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着她像是有话说的样子,月娘便住了脚问她:“丫头,怎么了?”
云姝见她那样,以为是何胜来家住了一晚,她心里不自在,正要安慰,却见她拿出一块碎银子递给月娘:“娘......这个,这个是何胜早走的时候扔给我的。”
云姝大奇,那种无赖还会给二丫银子?月娘显然也是这样想的,皱眉道:“这是不是你自己攒的钱?快收起来,他一个人能吃得多少饭,占得多少地?你现在是我的女儿,做什么要干这样见外的事情?”
二丫急道:“不是的娘,真的不是我的!是他早上丢给我的。他说......”
早上何胜起床便看见二丫正在院子里扫地,他看了看昏暗的天色,皱眉不屑道:“不是都说你在二叔家里过得多好多好,天不亮还不是得起来干活!”
二丫低着头挥着扫帚,她不想跟他说话,所以也没解释自己是因为他来睡不着,起得早了随便找点事做。何胜却以为她默认了,见她不吭声便甩了一块东西在她面前:“你自己长点心吧,还跟以前一样三棍子打不出个响屁!不要别人对你好点就巴心巴肝的,没听见村里都说他家要把何云儿拿去给林家做妾吗?大姐啥模样自己没见着?不要出了火坑又跳狼窝,自己攒点钱,见着不对就跑。”
二丫不妨他竟然会对自己说这样一席话,惊诧之余忍不住压低声音反驳道:“你听谁瞎胡说!我爹娘才没有要把云云送去做妾!林家来提亲他们都拒了!爹娘对我好得很,不用你来费心,从前不帮我,现在贴过来做什么!”
自己一番好心却被她一顿斥责,何胜撮了撮牙花子冷哼一声:“随便你吧!”
二丫等他走了,捡起地上那块东西对光一看,却是块成色尚可的碎银。她不知道何胜打的什么主意,干脆拿来给月娘。
云姝听了这番话心里倒有些惊疑,何胜这是突然长大开窍了还是怎么的?不过,做妾?林家?
他们却不知,何胜常混迹镇上赌庄花楼,没钱的时候也去那富户里找过大丫几回要银子。前头也要到了钱,最后一次再去,却听人说她被大妇污蔑偷银子接济娘家,叫人活活打死了!
何胜还是个少年,听得这个消息浑然一惊,待问清楚了大丫被随意扔去了乱葬岗,找过去却见她被扒得赤条条一件裹体衣裳也无,除了一张脸竟然浑身都是青紫交加的伤口,新旧重叠竟然找不出几块好的皮肤。他亲眼见了这一幕,实在是又惊又骇,又悔又痛,到底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姐,也曾把他抱在怀里轻柔的哄过,给他穿衣服,做好吃的。他一直听陈氏说她嫁到镇上富户,吃香喝辣,绫罗绸缎,却从没想过大丫的日子过得这样艰难,最后还因为自己被害死,身后还这样凄惨!
一颗心如同油煎,他脱了外裳将大丫裹起来,又掏了几个铜板给城外的义庄,暂时将她寄放在那儿。回到家里,陈氏见他没了外裳,一个劲儿追问,他不耐烦的将事说了,陈氏一时有些怔忪。等到何大回来,何胜便给他说了这事,又道:“大姐一个人孤零零的好不可怜,我们把她接回来葬在爷爷旁边吧。那吴家的恶婆娘也忒可恶了些,总要让她吃点苦头。”
陈氏听了前面没吭声,听到后头这句却点头称是:“平白无故的就打杀了我女儿,合该叫她陪我一笔银子!”
何大敲了敲烟杆子斥道:“胡闹!吴家什么样的人家,我们哪能讨到好!大丫是横死,入不得祖坟!”
何胜听到陈氏的话本就有些心凉,待到何大说完,大热天的浑身已是冷得打颤,忍不住反驳道:“她总归是你们女儿!走得这样凄惨,不说去讨个说法就算了,连坟也不得入吗?”
何大蔑他一眼:“你怎么跟你老子说话的!我瞧你是越大越回转去!成日家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脑子也糊涂了!不说横死这条,她一个外嫁女就不应该葬回咱们何家!”
何胜倒吸一口凉气,怒道:“什么外嫁女!不过被你们二十两银子卖到人家去做妾的!你也配提个嫁字!你这辈子有女儿可嫁吗?!”
何大怒不可遏,操起扁担就挥了过去,何胜不敢还手,只得抱头躲避。最后一身伤的逃了出来,在外头晃荡了很久,遇见了归家的何石头。
这些事月娘她们当然不得而知,她收了银子对二丫道:“我叫你爹去打听一下到底出了何事。你别怕,有爹娘在,总会护着你们的。”
等到月娘出去,云姝才拉着二丫到里屋去做针线,坐下后顺口问道:“大姐,何胜说的林家提亲是怎么一回事?”
二丫一惊,她刚才把这个也抖了出来?
云姝瞧她这样便知道事情恐怕不小,不然她回来这一天多了,爹娘都还瞒着她。
二丫的嘴巴闭得如蚌壳一般紧那是对着外人,云姝最是知道怎么对付她,三两句就套出了话。二丫见她听完却仍旧一脸平静,担忧问道:“云云,你不生气吗?”
云姝理着手上的活儿道:“我跟谁去置气呢?村里那些长舌妇是个什么样,咱们长到这样大难道见识得还少吗?不过是以前听她们嚼别家的事,今日轮到了咱们家罢了。”对于她来说这些流言蜚语不过是些不痛不痒的毛毛雨,何石头跟书棋两个才是大事。
二丫小心翼翼的瞧着她的脸色问:“林家提亲,爹娘拒了你生气吗?你,那林少爷确实是不可多得的良配。”
将手里的线理好放进筐子里,又回过身去把蛋蛋踢开的薄被子盖好,云姝才缓缓道:“他是不可多得的良配,却不是我的良配。”说罢又对着二丫一笑,挤挤眼道:“大姐,我可还小呢,说什么配不配?爹娘可是在给你寻摸个好相配的呢,就不知道我未来的姐夫到底在哪儿呢?”
二丫先听她那样说,心里不知为何有些难过,后又听她提起自己的终身大事,不由得红了脸轻轻推她一下:“臭丫头说什么呢!我是担心你才......不然谁平白无故好提这个!”
云姝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只要我们一家平安,我便是做一辈子老姑子也是可以的。”
二丫只当她说笑,刮了刮脸道:“小心以后蛋蛋的媳妇儿都嫌你呢!”
蛋蛋翻个身嘟囔道:“才不......”
云姝忙去看他,他已醒了正躺在床上揉眼睛。二丫把衣服递给他,看他自己慢慢穿了起来。云姝早把饭盛好了,叫他自己乖乖去吃完。
二丫见她行事如常,便放下了心底的担忧,晚间月娘回来的时候也找个空隙跟她说了。月娘听罢放下心来,女儿自己瞧得明白最好不过。
云姝看着确实并未受什么影响,只她把那小盒胭脂和诗经紧紧的压在了箱子的角落,不预备再拿出来。
何家的女儿又回来了,原先的谈资里又多了几味调料,村里的人们又嚼出了新的滋味。何家也不理会,过了没几日这点子话题没了味道,便又被新的事情覆盖。
林家的小丫头豆儿偷摸着来找过云姝一回,悄悄的跟她道:“何姑娘,胭脂其实是少爷给的,我这样穷怎么买得起二两银子一盒的胭脂呢,那放胭脂的荷包才是我送给你的。”
云姝正给她递果子吃,闻言沉默了一会儿,强笑道:“我后来已经猜到了。这么贵的东西我不好收的,你帮我还给他吧。”
豆儿吓得直摆手:“姑娘,姑娘千万饶了我。我若是把这还回去,少爷肯定是要发大脾气的!再说,他昨儿就回锦县去了,你便是给我也没地儿还啊。”
云姝瞧她急得那样,也不好再逼,只得先自己收着。听得他已经离开,心里也不知何种滋味,只愣愣的发神。
豆儿偷眼看她这样,不由得劝了一句:“姑娘,我们家老太太极喜欢你。少爷也......你,你不觉得我们家少爷人好么?”
云姝低头微微一笑,掩了脸上无奈的神色:“你们家老太太我也极喜欢。你们少爷么,自然是好的,他对你们个个都挺好呀。”
豆儿急道:“少爷那么好,他这回走比哪回都舍不得,不就是因为,因为,嗨!你,你怎么不愿意......脆鸣和脆灵姐姐争破头不也就为了这个!”
云姝瞧着她似一脸懵懂:“她们争破头,为了什么?我又要愿意什么?”
豆儿哑然,张了张嘴又闭上,半晌才道:“没......没什么。”
豆儿能待的时间也不长,这还是林致远吩咐了门房她才能出这次门。不过少爷交给她试探何姑娘心意的事情她没办好,不知道他下回来会不会责怪自己呢。豆儿垂头丧气的告辞离开了。
云姝瞧着她的背影远去,怔怔的发了一会儿呆,才叹了口气,有些恹恹的回了屋里去做自己的事。
之后两三天都是风平浪静,何石头也没打探到何大家有什么事发生。
这天书棋饭桌上提了一句春山,云姝奇道:“我在河边洗衣服的时候也隐约听得有人说起他,到底是出什么事了?”
书棋刨了一口饭咽下去才道:“这倒是个新奇的事呢。他那哥嫂子,谁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人。这连着好几天了居然也敢去找上门说想让他搬回去住,还送了好些东西过去。”
“就那两口子,莫不是天上掉石头把他们脑子砸坏了吧?”云姝有些不信,莫春田夫妇她见过好几次,看着挺老实的两个人,三十好几了也没个孩子,平日家里进了老鼠死了鸡都要怪在春山身上的,这没孩子的罪名自然也是说被他妨克了。村里还有那闲汉背地里笑话他两口子:“这嫂子不下蛋反怪小叔叔是个什么道理?她十八年华的时候跟毛都不齐的小叔子住一块,这小叔子便是有心也无力啊。”
这些年春山身上杂七杂八的挂着好些个罪名,东家出点问题西家犯点太岁莫大嫂都能往他身上扯,就这样的一对兄嫂,突然转了性谁心里不嘀咕两句?有说春山在山上发了大财捡了狗头金,有说他长得壮实了莫春田两口子想骗他回去做活,也有说这两口子不积德生不了孩子以后还得靠着春山养老所以现在就来笼络他,另外还有些混混闲汉见每次都是莫大嫂上山去找人,便挤眉弄眼的编些荤话私底下传说。
何石头将碗往桌子上一放,沉声道:“我看这事怕是出在秋收后征兵上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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