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安然无事,华梨打听到在夜坊被刺杀之人的身份,是个五品官员。
陛下对京中官员横死一事极为震怒,下令彻查,却意外牵扯到贪污受贿之事。好在华梨仅在事后被盘问几句,并未被卷入更深的麻烦。
转眼春宴已至。
锦衣阁的衣服也按时送到。
华梨这次没穿浓色调的裙衫,她特意挑了件檀粉色襦裙,配饰一如既往的繁杂。因起的太早,在去宴会的路上华梨没忍住小憩一会。
宴会举办地在猎场外围的听雨园,那里春日景色美不胜收,除却草长莺飞还有高山流水,亭台楼阁错落分布,最适合春日游玩。
华梨掀开帘子打了个哈欠。
越是名门贵族规矩越是多,也更为注意仪态。可华梨不甚在意其他人怎么想,长公主自她幼年起只教过她如何享乐,皇帝舅舅对她亦是包容,普天之下,倒真没人敢教华梨规矩。
不过走个过场罢了。
春宴内禁止侍从跟随,华梨向如春摆摆手独身进内。
参加春宴的大多是华梨的书院同窗,见到华梨,或是真情或是假意地上前打招呼。但平日华梨大多时候冷着脸,若出现什么情绪,定是不耐或怒意,故而大家不敢同华梨走近,生怕触她霉头。
毕竟华梨是个有火就发的主,若被她当众落下面子,总归是难堪的。
没人敢同华梨同行,华梨乐得清静。
她寻得处空荡无人的亭阁,招呼侍女送些瓜果过来。华梨出身高贵,春宴中的名声对她不过是锦上添花,她参加与否全凭心情,上次春宴便是她拨得头筹。
咽下侍女剥好的橘瓣,华梨想道:
这次她可懒得出风头,不然又要传出她以权挟持其他人,用不正当手段夺得第一的传言。
她撑腮坐着,正无聊间。
华梨蓦然想到那夜见到的杀手,她并没有把那天的离奇感受告诉第二个人。但毕竟事关重大,华梨没有隐瞒其他的细节,譬如她曾和杀手对视并怀疑对方是那名侍女,至于为何对方不杀自己灭口,华梨解释也许对方害怕惹是生非。
大理寺对此并未过多怀疑。
思及此,华梨将手中的青瓷杯重重落到石质桌面上,闷重的物体碰撞音惊得小亭中伺候的侍从赶忙回神,呼吸都放轻不少。
没人敢主动说话,可每个人都在小心翼翼观察华梨的反应,不敢怠慢。
华梨白净纤细的手指指向一个侍女:
“你,过来回答我的问题。”
被指到的侍女十分紧张,小步走到华梨面前。
华梨没在意侍女的心情,径直问道:
“你什么时候会感觉紧张,脑袋一片空白?”
侍女一愣,好半晌没能说出话。
另外二人皆是不明所以。
华梨等了半天就快失去耐心,侍女不确定地开口:“……奴婢在害怕或者惊慌时会这样。”
“还有呢?”
华梨当时是害怕不错,但她肯定,当时远有比害怕这种情绪更复杂的东西混入其中,才叫她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她想印证那个猜测。
侍女一脸为难,像是再说不出什么。
于是华梨抬眼点了左侧侍从:“你来,说个和她不同的答案。”
华梨仍旧是木着一张脸,看不出喜怒,侍从犹犹豫豫终究是不敢惹华梨不耐:“看到心悦之人,也许也会这般?”
如今民风开放,谈婚论嫁皆非令人羞涩胆怯之事,侍从偏是个面皮薄的,对上华梨这般长相矜贵的高门贵女,只觉得这番话是冒犯,心中惴惴不安。
华梨斜睨他一眼,轻哼:“那你再说你喜欢她,会害怕她吗?”
“这……这……”侍从说不出话。
他自然说不出个所以然,华梨这话问的蹊跷,他懵然不知如何回话。
心中却想:这种话题本该同闺阁好友谈论,只不过华梨没有罢了。
像他们这些个做下人的哪怕心中有答案,也不敢口无遮拦地讲出来,更何况是同华梨这种身份高贵、又喜怒无常的。
华梨猜想得不到什么有用的答案,她挥挥手命人撤下,自己一个人独处。
仰头看着顺着圆亭檐角垂下的苍葱枝叶,华梨得出答案。
她大概率对那个可疑、尚未认清脸、甚至不知是男是女的杀手,一见钟情。
唯有如此,自己当时的一系列反应才有合理解释。
之所以害怕,是因为担心自己被杀。
没有立刻叫唤侍卫前来是因不想对方被抓。
可偏偏诡异在这里。
一个见不得光的人,凭什么值得她一见钟情。
华梨不解,亦无人能解答她的疑惑。
收回望向檐角的目光,华梨将最后一瓣橘子丢进嘴里,漫不经心想道:改天找个驱鬼道士看看,说不定是身上有了脏东西。
正思索着。
一道尖叫声穿过亭台水榭,传到华梨待的地方,华梨循声望去,只见葱翠的景色中侍从们慌乱的模样。华梨走近便听到有人在说什么死人了。
仔细打听才知是个官员死在听雨园中,还是华梨认识的老熟人。
听着周遭人的讨论,华梨秀眉一挑,登即决定远离这处是非之地,不参与这件事。
那横死的官员应当在猎场和听雨园的交接处,不少人被那声尖叫吸引,正往这边靠拢。
而华梨往外走的动作不算明显。
她边走边想:
这当中指不定混有凶手。
但她不打算插手这件事。
忽的,华梨闻到了一抹细微的、特殊的味道。
那味道极淡,极冷。
是前不久华梨才闻到过的香味。
华梨蓦然侧过脸,就见一个身材高挑瘦弱的侍从正经过她身边。
对方其貌不扬,混在人群中也看不出什么特殊。低眉顺眼,又伏低做小,是属于华梨看几眼都记不住长相的那种人。
侍从走的极快,又混在一堆穿着打扮相似的侍从中,不过片刻就要不见身影。
华梨尚未反应过来,脚步早已追上去:
“前面那群手上拿花瓶的,给我停下。”
走到这群侍从面前,华梨缓过来,有些恼怒语气亦不善,看似随手一指:
“这个人留下,出了命案,本郡主身边没人跟着心中不安。”
为首侍从见华梨腰间玉佩,猜出华梨身份,不敢不应:“你跟在长阳郡主身边。”
华梨行为向来出人意料,这会倒不至于让人起疑。
被点到的侍从只好将玉瓶递给身侧人,跟在华梨身侧。
春宴中发生命案,闹的人心惶惶。
华梨沿着先前的路往园亭走,微侧眼看向左后方的侍从,确定那股若有若无的香气是从他身上传来。
华梨倒是没想到自己天生嗅觉敏锐竟能用在寻人方面。
二人抵达圆亭。
“抬头,看着我。”
听到华梨冷声命令,侍从犹豫片刻,终究抵不过她强硬的态度,缓缓抬头。
他的眼神尚未接触到华梨,就被垂下的眼帘遮挡。
于是华梨凑到侍从跟前,强势地望向他的眼底。
任凭一个人如何乔装打扮,变换身份,他的眼神是无法改变的。
更何况对方不知是轻敌还是怎样,没有伪装体型,身上的浅香更逃不过华梨的鼻子。
对视半晌,华梨发出轻笑。
这笑多少有点不合时宜,仿佛是一个掺杂血色和陷阱的笑容,带着华梨天生的贵气和居高临上。
像是狩猎者对势在必得的猎物。
“你叫什么名字?”
“……沈贰。”
华梨转身坐在石凳上单手支撑住半边脸,沉思片刻:
“假名起的都这么不认真?就叫沈贰……是因为之前总是低眉顺眼,所以没被怀疑过身份吗?”
“回郡主的话,这本就是小人的名字,小人家中爹娘没念过什么书,小人排行老二,就叫沈贰了。”那侍从辩解。
“所以你家老大叫沈壹还是叫沈大呢?”
“……沈壹。”
听到回答,华梨嗤笑一声,不置可否。
春宴所在的听雨园和猎场相距极近,恰逢今日皇帝和几个皇子在猎场狩猎,听到春宴的消息,立马派遣官兵将整个园子围起来。
在华梨和“沈贰”谈话期间,已有官兵前来。
华梨看着那群人,悠闲道:
“上次问你用的是什么香,你说是夜坊统一配置,我不信。这次能告诉我你用的是什么香吗?”
沈贰沉默不语,华梨追问:
“让我猜猜,你两次伪装都败在这香气里,想来是体带异香,毕竟若不想惹人注意,身上总不该带有味道。只平日香味极淡,无人发觉,你便没有在意……”
华梨说了许多话,因为这次“沈贰”在劣势,华梨并不惧他。
反之,华梨想逗弄他。
可面前的人半点反应不给让华梨有些恼怒。
正当华梨要发火时,她看着面前男人逆来顺受的模样,想到最初的目的。
华梨收起脸上怒容。
她让“沈贰”半蹲下,这个视角使华梨得以俯视“沈贰”:
“我知道你是夜坊中杀人的‘侍女’,这次的人也是你杀的。我不止能闻到你身上的香气,还能闻到血腥味。”
华梨的眼神在沈确身上游走一圈,最终定格在他右手袖口。
俯身素手将对方袖口拉开,几点猩红赫然出现在衣袖里侧。
华梨抬眸,同“沈贰”对视。
对方木楞老实的面容变幻,显露出冰冷宛若毒蛇的内在,他的眼神冷漠而阴凉,就那样不带任何感情的同华梨对视。
“你猜猜,你能逃出这里吗。”
华梨说话难得温吞,软热的呼吸尽数落在“沈贰”身上,这般近距离的观察让华梨发现对方瞳孔微缩。
她还注意到沈贰耳边微不可见的耳洞。
同“沈贰”拉开距离后,华梨移开目光看向十米开外的官兵。“沈贰”也注意到那群人,清楚自己目前的处境十分危险。
但并非无解。
“你想干什么?”
是和方才截然不同的声线。
极冷,不带感情。
华梨对上“沈贰”的眼神,只觉得心跳再次不受控制地加快,仿佛要溢出胸腔将自己淹灭。
凉亭外梨花正盛,如雪般绽放。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道:
“我知道是你杀了人,但我看上你了。同我成亲,做我夫君,我能保你平安。”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 3 章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