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姝只觉得仿佛一日便从初春入了盛夏,气温高得人心烦躁难耐。好在这样热的天气只持续了四五天,过后又慢慢的降了温,恢复了以往春季时的温度。
大家都跟着松了口气,虽说地里的活儿也多了起来,但做起来心里也轻松了些。
就这样渐渐的入了夏,大家的心情却再不复之前的轻松,因为从春分下雨停歇之后,直到立夏也再未下过一滴雨水。据说好几个乡镇都偷偷请了神婆祭拜,可仍旧半点雨水也无。
广和镇外有锦江,下河村这边的溪流是那儿的分支,原来河村这边的人还能抵得住,毕竟靠着河溪而居,可渐渐的溪水的水位也在往下沉,村人也开始惊慌起来。
积年的老人都说怕是天灾将至,一时间闹得人心惶惶,说的人多了,云姝心里不免也犯了嘀咕。如今正是青黄不接的日子,地里的菜苗才长出来,瓜果也才结上,因为没雨水,都是蔫头耷脑的,看着就让人焦心收成。若是闹了天灾,那得饿死多少人?去年税收那么高,如今家家户户的日子都过得紧巴巴的,何家已经半月没沾荤腥,常吃的白面也换成了粗面。
云姝管着厨房,家里还剩下小半袋子白面,杂面粗粮还有大半袋,另外就剩下瓮底一层糙米了。不过地窖里还存着今年小半年的口粮,原想着下半年收成了自然就有粮,家里也没多准备,这会儿云姝却开始担心起来。
这天中午,何石头从地里回来,吩咐书棋换衣裳:“下晌跟你娘去镇上,看能不能多买些米粮回来,先备着,免得以后愁粮食。”
同他想法一样的人却并不多,虽说天气热了些,但广和镇风调雨顺快百年,从记忆中起,几乎就没人有闹过灾荒的印象。可何石头不同,他幼年时随父母逃荒到此处,当时虽年纪小,记事也不太清楚了,那一路的颠沛流离,饿得前胸贴后背,胃里从酸涩到疼痛再到浑身被抽掉最后一丝力气,濒临死亡的感觉,一直印在他脑海深处。
随着一天天步入夏季,却不见一丝雨落,何石头心里的危机感越来越重。他时常从梦中惊醒,醒来又庆幸那是一场梦境,心里祈祷自己的担忧不要变成现实,但第二天照常升起的太阳和越来越高的温度又让他的心一点点沉到了谷底。
云姝听他这样说,立马表示道:“爹,我也跟着一块去吧,多一个人好多拿点东西。”
何石头答应了,蛋蛋便也要闹着一起去,月娘不肯,叫他跟二丫好好守家。
下午到了镇上,他们照例先去了码头。女人总是要比男人多些担忧,秋娘听了月娘的来意,沉吟半晌,说要跟着他们一块:“家里的粮食也不多了,买些存着,反正也搁不坏。”
黑老三也不在意,他觉得何石头有些杞人忧天,今年的日子或许比往年要难挨一些,但也远不到他想的那个地步。不过看这样式,说不得后头粮食也会涨价,早点囤些也好。
待他们去到镇上的粮铺才发现,粮商已将米面的价格涨了两成了,还有嫌贵的人问了价不愿买,伙计却道:“不止广和镇,其它地方也早涨了,此时不买,再过几日说不定还要涨。”
秋娘和月娘对视一眼,进了铺子,云姝和书棋跟在她们身后。粮铺里有有米有面,还有各色豆类杂粮。
云姝粗粗打量了几眼,透过隔断后面的门帘,发现后院有不少伙计来来往往的往外搬运粮食,便问那账台边的伙计道:“小哥,你们这儿还有多少存货?”
那伙计瞟她一眼,见是个俏丽的姑娘,脸上的神色缓和了一些,答道:“存货却还有些,不过镇上不少大户都开始从我们这儿采买了,他们要的多,掌柜的还在从外面调粮进来呢。”
听了这话,云姝心中有了计较,何石头这一步确实走得对,这些富贵人家消息最是灵通,且家中自有庄子产粮,即便这样还要从外面粮铺囤积,怕是听到了什么风声。不是为了发笔横财,就是为了以防万一。
原本月娘带了十两银子来,但是云姝劝她跟秋娘多借一些:“这铺子上的小哥都说过几日说不定还会涨,咱们先买多买那便是赚到。”
秋娘听得直点头:“确实如此,妹子你若不够,我再回家去取些。”
最后何家买了一百多斤大米,一百多斤粗面,云姝又央着她把铺面上剩下的二十来斤糯米买下:“这糯米做成糍粑团儿晒干,可以存好久,又顶饿。”
月娘不答应:“糯米可是精米的2倍价格,这般贵,咱们已经买了这么多粮食了,也需不着它。”
云姝见劝不动她,有些着急,她自是想着家里能多存一点粮更心安。还是秋娘疼她,对那伙计道:“也给我们装上,送南边儿的崔家胡同最里头那家院子里,到时候一块儿结钱。”
月娘哪里好意思,忙要阻止,秋娘却道:“哎呀,妹子你别客气,这米呀,当我存在你家。我这人呢,除了爱辣,还爱青团儿,叫我闺女多做些,我改明儿过去你那儿拿。”
月娘说不过她,只得把云姝瞪了好几眼。可云姝正是欢喜的时候,哪里管她,倒跟着秋娘撒娇卖乖,逗得她合不拢嘴。
买了这么多粮食,光凭他们三个人是运不回去的,若要租辆车,阵势似乎又太大了些,月娘可不想这么显眼。
秋娘便道:“你们今儿先带些,剩下的等空闲了再分作几次运回去。”
等云姝他们回到村里,却正遇上楼大舅赶车过来,他原是听了楼麒的话,想来劝妹妹妹夫多囤些粮食应急。不过等看到月娘背的那一篓子粗面,他正好省下了一番口舌,连声赞叹:“石头是个有远见的。”
在田间干活儿的时候,何石头思来想去还是跟曹家提了一提这事,顺便把月娘他们去买粮,发现涨价的事情也说了。
曹大旺家里欠着一大笔钱,哪里还有余钱去买粮,再说,地窖里囤的粮食多少也够一家人今年的嚼食,若是秋收不好,大不了再勒紧裤腰带过一年日子罢。
镇上米粮涨价的消息传到村里,大多人都是如此想法,地里会有产出,留够了大半年的余粮,都没人动过再去买粮的心思。甚至有大部分的村人趁着涨价,还狠心挤出了一部分粮食拿去卖了换钱。
何石头听了这事直摇头,若是不出现灾荒还好,一旦灾荒缺粮,那是有钱都没地方买去。
云姝虽没经过逃荒这些事情,也从未有过缺粮少吃的时候,但曾经读到的那些历史,看过的那些影片也让她印象深刻。在灾难面前,人类永远是最弱小的,她宁愿提前多做一些有可能是无用功的准备,也不愿意事到临头束手无策。
天气虽热,地里的活儿和家中的杂事却也不少。云姝还是挤出了空闲的时间,把那二十斤糯米都蒸熟,然后借了曹家的石臼,和二丫还有蛋蛋,三人轮番上阵,将糯米都凿成了糍粑。
当天晚上他们家吃了一顿奢侈的糍粑饭。剩下的就都被云姝揉成了一个个比何石头巴掌还大些的圆饼,趁着日光足,连晒了半个多月,晒成了干糍粑团,硬邦邦的一块,垫在手里还挺沉。
蛋蛋抱了一块啃了一口:“啊!咬不动!”
他一张嘴,二丫跟云姝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只见黑洞洞的一个门牙洞挂在那儿。蛋蛋觉得有些不对劲,伸出舌头舔了一下,一股咸腥味儿充斥嘴里。云姝忙拿掉他手里的糍粑团,拉他进屋漱口。二丫跟着身后安慰他道:“别怕,蛋蛋长大了,要换牙齿了。”
晚间何石头他们收工回家,听说蛋蛋的牙被硌掉了,书棋拿着手里拿个糍粑团发愣:“这么硬,咋吃呢?”
此地人也吃糯米,多是熬粥或做成新鲜的青团,干糍粑团却从未有人做过。云姝忍笑道:“自然是不能直接吃的,拿刀切了片,或是煮汤或是火烤都好吃。这东西也不是像蛋蛋说的那样,似石头一样硬,寻常的刀也切得动,蛋蛋那是碰上了自己快换牙了。”
何石头听了云姝所说,把手里的糍粑团翻来覆去的看了又看,点头道:“这东西耐放又抗饿,还方便携带,确实不错!”
月娘嗔道:“你就惯着她,任她糟蹋,这糯米可不便宜。”
何石头笑着摇头:“这可不是糟蹋东西,再说,还不是你买的么?”
月娘佯怒道:“我可不愿意买,还不是你姑娘撒娇卖痴,哄得秋姐要给她买,我才不得已出了银子。”
何石头不知如何回话,只得憨憨一笑,书棋却道:“娘你就别跟秋姨吃醋了。”说着推了一把云姝道:“快,去给娘撒娇卖痴一下,没闻见满屋子酸味儿么。”
他这两句登时把大家逗得前俯后仰。云姝扭股糖儿似的倚着月娘,却被她嫌弃的往炤房推:“去去去,给你娘做点好的便饶了你。”
“好嘞!”小姑娘得令,一溜烟的往炤房去了。留下身后一家人欢声笑语不断,解了这一天的劳累疲倦。
但这样平静祥和的日子,却没能一直持续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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