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务室刺鼻的消毒水味儿还没散干净。
许烬野像被抽了骨头,软绵绵地躺在窄小的诊床上,脸色白得像刷了层墙灰,嘴唇一点血色都没有。左臂上缠着厚厚的绷带,从手腕一直裹到小臂中段,雪白的纱布下隐隐透出点淡红。校医动作麻利,清理伤口,压迫止血,包扎,一套流程下来,血总算止住了。但失血太多,加上之前的剧痛和惊吓,他早就撑不住,彻底昏死过去。浓密的睫毛盖住那双总是带着戾气或烦躁的蓝眼睛,右眼角下方那颗小小的痣,在毫无血色的皮肤上显得格外清晰,像一滴凝固的墨点。
校医擦了把额头的汗,对旁边一直像座冰雕般杵着的谢临松说:“伤口处理好了,动脉边缘划伤,万幸没真断,但失血不少。得静养,最好通知家……” 话没说完,就被一阵尖锐的上课铃打断了。
“铃铃铃——!”
铃声刺耳,穿透医务室薄薄的门板。
谢临松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震了一下。深黑色的眼眸从许烬野惨白的脸上移开,看向校医,薄唇紧抿,没有任何表示。通知家长?对许烬野来说,这是个笑话。
校医也意识到什么,叹了口气:“那……先让他在这儿休息吧,我……”
“不。”
一个嘶哑的、像砂纸摩擦的声音突然响起,打断了校医的话。
谢临松开口了。声音异常干涩,带着刚才那两声超越极限嘶吼后的撕裂感。他看也没看校医,目光重新落回昏迷的许烬野身上,眼神沉得像化不开的墨。
他向前走了一步。
然后,在年迈校医惊愕的目光中,他做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动作。
他弯下腰,动作没有丝毫犹豫,一只手穿过许烬野的膝弯,另一只手稳稳地托住他的后背——一个标准的、却在此刻显得无比突兀的**公主抱**。
许烬野比他略矮一点,但骨架匀称,分量不轻。陷入昏迷的身体更是死沉。谢临松的手臂肌肉瞬间绷紧,校服布料下贲张出清晰的线条。他左眼角下方那颗淡褐色的小痣,因为用力和紧绷,似乎也显得更加深刻。
他稳稳地将许烬野抱离了诊床。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偏执的坚决。许烬野那颗沾了点干涸血迹的右耳钉,随着动作在他颈窝边微微晃荡。
“哎!同学!他需要休息!不能……”校医急了,想阻拦。
谢临松抱着人,转身就往外走。步伐依旧沉稳,甚至有些僵硬,但每一步都踏得极重,像在对抗什么无形的阻力。他深蓝色的校服后背,之前被许烬野的血染红了一大片,此刻那片暗红已经有些发褐,皱巴巴地贴在他背上。而许烬野缠着厚厚绷带的左臂无力地垂落在他臂弯外侧,随着步伐轻微晃动。
他完全无视了身后校医的喊声,抱着怀里昏迷的人,径直走出了医务室的门,走进了空旷的走廊。
***
走廊里安静得可怕,只有谢临松沉重的脚步声在回荡。他抱着许烬野,一步一步,朝着教室的方向走去。阳光从高高的窗户斜射进来,照亮空气中飞舞的尘埃,也照亮了他怀里那张毫无生气的脸。
许烬野的头无力地靠在他肩窝,柔软的黑蓝色碎发蹭着他的脖颈,带来一点微弱的痒意。那张总是带着桀骜或暴躁的脸上,此刻只剩下脆弱的苍白和昏迷的宁静。右眼角下方那颗小小的痣,在阳光下,离谢临松的左眼如此之近,像一个沉默的、倒置的标记。
谢临松低垂着眼睫,深黑色的目光沉沉地落在许烬野脸上。他的视线扫过那毫无血色的唇,扫过紧闭的眼睑,最后定格在那颗小小的、位于右眼角的痣上。那颗痣的形状、颜色,和他自己左眼角下方的那一颗,竟有种奇异的、镜像般的相似感。
一个在左,一个在右。
一个清醒时总是带着拒人千里的冰冷审视,一个昏迷中只剩下毫无防备的脆弱。
此刻,却以一种近乎残忍的方式,靠得如此之近。
谢临松抱着他的手臂,又收紧了几分。指尖因为用力而深深陷进许烬野后背的衣服布料里。他左眼角下方那颗痣,似乎也随着他绷紧的下颌线而微微牵动。
脚步声沉重地回荡。偶尔有迟到的学生从楼下跑上来,看到这一幕,都惊得张大了嘴巴,僵在原地,目送着这诡异又震撼的画面。
谢临松视若无睹。他像一尊背负着沉重祭品的石像,沉默地前行。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顺着冷硬的侧脸线条滑落,滴在许烬野散落在他胸口的发丝上。
终于,走到了教室后门。
门虚掩着。里面传来老师讲课的声音,还有翻书页的沙沙声。
谢临松没有任何停顿。他用肩膀顶开了门。
“吱呀——”
门开的声音不大,却像按下了暂停键。
讲课声戛然而止。翻书声停了。几十道目光齐刷刷地从讲台、从书本上抬起,瞬间聚焦在后门。
时间仿佛凝固了。
所有人都看到了:
永远一丝不苟、沉默如冰的学神谢临松,此刻正以一种绝对不符合他形象的姿势——**公主抱**——抱着浑身是血(至少看起来是)、昏迷不醒的校霸许烬野,站在门口。
谢临松的校服后背,一大片刺目的暗红血渍。而许烬野左臂上缠着厚厚的、染血的绷带,无力地垂着。他的头靠在谢临松颈窝,脸色惨白,右眼角下方那颗痣在教室明亮的灯光下清晰可见。谢临松的左脸紧绷着,下颌线锋利如刀,左眼角下方那颗同样清晰的小痣,仿佛与怀中人右眼角的痣,在无声地对视。
整个教室鸦雀无声,落针可闻。震惊、恐惧、茫然、难以置信……种种情绪凝固在每一张脸上。
谢临松对这一切恍若未闻。他抱着许烬野,径直走向他们的座位。
他的脚步依旧沉重而稳定,每一步都踏在死寂的教室里,发出闷响。
他走到许烬野的座位旁。没有放下,而是抱着人,自己先侧身坐回了自己的椅子。然后,极其小心地、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轻柔,将怀里昏迷的人,轻轻放回了他自己的座位上。
许烬野像一摊软泥,上半身无力地趴在了桌面上。脸侧贴着冰凉的桌面,朝外的正好是右脸,那颗位于眼角的痣暴露在所有人的视线里。他的卫衣帽子在混乱中早就掉了,凌乱的蓝黑色碎发铺散在额前和桌面上。
谢临松没有立刻松开手。他保持着微微俯身的姿势,一只手还虚虚地护在许烬野的背上,防止他滑下去。深黑色的眼眸低垂着,落在许烬野趴伏的后脑勺上。那里,一个微小的发旋清晰可见。
他的目光,沉沉地、长久地停留在那个发旋上。呼吸依旧有些粗重,额角的汗珠顺着鬓角滑落。
教室里依旧死寂。老师忘了讲课,学生忘了呼吸。所有人都被这无声的、却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冲击力的一幕钉在了原地。
谢临松终于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收回了护在许烬野背后的手。
然后,他坐直了身体。
深蓝色的校服后背,那片暗红的血渍像一块巨大的伤疤。他左眼角下方那颗淡褐色的痣,在苍白的侧脸上,显得格外冷硬。
他伸手,拿起了自己桌上那支笔。指尖似乎还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没有看任何人,也没有看旁边昏迷的许烬野。
他只是低下头,目光重新落回摊开的、染了几点暗红(不知是谁的血)的习题集上。笔尖悬在纸页上方,停顿了几秒。
然后,他手腕稳定地落下。
沙沙沙……
笔尖划过纸页的声音,在一片死寂的教室里,重新响了起来。
规律,冰冷,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血色归途,从未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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