了。

月娘无事做，便教云姝打络子。云姝用红色的绳子编了个中国结，月娘看了又看道：“这样子挺好看，倒也简单，以前也没见过，再打两个挂在床头吧。”等到李娥过来瞧见了，也觉得好看，要了两个走。月娘又打了两个双鱼结，何石头将它挂在了炤房的门口。

不多会儿，书棋和二丫两个回来了，收获也算丰厚，他拿了几个红封给云姝：“叫我带给你的。”

二丫见了也拿了自己的几个递过去：“我这儿也有呢。”

云姝哪里好意思收他们的红包，但是做哥哥姐姐的却执意要给，最后她人小力微便又笑纳了几个铜板。

中午吃面条，一年顺顺利利。云姝将秋日晒干的扁豆泡发了，切碎和着肉末，用大蒜豆瓣酱炒了做浇头，另又用小炉煎了些早上没吃完的饺子。

初二该是回娘家的，因月娘身子不便，楼老爹便早早使人传了话来，不叫她回去。她虽不能回去，也给云姝的姥姥和姥爷做了两顶帽子，按云姝的提议再做了两双手套，又叫何石头称了瓜果点心，割了一条五花肉，买了一只肥鸡托人带回去。

过了初二，家家户户便开始走动请客，有那关系好的人家，一家子都要分作几户去做客。没法子，人人都要赶在大年十五前过完客，便是那十分穷困的人家，也得借点米肉来，整治两桌，请些亲朋好友来家聚一聚。就这十来天的日子，倒是把大家都吃得油光满面，养足了膘。

外面天寒地冻的，云姝就不太爱动弹，这天一早，何老大却过来了。他嘬着烟杆子在小院里转了一圈，叫何石头家去吃饭。

二丫坐在靠窗边的位置正在绣一个小小的口水兜兜，听见他的声音，手里一顿，抬眼看出去。

何老大似有所觉，跟着看过来。这一眼却是愣住了，眼前的小女娃子虽然头发还有些稀疏，但却不像以往一般枯黄毛糙的胡乱捆着。她的眼睛黑亮有神，只看着他却瑟缩了一下又飞快的转开了。脸上有肉了，气色较以往是好了不少，整个人看起来便显得有些小女儿家的可爱了。

跟他印象中的二丫几乎天壤之别。

何大心中似有所动，叫了一声二丫。小女娃低了头不应，还是月娘叫了她一声：“叫大伯。”

二丫嗫嚅着叫了一声，放了手里的针线活儿道：“娘，我去炤房帮云云。”

何大闷头抽了口烟，临走前硬塞了个半两的银裸子给何石头，叫他给孩子买点吃的。

云姝出来拿地窖里的白菜，瞧见了，忍不住咕哝一句：“早干什么去了！”

何石头最终也没去何大那儿吃年饭，不过割了斤肉托与何大家相好的人送去。

云姝家定在初八请客，这日一早，楼大舅便赶着驴车过来了。三舅因余氏不便上门，留在家中陪她。秦姥姥和林氏带着五个孩子一块过来，楼老爹不耐烦坐那驴车，一个人抽着旱烟走路。

云姝早几日便跟月娘商议好了菜单。三桌各四个蒸菜，四个热菜，一汤一拼盘再加一盘油果子。蒸菜是梅菜扣肉、粉蒸排骨芋头、八宝饭和双喜蛋，都是满满的一大碗。热菜是油渣莲白，蒜苗腊肉，红烧鱼、和炒土豆丝。汤是萝卜大骨汤，拼盘则是自家做的卤味，卤肉、卤肝和一些土豆花菇之类的素菜。油果子要现炸最好吃，李娥做这是一绝，红薯和土豆蒸熟分作两盆，加上少许面粉，一则加糖一则加盐，碾成泥，然后用手挤成一个个的小圆子，下油锅里炸得金黄蓬松，捞起来后再下锅炸一次，放得略微凉一点，一口咬下去，外皮酥脆，红薯圆子香甜软糯，土豆圆子鲜香可口。

提早一天云姝便跟二丫在厨房里忙开了，书棋则跟着何石头出门请客，顺便借了桌椅板凳碗筷碟子回来。

梅菜扣肉是云姝的拿手绝活，与常见的样子不同，她这是蜀地的做法。选那肥瘦相间的五花肉方方正正的一块，先洗净下清水放入姜葱和黄酒煮开几滚，等到筷子能插透了撇去浮沫捞出来放凉，擦干水汽。洗锅烧热，放一点香油，趁着油温微热时将肉皮一面下锅去煎至金黄微焦。然后将肉连着皮不切断的切成一块块的小方块，用香油、白糖、酱油、豆瓣酱、姜蒜末等等调成酱汁均匀的抹在肉上。剩下的酱汁用来炒切好的干咸菜。然后将肉皮朝里扣在碗内，铺上厚厚一层咸菜干，另拿个碗与它相扣，再倒转过来，肉在上菜在下，碗也不取，放在蒸笼里，卯初便蒸上，直到开席前才取出来。一碗朱红色的扣肉色泽鲜亮，颤颤巍巍如同赤色美玉一般，肉香和着咸菜香扑鼻而来。肥肉的油早已蒸出来化在咸菜里，一口肉入嘴便抿化了，软糯又不肥腻，吃得大家是赞不绝口。

双喜蛋则是将煮好的白水蛋用油炸成了虎皮蛋，切做对半，又选那个头圆且大小合适的土豆也切成两半，过油炒了，土豆铺下层，蛋铺上层，淋上高汤放入蒸笼蒸约莫半个时辰，取出来，放些过了水的豆芽便成了。这道菜老少咸宜，滋味也甚是鲜美。

秦姥姥本说一早过来帮衬，谁知到了这儿，却见虽女儿躺在床上，但一家子齐心协力，事情做得井井有条。

李娥笑叹道：“婶娘你瞧，我可算是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心疼云云了。”

秦姥姥见云姝忙得转不开身，可笑的是她个子还没炤台高，要炒个菜还得垫凳子，不由得心疼道：“这都是爹娘不争气。”

李娥笑得打跌，差点将宰鱼的刀宰手上，慌得林氏夺过刀来赶她去洗菜：“罢哟，你这丫头孩子都两个了还这般没个正形，真是辛苦了曹婶娘既要看顾儿孙还得看顾着媳妇儿！”

曹家奶奶却笑呵呵道：“我这媳妇平日里也是家中好手哩。”

秦姥姥便道：“瞧瞧，这还护上了，可见是个好婆婆呢。”

“您不也是个好姥姥，为着孙女，都把女儿女婿埋怨上了。”李娥甩了甩手上的水，将洗好的土豆放在案几上。

云姝一边做着菜一边听她们闲聊，虽忙碌着，心里却十分高兴。秦姥姥要帮忙炒菜，李娥便道：“婶娘罢了吧，这丫头做菜古怪着呢，一样的炒肉，要放各种佐料腌上半个时辰，什么时候放水，什么时候放油讲究着呢。我原说帮她炒，她一通说下来我头晕得不行。这一会儿大火，一会儿中火，一会儿小火的，弄得二丫忙都忙不过来。我便罢了手，算了，合该你这外孙女是个厨神转世呢，我是弄不了。”说罢又把红薯和土豆上了一边的蒸锅道：“你还别说，她做出来的那味儿真是勾得人口水都出来了，香呢。”

云姝笑道：“我是做惯了这样的，婶子做几次便不会嫌麻烦了。姥姥你去陪陪娘吧，这各处都热热闹闹的，她却一个人在房里呢。”

外头何石头跟楼大舅一块儿招呼客人，楼姥爷则跟几个老人在一块闲谈。书棋带着五个表兄和莫春山出去了，他本是要来帮忙的，云姝推着他出去，叫他招待小客人们，他才作罢了。

我还是回复不了评论。

不会断更的，这几天会晚点更新，谢谢小可爱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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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过年请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