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楼大舅送了云姝他们回家,也不及留下喝口水便回去了,明日还得送楼麒去锦县。
春山在何家住到了开春,何石头将他的事报给了里正德叔,邀了几个平日里对他多有同情也不畏流言的村人,预备着过两日去山上看看,能不能将他那房屋修整起来。
春山对此感激不尽:“床下还压着银钱,到时候能挖出来,便给诸位叔叔伯伯算工钱。”
何石头点点头,他家收留这孩子也算贴补得够多了,他自己既有钱付劳费,他便不会去再强揽在自己身上。
德叔原说要叫上莫春田两口子,谁知上门去说了,刚答应得好好的,第二日就不见了两口子人影,一问才知,人家早早起来便收拾了说要回娘家一趟!德叔气得没法,但这也不是他能强制管的事情,气过也只能罢了。
又过几日,莫春山的小屋修整好了,他藏钱的小罐子也挖了出来,里面有他这几年的积蓄,拿出来分了众人,又把剩下的给何石头,何石头不要,他拉扯不过便道:“那请何叔打些好酒,治几个菜请各位帮忙的叔伯吃顿饭吧。只不知这些钱够不够。”
何石头心中赞他小小年纪便知处事,接过钱数了数,又退回他五钱碎银:“你自己好歹也留点傍身。这些便足够了。”
春山见他要告辞,想了想,红着脸道:“不知道明日可不可以请云云过来帮忙掌勺。”
虽说现在已是开春,但天气仍旧寒冷,家中能做的事情也不多,何石头便应了。回去将这事与云姝一说,她倒是没什么,月娘却道:“不知道他要做几个菜?初八那两天云云累坏了,我瞧着都心疼。”
何石头道:“这孩子日子艰难,略备些薄酒和下酒菜便够了,想来大家也是理解的。也不必像我们团年那天做的些复杂的菜色,家常即可。”
下晌春山便过来何家,跟云姝商量菜色,又对月娘道:“镇上买的酒菜回来,路途遥远,冷了又热味道不好,又贵,我手里银钱不够,偏遭了此难,幸得了婶婶和何叔救助,欠得已是够多了,索性厚着脸皮再求一次,辛苦了妹妹,还望婶婶见谅。”
云姝且不在意,月娘虽有些心疼,但听他说得可怜便也没说什么。
何石头买了一只鸡,割了一斤瘦肉,又买了捆萝卜,称了六斤粗面和一斤黑豆,那钱便去得差不多了,又添了点调料。
云姝便决定将那鸡分作两半,一半加些蘑菇炖汤,一半加了土豆萝卜红烧,另外再炒一个花菇肉片。那鸡却挺肥,云姝把肥油剃下来熬了油,加了些酸菜泡椒,连同理干净的鸡杂爆炒,又炒了个萝卜丝,将黑豆磨了粉与粗面和了,烙了一叠饼子。
第二日春山又套了一只兔子,熬完冬天,已不怎么肥硕。云姝便加了辣椒做了道辣炒兔丁,又添上一菜。如此,何石头陪桌,几个男人推杯换盏吃得甚是满意。春山也敬了杯酒,一时间面如火烧。云姝瞧着不像,又起锅熬了浓浓的醒酒汤,叫他喝了之后又给其他人端出去。
春山返回炤房,瞧见她正低着头认真的刷洗锅子,心中微微一动,却又哂笑一下。此情此景再是如何温馨,也不是长久的,更不是他该贪求的。
等到天气渐暖,冰雪消融,人们也开始忙碌起来。趁雪化完,码头又开始有船只来往,何石头跑了几次镇上,因想着做最后几笔,进货量也大,托了林管事的路子,卖得还不错。
这样过了几日,德叔上门来,何石头知道这生意做不得了。等到德叔一走,云姝立马将自己原先的想法说了,何石头一改垂头丧气的模样大声笑道:“好!这主意真是不错,云云真聪明!”不过他这几日是不再好往镇上去,便托人给黑老三捎了口信,请他得空过来一趟,说有要事相商。
黑老三与秋娘商议,初八没能去成何家团年,按道理本是该再去一趟的,只是这段时间生意都还不错,没能空出时间来。既然何石头来请,必是有事,明日便歇了摊子去一趟。只是他们本是诚心相交,这初次上门不好空手,当即老三守着摊子,秋娘解了围裙去买些礼品糕点。
何石头原想他们应该过几天才会过来,哪想第二天人就坐着驴车上门来了。仓促之下,家中也没备什么好菜,月娘便有些慌了。
云姝安慰道:“娘亲莫急,家中还有些腊味香肠,我去切了蒸上。前儿听说村里蒋婶子家杀了猪要娶媳妇儿,叫二丫姐去求她家卖点肉,不论什么,只拿来我便能做。另外地窖里还有土豆和白菜,实在不行包了素饺子用油煎一煎也能给爹爹和干爹下酒。”
月娘也不过慌了一瞬,随即回神过来安排道:“很是,大郎也去你娥儿婶婶那去要几个鸡蛋。家里的白面还剩多少?”
二丫打开坛子看了看:“还有约莫两碗。”
“够了。”月娘数了钱给她:“路上小心些,避着点儿你大伯娘。”去蒋家要经过何大家后面。
说话间何石头已迎了黑老三夫妇进院子。月娘一个冬季修养得不错,已经能下床走动,做些简单点的活儿了。
秋娘见小院虽不大,又是茅草屋,但是收拾得干净整洁,地上还铺着一条青石小道,想是防着下雨泥泞。她抬眼见着一个二十来岁的妇人,梳着简单的发髻,用蓝底白色布包着头发,穿着青色袄子系一条土色的粗布裙子,腰身丰腴,正带笑望着她。
“哎哟,妹子怎么出来了,快回去躺着。”她赶紧上前去掺,早听何大哥说过家中妻子孕期不适,在卧床保胎呢。她没得个儿女傍身,对这有孕的人自然看得重些。
“不碍事,大夫说已经可以下床走动了。劳烦姐姐大老远来,如果不来迎一迎可就是我的失礼。”月娘顺势拉着她往屋里去。
秋娘羡慕的眼光在她腰身上转了一圈又收回来,含笑道:“早听云云说娘亲如何如何的好,妹子不怪我抢了你半个女儿去吧?”
月娘带她进里屋坐定笑道:“她多个娘亲爹爹疼,我如何要怪你呢?不是我自夸,我这女儿自从落水过后乖巧伶俐到了十分,家中大小杂事一应是靠她支撑。这么小的年纪,看着就让我当娘的心疼,如今再多十个心疼她的,我都不嫌。”
“正是呢,妹子是不知,我在码头上摆摊子,见着她小小年纪,既懂事知礼,说话又头头是道,心里喜欢得不行,听了何大哥说她家常之事,对你啊,是又羡慕又嫉妒,有个乖巧的儿子便罢了,还有个如此知冷知热的女儿。可怜我......”说到心酸处,秋娘住声,忍了忍泪水:“也不知道怎么,见到你只觉得很是可亲,不知不觉就说了这么些。”
月娘听何石头说过她夫妻两个多年求子不得,黑家的婆母想要儿子休妻,只黑老三护着她不肯,拍拍她的手安慰道:“儿女是缘,有人缘多,有人缘少,有人也无缘,还有人缘早,有人缘晚。我娘家的村里有妇人三十好几还未生育,过了四十却倒是怀上了。你才二十七八,实在算不得老。”
“可是真的?”秋娘听了这事,面带希冀。她这么多年吃了多少苦汁子,受了多少冷眼和尖酸刻薄之语,本已有些认命,听了这话却又忍不住升起一点希望来。
月娘叹了口气道:“当然是真的,我却不会说大话唬人。只是你也要想想,孩子虽然重要,却不及黑大哥待你的那份心呢。”
秋娘泪水忍不住下来:“就是知道他这份心,又害他被指不孝,我才日夜想着能为他生个孩子,有时想起来恨不能死了换个孩子给他。”
月娘惊道:“可别说这糊涂话!姐姐,你若去了,便是留下孩子又如何,他与孩子两人孤苦相依?那才是对不起他的心呢。他既做了如此选择,想必在心中你是比孩子重要的,你何苦看他孤雁独鸣?”
秋娘呆了一呆,却听到黑老三隔着门帘道:“弟妹知我意!秋娘,孩子哪里及你万分重要?千万莫行傻事。”
这话把秋娘羞得满脸通红,又不好怪他在外说话这般大赤赤的,便只捏了床边篮子的小衣裳看。
月娘见她看着有趣,拿了一个锁着白边,绣了朵看不出花样子的肚兜兜递给她:“瞧瞧,人也不是万能的,你这女儿绣的兜兜,这古怪的花样我是没见过的,针线也乱七八糟。”
秋娘细看了道:“这亮黄黄的颜色瞅着却挺好看,花朵虽没见过看着也不错,针脚确实不太好,不过云云还小么。”
月娘又递过一个针脚整齐的戏蝶肚兜过去:“瞧瞧这个配色,这针线?”
“这必是二丫的?”秋娘接过一看,针线仍然有些稚嫩,不过却比云姝的要好不少。
月娘点头:“这孩子针线方面却强过云云,我叫她跟着我的好姐妹拜师呢,不瞒姐姐,我于这上面很是不行,不知道云云那孩子是不是随了我。”
想起二丫的来历,秋娘又出神一会儿道:“妹妹养着她,不怕她长大了又记起生母家么?”
月娘笑得清浅:“先莫说她那生母有无好处给她记挂。便是有,她若要去我也不能拦着,毕竟圣人且说百行孝为先么。她是个好孩子,绝不是那白眼狼,我信自己和大郎他爹的眼睛。我说儿女是缘,她既叫我娘,便也是我的缘。”
秋娘细细一品,心中略有松动。放下手里的肚兜又笑问道:“云云那丫头呢,我来这一会儿了也没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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