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梨感觉自己似乎被某种不知名的情绪、亦或者其他东西控制。
她没办法对目前的状况做出任何反应。
仅直愣地盯住杀手薄情的眸,任凭好似雨夜春雷的心跳声快要将她淹没。
华梨确信,对方看见回廊中藏匿的自己,可对方没有半点行动。
一如她没有开口唤人。
于是华梨继续诡异、而固执地同杀手对视。
被夜风吹凉的脸蛋一点点回温,从声声催促的心跳到无法思考的头脑,苏麻感传遍华梨全身,激起她面上大片绯红。
这种陌生的感觉让华梨感到恐惧。
对面的杀手始终一动不动,若不是华梨上刻才目睹到对方杀人的景象,恐怕都要以为对方是尊精致的木雕。
夜风愈发冰凉急促,穿过草木与亭阁的缝隙发出尖锐可怖的呜咽声。
一声一声,催人逃离。
耳垂下的珠坠在夜色中散发温润的光泽。
华梨终于从那股莫名的情绪挣脱出来,她提起裙摆,撇过脸强迫自己不再注意夜色下的杀手。
汗津津的手心被风吹干,鞋底碰到地面时并未发出过大声响,华梨顾不得两鬓细发,心底有个声音在阻止她,叫她不能开口。
她被这股浓烈的情感扰乱思绪,又急于逃离现场。故而没有发觉,杀手的目光一直追随着那孤零零的耳坠。
凌乱的脚步声逐渐消失,前院欢声笑语隐约传到后院。
沈确握剑的手动了动。
他收回目光,继续冷漠盯着地上的尸体,心中不知在想着什么。
只半刻,长剑被沈确抛却。
任务已然完成,他没有待在这里的必要。
沈确心中道。
但没走几步,他顿住脚步折返到方才华梨藏匿的地方,静静看着华梨落下的耳坠。
半晌。
沈确目光移动在院中似乎在搜寻什么,没寻见想要的东西,他遂收回目光。
半蹲下身子,月光将他的影子拉扯。他用未沾染太多血的手从怀中掏出手帕,将地上的耳坠轻轻拾起。
沈确垂下眼帘,漂亮的眼睛里映衬出耳坠的形状。
这耳坠抵得上他一次悬赏的赏金了。
沈确合拢手掌收起东西。
这次他没再犹豫,几息之间,就已然离开夜坊。
·
华梨回到前院后意识到对方没有追上来,仓惶的步调逐渐慢下来,心中诡异的情绪也淡去不少。
她伸手碰了碰脸颊,企图用手背的凉意来降温。
思索着方才的感觉,华梨越想越是一头雾水,没有半点思路。
顺着石径小路,沿途仅出现端盘侍女,华梨目光落到灯火前面,却见华钧站在远处,一副等待她的模样。
华梨走上前依旧不等华钧开口,拧眉怒道:“现在、立刻,派人送我回长公主府!”
她平日固然嚣张,却鲜少有如此不明不白的命令。华钧自认熟谙华梨性子,猜想也许发生了什么。
他将手臂搭放的披风轻轻披到华梨身上,细声软语:“可是发生了什么?”
目光落至华梨左侧空荡荡的耳垂,他伸手想询问,被华梨侧脸躲过。
华钧皱眉,语气沉下来,带有稍许不愉:
“我送你的耳坠怎少一个。”
耳坠是华钧送给华梨的生辰礼 ,显然华梨不记得了。
经过这么质问她才忆起。
华梨觉得莫名其妙,她扯掉华钧的披风扔到对方身上,华钧没接,披风顺着动作掉落在地。周围侍从静若寒蝉,谁都不敢动作。
她目光不善带着火气回道:“耳坠为什么丢?我倒是想问问你,今日这夜坊的戒备为何如此之差。”
“后院有人行凶都未曾发觉。”
说到这里,华梨神色流露几分后怕。她不知为何那名杀手不动作,但她明白,若对方真心怀杀意,自己指不定凶多吉少。
等华钧看过来时,她再次恢复成往日那副颐指气使的模样:“要不是我运气好,恐怕连我也要遭受这趟无妄之灾。”
看见华钧不动,华梨登时又恼起来:“怎么?不信我?”
她发髻散乱不似平日从容,华钧反应过后,连吩咐侍卫前去后院,他则留下陪着受惊的华梨。
华钧斟酌用语,开口安抚华梨:
“自然不是,只是听到这等消息,有些愕然没能反应过来。”他垂眼看着华梨纤长浓密的鸦黑的羽睫,这个角度能将华梨的表情一览无余。
面对华梨,华钧显然比常人要耐心的多。他露出讨好、试探性的笑:“阿梨没事就好,若今夜你在夜坊中出事,我难辞其咎。”
想到华梨刚才的要求,在对方即将失去耐心前他赶忙补充道:“我这就吩咐手下护送你回长公主府,今日之事且交由我处理,明日我再好好上门同你道歉。”
华梨见对方没有追问,嘲讽反问:“怎么,不怕我框你?不在意你那被我弄丢的耳坠子?”
她从没有像今夜这般狼狈,缓过危机后不觉怒从中来,见华钧这般逆来顺受,便将火气全都撒在他身上,语气冲的很。
又无辜挨华梨一声呛,华钧毫不生气。
他悉心将华梨送上马车,站在夜坊前目送马车走远。
跟在华钧身后的侍从忍不住开口:
“殿下,这恐怕不妥。夜坊中人非富即贵,那人既能避开巡逻队动手,只怕身份不简单。若移交到大理寺处理……”
华钧慢悠悠收回那副笑脸模样,神色不明地摩挲大拇指上的玉扳指,屋檐悬挂而下的大红灯笼被风吹摇晃,明而昏黄的光落在他身上。
“你以为她真是无端发火?”
想着华梨方才的反应,华钧勾了勾唇。
只怕其中发生了什么,叫这位嚣张跋扈的表妹不愿对外吐露太多事情。
可究竟是什么呢……
车轮碾过地面发出细碎的声音。
窗外的景色逐渐远去,华梨放下帘布,带动流苏微晃。
她可不知道华钧心里的弯弯绕绕。
右手漫不经心敲击沿木,华梨此刻才算真正冷静,在夜坊后院着魔般的反应暂且不提,她如今更在意的是自己卷入了凶杀案。
据她所知,京城长影街有一杀手组织,名唤影阁。
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句话在影阁就是最佳的证明。影阁中的杀手不会管自己要杀的人是达官显贵、还是皇权贵族。
只要钱足够,杀手就会接下悬赏。
最近这群杀手行动频繁,刑部和大理寺都头疼不已,偏偏长影街鱼龙混杂,而影阁说是组织,却没有固定落脚点。杀手从哪里接悬赏、如何接悬赏,这些都不得而知,更别提将其连根拔起。
思及此,华梨敛眉。
按当时的情况,这次的凶杀案极有可能是买凶杀人。如果再涉及到长影街,复杂程度可能又要上一层,届时就连她都要被“好好”问话。
只希望此事不要太过复杂,否则指不定会被谁借题发挥。她生平最烦的就是被卷入不必要的麻烦当中。
长公主自从将军逝世后便极少归家,大多时间跟着商队走南闯北。华梨已然习惯回到长公主府后只有侍从接应。
她走下马车将披风递给贴身侍女,“今日之事不必告诉母亲。”
华梨边往内院走边继续道:“派人打听打听今晚死的是谁,顺便留意长影街的消息……不,不用留意。”
她们本身同长影街无甚关系,若叫别人发现暗中私查一事,恐怕没关系也会叫朝堂上那群看不惯长公主的朝臣扯出关系来。
她虽在意今夜杀手的下落,可不至于被冲昏头脑到如此地步。
“只打听死的是谁,动作隐蔽些,莫叫人发现。”
如春应下,她是长公主为华梨挑选的的贴身侍女,做事稳妥,深的华梨信任,华梨有什么事都会直接交代给她。
主仆两人一前一后,等到华梨将事情吩咐完,如春才开口:
“长公主寄来大半箱上好面料,说是天热起来,郡主您身上的衣服也该重做,锦衣阁的衣工明日就可过来。算算时间正好可以赶上十二日后的春宴。”
春宴又名游春宴。
顾名思义就是名门贵族的世家子聚在一起,或品诗作对,或赏景结缘。近些年大晏国都太平,春宴也愈发流行,若能在春宴里拔得头筹,也算是一件风光事。
华梨点头,表明自己知晓此事。
.
因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华梨第二日起的也晚。
她迷迷糊糊任由侍女们打扮,全程都没睁过几次眼睛。初春外面天凉,华梨却喜欢辰时开窗通风,故而侍女们会在早晨烧着炭火,保持屋内温暖。
“郡主,今日佩戴哪对耳坠?”
华梨喜欢打扮,首饰也极多。听到问句才舍得睁眼扫一眼妆匣,素手指着玉兰花耳坠。
目光触及檀木桌面,华梨原本半闭着的眼睛睁大。
昨晚她丢掉的耳坠回来了。
她眯了眯眼,问道:
“华钧来过?”
“是的郡主,送了些东西,说是弥补昨夜郡主您受到的惊吓。”
华梨心中不知想到什么,面上流露出几分厌恶。
她将那对耳坠拿起扔给身边的侍女,“赏你了。”
在华梨身边伺候的侍女们都对此见怪不怪,长公主有钱,华梨也不会在意这些小物件,经常戴腻后赏给手底下的人。也是如此,长公主府里的下人都想来华梨身边伺候。
窗外鸟雀惊飞,华梨收回目光,任由侍女打扮。未曾注意屋檐传来的轻微响动。
锦衣阁的衣工上午就到了长公主府,华梨是中午才见的人。
衣工原本心有怨气,可长公主府给的钱多,府上下人也都是轻言细语不曾有怠慢或是轻视,本就是拿钱办事,她的不耐也少了几分。
直到见到华梨,衣工的怒气彻底消散。
倒不是别的原因,衣工就是喜欢长相漂亮的人。华梨长相精致身材高挑,气质也是一等一的好,站在避光处都是极为惹眼的存在。
于是衣工笑着迎了上去。
华梨看她几眼,点头:“劳烦了。”
衣工本有些担心华梨使小脾气,可全程下来华梨都无比配合,中途不仅夸她今日妆面画的好看,临走时还把手上的玉镯送她了……
衣工离开长公主府的时候感觉脚步都是轻飘飘的。
来长公主府前,有同行让她小心华梨,说这位脾气嚣张又爱无理取闹,除了钱一无是处。她听多耳旁风自是对华梨没甚好印象,可现在衣工只想把那群乱嚼舌根的人臭骂一顿。
这位分明就是活菩萨!
到底是谁在造谣这么好的富家小姐?!
她心情极好,边哼歌边盘算今晚吃什么,华梨的这笔小费够她挥霍好几天。
正往巷口里走,衣工瞥见那个从不开口说话的小伙,心情颇好地打招呼:“嘿呀,小沈回来啦!”
抬手间她无意露出手腕上华梨今日给的手镯,发觉沈确盯着那手镯,衣工又挥了挥手,将手镯全貌露了出来:
“长公主府知道吧?长公主的女儿,长阳郡主赏给我的。”
“她可当真是人美心善啊。”
沈确沉默,想到了今天被华梨随手赏赐的耳坠。
就在衣工以为他会像往常一样不开口时,沈确终于说出自衣工认识她到现在的第一句话:
“……财不外露。”
衣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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