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夜凉如水,春寒料峭。

京城最大的夜坊灯火通明,歌舞升平,管弦丝竹声不绝于耳。

粉衣侍女们端着高足盘,谨慎地穿梭在帷幔和人群中。从顶端垂下的细长珠帘,被夜坊烛火浸出琉璃金光的色泽。

此时正是京中贵人恒舞酣歌的时候。

“抓住你了——”

锦衣男子出声调笑,他眼底青黑虚浮,伸手随意抓住一位容貌尚佳的侍女,意图将对方拉入怀中。

侍女被他的动作惊扰,秀眉微蹙,眸中有半刹冷漠划过,似和普通侍女不大相同。只是那刹冷漠很快被垂下的眼帘遮挡,叫人看不清。

男子没料到一个柔弱侍女竟有如此力气,竟叫他拉扯不得,故而再次使了七分力,才将侍女拽到自己面前。

酒盏掉落在厚重地毯上,棕红地毯被液体濡湿,显出一块斑驳重色。闷重的撞击声被湮灭,唯有男子的油腔滑调清晰入耳。

男人抬手使力,侍女挣扎时发髻零散绢花掉落,好像在昭示她不久凄惨的命运。

她抬眸,同锦衣男子充满暗示性的目光对上。

周遭的公子小姐对此视若无睹,同行侍女心有余而力不足,不敢管这等闲事,头也不回匆匆离开。

毕竟若说长影街是京城最危险的地方,那么夜坊则是最肮脏龌龊之处。

在这里,权贵便是天。

清楚这点的小侍女似乎感到绝望,她的手臂正要环上男子脖颈。

下一瞬,充满冷漠的呵斥声从左上方传来。

只见一位容色姝丽的姑娘正低头望着这边。

她穿着对襟交领绣花裙,金丝勾勒而成的纹路在光线下若隐若现。璎珞戴于胸前,满身贵气毫不遮掩,额前两点朱红花钿将无害的眼眸衬出三分锐利。

簪上坠金流苏闪烁着冰冷光亮。

在场之人见到她,皆是一惊。

毕竟帝京上层贵人谁能不识华梨。

这位大小姐生母乃是当朝长公主华映月,生父当年也是赫赫有名的将军,只可惜英年早逝。

长公主与驸马伉俪情深,驸马逝世后,长公主并未过多沉溺伤痛,她将更多精力投入经营当中,给了华梨比皇子公主还要尊贵的待遇。

平日其他人遇到华梨,都会让她三分。

底楼锦衣男子恰好是个例外。

他此番初次回京,尚且未有认全京中人士。

男子思索着:眼前女子并非宫中公主,想来再如何尊贵,也不及今日为他设宴之人。

他被落了面子,加之不识华梨身份,遂开口:“怎么,小美人你也想加入不成?”

那轻佻而不尊重的语气,华梨尚未开口,她身后的侍女已然替她回话:“放肆!”

侍女满脸怒容,声音同刚才呵止男子的声音一致,而华梨这个主子从头到尾都未有开口,神情都未曾变动,只在听到男子调笑的时候,莫名地笑了一下。

笑容极淡,旋即,她开口:

“加入?”

她踩着台阶走到男子面前,腰间琳琅佩饰随着下楼的动作,发出细微响动。

华梨微弯腰,璎珞明晃晃垂下,中间镶嵌的石榴红珠映衬出男子的脸。

“你算个什么东西。”

她语气淡淡,仿佛刚才说出口的不是一句极具嘲讽性的话语。

这种忽视性极强的态度成功惹怒男子,他站起身打算教训华梨,却不知是何原因身形踉跄,向前跌倒在地。

侍女也紧跟着站起来,或许是因动作慌乱,不觉撞到左侧小几,匆忙间,她没能扶住酒盏,盏中紫红色的果酿尽数洒落在男子身上。

原本气氛凝滞的夜坊,不知是哪个小姐先笑出了声。

华梨眼中带着戏谑,宛若纨绔,抬起脚踢了踢地上躺着的男子,声音缓缓:“若管不了胯/下三寸,不如去宫中当个太监,说不定还能得到我舅舅的重用。”

男子正火冒三丈,听出话中她的身份,霎时敢怒不敢言。

他确实不认识华梨,却听宫人提起过华梨。

娇纵蛮横,不能得罪。

华梨并未施舍更多眼神于他,一旁惶恐不安的侍女千恩万谢,始终不敢抬眼看华梨,只怯懦地垂首。

说来也是奇怪,华梨在女子中已算高挑,比起这位侍女却仍有些矮。

多看几眼侍女后,华梨本打算离开,路过侍女身边时被一种特殊香气勾住脚步,突然发问:

“……你用的什么香?”

她自幼嗅觉敏锐,刚才同男子对峙时,便从刺鼻的酒味中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清香。

那种香带有轻微苦涩,涩中夹杂粘稠的甜腻味,宛若雨里被碾碎在地的花。

华梨凑到侍女脸边,眼神好奇地望着侍女,距离比刚才的男子有过之而无不及。

因距离太近,华梨看清了侍女的眼。

那是双极为清冷的眼,眼型狭长,眼尾上挑,本该极具攻击性。

侍女本人却格外胆怯的模样。她身体僵硬不敢推搡华梨,更不敢同华梨对视。她不住侧过惨白的脸,羽睫纤长,轻轻遮住眸中深色,连呼吸也放的极轻:“是夜坊中统一配制的……奴、奴婢也不知道。”

骗人。

面对结结巴巴的侍女,华梨心中浮现这两个字。

她没拆穿侍女的假话,不过一时对这股香味来了兴致,这会兴致去了,她自然不会在意追问。

不再看侍女,华梨心知自己今日为这个侍女出头,来日对方未必好过,故而华梨早已在二楼吩咐身边人打点好。

若对方愿意,便来她府上。

如若不愿,她也会给一笔丰厚的钱财。

倒不是华梨有多好心,只是她为这名侍女出过头,便不能忍受这侍女日后在她眼皮子底下还遭人欺负。

京中人说她霸道无礼、纨绔嚣张,也不是空穴来风。

想着,华梨目光移到木桌上另一杯酒酿,素手拿起杯身,将酒酿从上方浇至男子头顶:“长公主府。要找麻烦就找那里去,别找错人了。”

她指甲修的圆润,染上豆蔻颜色。

察觉到小侍女在看她的指尖,华梨挑眉回望,侍女却在她回望的瞬间收走目光,不落半点痕迹。

正当她打算开口时,楼外匆匆走进五皇子华钧,对方甫一进入,就向华梨赔笑:“阿梨,真是抱歉。”

不等华梨做什么反应,他率令人先将锦衣男人带走,又命手下安抚侍女。

“今日本意是为恭喜你取得书院榜首,加之早些日子,你曾说对乐坊感兴趣,谁料出了这样的意外。”

华梨见到华钧,才觉晦气。

她从侍女手上接过手帕,慢条斯理擦净手。期间不语,显然要给华钧难堪。在场人见这架势,都不敢继续围观。毕竟华梨有本事同皇子叫嚣,他们却是没资格看人笑话。

围观人群逐渐散去,华梨将手帕扔到华钧怀中,笑不达眼底。

熟悉华梨的人都知道,她这般多半是不耐到了极致。

“我对夜坊感兴趣,同你将这件事办砸惹得我不快之间,有什么必然关系吗。”

明明是问句,华梨的声音却宛若淬了冰。

华钧心中一紧,急忙否认:“自然没有……”

华梨抬手,示意他闭嘴:“今日夜坊的宴会因你的疏忽,导致出现不该出现的人,从而败坏我的心情。”

“这才是你该说的。”

“而不是说什么,我对夜坊感兴趣。”

话罢,华梨头也不回地往外走,侍女不敢随意跟着华梨,皆在原地待命。

华钧一脸颓然,眸中尽数是懊恼,似乎没想到华梨竟无理取闹到如此程度。

·

夜坊外院,华梨绕开人群向后院走去。

今日之事若论愤然,华梨算不得多生气。可这些时日,华钧对她步步紧逼,她实在难以忍受。

借由这事,想来未来半月,华钧都不会再来她面前惹人烦。

长舒心中郁气,华梨随手扯过草木叶子。夜坊后院没有亮灯,华梨又未曾让人引路,并未注意自己越走越偏,等到回神时,已走到不知何处。

月色下,华梨秀眉微蹙,她耳垂下那对流苏珠坠是取夜明珠细雕而成,夜间可见微微荧光,如夏日萤火。

又走几步,华梨顿住脚步。

凉风穿过回廊吹到她衣服上,冰凉绸缎贴近华梨身体,触感犹如被水鬼抓住手脚般,华梨侧过脸看着茫茫夜色,不禁一个寒颤。

虽已值初春,京城的天仍旧凉的很。

华梨出来时未拿披风,这会察觉到冷,又觉环境阴暗,不自觉想起曾经看过的志怪小说,心下不住埋怨华钧。

她就着月光撒下的银辉往回走,忽地听到左侧长廊有脚步声。华梨不想看到人,便停下脚步,借着圆柱遮挡身形。

夜坊后院多草木,尤其是在长廊,不点灯的情况下颇有森然之感。

半人高的树木已经冒出嫩芽,华梨往圆柱靠过去的时候恰好后背抵到树枝,痛感透过上衣传给华梨,华梨脚步微移,发觉发丝亦被繁杂的枝干勾住。

华梨没发出声音,蹙起的眉头已然昭示烦躁的心情,她伸手想要解开被缠绕的发丝。

就在这时,某种冰凉、锋利的武器划开肉/体的声音从左侧长廊传来。

华梨手指尚还搭在耳坠上——她向来没什么耐性,叫这桩事惹恼了,反而越解越乱,最后叫发丝勾住耳坠。

她边拆掉耳坠边侧眸看向长廊。

一双冰冷的眼眸同她对上。

那双眼睛的主人,正手持利剑。

而他的脚边躺着个生死未卜的人,华梨勉强通过月色判断出,流淌在地板上黑色的液体,是血。

“!”

乍一见到如此场面,华梨不禁愣在原地,琉璃耳坠从温热的指尖滑落在地。

寂静的后院,任何声音仿佛都被无限放大,华梨甚至可以听到耳坠滑过绸缎所发出的细微摩擦声。

从小培养的危机意识让华梨知道,她已经被对方看到身形,后院距离前院并不遥远,她只需要大叫,那群候着的侍从就能够立马赶到。

可华梨目光不受控制地上移。

惊呼声诡异地停在喉咙处被吞回肚里。

她再次同凶手对视,看到那双冷漠的眼眸。

那双她似乎,在哪里见过的眸子。

月黑风高是指没有月光风也很大的夜晚,比喻险恶的环境。但是正文中这个夜晚出现了月亮╥﹏╥这是一个小bug,等我想到其他合适的词,我会把文案中的月黑风高改掉的dT-Tb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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