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血色课桌与十五字的崩塌

第二天早上,天阴沉得厉害,像一块脏兮兮的抹布糊在头顶。许烬野顶着一脑袋乱糟糟的蓝黑色碎发,脸色比天色还难看。右耳的银钉在灰暗的光线下也显得黯淡无光。

他昨晚几乎没睡。那把叠得整整齐齐的深蓝色伞,那张平平整整的十块钱,还有那张写着冰冷“伞钱。谢。”的纸条,像三块烧红的烙铁,轮番在他脑子里烫。胃里那点因为药效暂时压下去的疼,在翻腾的憋闷和无处发泄的怒火里,又开始隐隐作祟。

他抄了近道,还是那条废弃厂区后巷。空气里那股混合着垃圾和铁锈的酸馊味更浓了。他双手插在卫衣口袋里,肩膀垮着,脚步拖沓,只想快点穿过这鬼地方去学校,找个角落趴着,熬过这一天。

刚走到巷子中间那段最窄、路灯坏得最厉害的地方。

“哟,烬野哥,挺早啊?”

一个油滑又带着明显恶意的声音,像毒蛇一样从旁边的阴影里滑出来。

许烬野脚步猛地顿住,插在口袋里的手瞬间攥紧。

陈锋带着他那几个狗腿子,从一堆废弃的油桶后面晃了出来。脸上挂着不怀好意的狞笑,眼神像淬了毒的钩子,死死钉在许烬野身上,尤其在他右耳那点银光上停留了片刻。

“阴魂不散。”许烬野的声音带着没睡醒的沙哑和毫不掩饰的戾气,蓝眼睛眯起,像蓄势待发的豹子,“上次挨揍没够?”

“上次?”陈锋啐了一口,往前逼近一步,“上次是你小子走狗屎运!今天可没那个哑巴书呆子来救你了!”他眼神一狠,“兄弟们!给我往死里揍!把他那破耳钉给老子扯下来!”

话音未落,旁边的黄毛和胖子就嚎叫着扑了上来,手里还拎着上次那种破木棍,还有一个家伙手里赫然攥着半截锈迹斑斑的钢管!

许烬野眼神瞬间凶戾!妈的,动真格的!

他侧身躲开黄毛砸来的木棍,右腿带着风声狠狠扫向对方下盘!动作快、狠、准!黄毛惨叫一声摔倒在地。

但对方人多势众,胖子手里的钢管带着呼啸声砸向他后腰!许烬野拧身急躲,钢管擦着腰侧过去,带起一阵火辣辣的疼。同时,侧脸也挨了另一个混混一拳,嘴里瞬间弥漫开血腥味。

“操!”许烬野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眼神更凶。他像头被彻底激怒的孤狼,凭着不要命的狠劲和精准的打击在围攻中左冲右突。拳头砸在皮肉上的闷响,粗重的喘息,恶毒的咒骂,在狭窄肮脏的巷子里激烈碰撞。

混乱中,许烬野揪住一个混混的头发,狠狠撞向旁边生锈的铁皮垃圾箱!“哐当!”巨响伴随着惨叫。

陈锋在后面看着,眼神阴鸷。他上次吃了大亏,这次学精了。他瞅准许烬野被胖子一棍子砸中肩膀、动作迟滞的空档,脸上露出狰狞的狂喜,猛地从后腰抽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弹簧刀!

“去死吧!”陈锋低吼一声,看准许烬野背对着他、正格挡前面攻击的瞬间,握着刀,狠狠朝他后心扎去!

许烬野后脑勺像长了眼睛,在刀锋刺破空气的瞬间猛地侧身拧腰!致命的刀锋擦着他腋下的肋骨滑了过去!

但陈锋这一下是发了狠的,力道极大!刀锋虽然没扎中后心,却因为许烬野的躲避,刀刃方向猛地一偏——

嗤啦!

一声令人牙酸的、布料和皮肉被割裂的轻响!

冰冷的剧痛瞬间从左小臂外侧炸开!像被烧红的铁条狠狠烙了一下!

许烬野闷哼一声,动作骤然僵住!他低头,瞳孔猛地紧缩!

左小臂靠近手腕的地方,卫衣袖子被割开一道长长的口子。鲜血正以一种惊人的速度,从裂口里汩汩涌出!不是慢慢渗,是涌!鲜红的、温热的液体,眨眼间就浸透了深色的卫衣布料,顺着他的手臂往下淌,滴落在肮脏的水泥地上,晕开一小片刺目的红!

动脉!

操!割到动脉了!

一股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许烬野的心脏!比任何疼痛都更让人窒息!

陈锋也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会划这么深,看到那喷涌的血,他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但随即被更深的狠厉取代:“妈的!活该!我们走!”他吼了一声,带着同样被吓住的混混,仓皇地转身就跑,脚步声迅速消失在巷子另一头。

巷子里瞬间只剩下许烬野粗重痛苦的喘息,和鲜血滴落在地面的、令人心头发毛的“啪嗒…啪嗒…”声。

剧痛和失血带来的眩晕感像潮水一样席卷上来。许烬野眼前阵阵发黑,他踉跄着后退一步,背靠住冰冷湿滑的墙壁,才勉强没摔倒。

血!还在不停地涌出来!顺着他的指尖往下淌,在地上积了一小滩。

不能待在这里!

会死!

他脑子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他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撕下卫衣下摆还算干净的一块布,颤抖着手,死死勒在伤口上方一点的位置,用牙齿帮忙打了个死结!勒紧的瞬间,剧痛让他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

血涌的速度似乎慢了一点点,但依旧在流,浸透了那层薄薄的布料。

他靠着墙,大口喘着气,冷汗混着雨水(也许是冷汗)顺着额角往下淌。右耳的耳钉在灰暗的光线下,沾了点他抹脸时蹭上的血迹,显得格外刺眼。

学校……

得去学校……

不能倒在这里……

他脑子里一片混乱,只有一个模糊的念头支撑着他:去学校,趴在桌子上,藏起来,别让人看见……不能死在这儿……

他用没受伤的右手撑着墙壁,拖着那条剧痛、还在不断失血的手臂,一步一步,踉踉跄跄地往外挪。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眼前的景象开始摇晃、模糊。血顺着他的脚步,在身后留下断断续续的、暗红的印记。

***

不知用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许烬野终于拖着沉重的身体,像一抹游魂,飘进了教学楼。

早自习的铃声已经响过,走廊里空无一人,只有各个教室里传出的、参差不齐的读书声。

他脸色惨白得像纸,嘴唇没有一点血色。左臂垂在身侧,被撕下的卫衣布料紧紧勒住的地方,已经被鲜血彻底浸透,变成一种深沉的、近乎黑色的暗红,湿漉漉地贴在皮肤上。血还在顺着指尖往下滴,在地板上留下一个个小小的、触目惊心的红点。

他咬着下唇,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推开教室后门。

一股混合着书本油墨和人体温度的气息扑面而来。

大部分同学都在埋头读书或做题。谢临松坐在他的位置上,背脊挺直,正垂眸看着摊开的习题集,笔尖悬在纸上,似乎在思考一道难题。左眼角下方那颗淡褐色的小痣,在晨光里清晰可见。

许烬野的出现,像投入平静湖面的一块石头。

他浑身湿冷(冷汗?雨水?),脸色惨白如鬼,尤其是左臂那大片刺目的、还在缓慢洇开的暗红色,瞬间吸引了所有无意间抬头的目光。

“啊!”一个女生捂嘴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

“卧槽!许烬野你……”旁边一个男生瞪大了眼睛。

“血!他流血了!”有人失声喊道。

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的读书声戛然而止。几十道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门口那个摇摇欲坠的身影上,充满了震惊、恐惧和不知所措。

许烬野根本顾不上那些目光。巨大的眩晕感和失血带来的冰冷感让他眼前发黑,耳朵里嗡嗡作响。他只想快点到自己的座位,趴下去,藏起来。

他踉跄着往前走,脚步虚浮。血滴落在地板上的声音,在死寂的教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啪嗒…啪嗒…

谢临松的笔尖,悬停在纸页上方,一动不动。

他的目光,从习题集上抬起,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向门口。

深黑色的眼眸,像两口骤然冰封的深潭,清晰地映出许烬野惨白的脸,和他左臂上那片刺目的、不断扩大的暗红。

那平静无波的湖面,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剧烈的裂痕。瞳孔在瞬间收缩到了极致!

许烬野终于挪到了自己座位旁。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拉开椅子。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噪音。

他看也没看旁边,甚至没力气去拉卫衣帽子,就那么直挺挺地、像一截失去支撑的木头,重重地把自己砸在了桌面上!

“咚!”的一声闷响。

脸侧贴在冰凉的桌面,右耳那枚沾了点血迹的银钉,在灰暗的光线下闪了一下。左臂无力地垂在桌边,暗红色的血顺着指尖,一滴,一滴,砸落在桌脚旁的水泥地上,发出轻微却令人心悸的声响。

他闭上眼睛,意识在剧痛、冰冷和巨大的眩晕感中沉浮。脑子里只剩下一个模糊的念头:别看我…别管我…趴着…等它自己停…别让人发现…

世界仿佛离他很远。同学们的惊呼,有人跑去报告老师的脚步声,桌椅被慌乱碰倒的声音……都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不清。

只有旁边,一股强烈的、冰冷的气流骤然席卷而来!

像极地风暴瞬间降临!

许烬野感觉到旁边的椅子被猛地拉开,发出巨大的摩擦声!一股带着干净洗衣粉味道、却又蕴含着可怕低温的气息瞬间将他笼罩!

他艰难地、极其轻微地掀开一点沉重的眼皮。

模糊晃动的血色视野中,他看到谢临松站在他桌旁。

不再是那尊笔直的雕像。

他微微弯着腰,深黑色的眼眸死死地盯着他左臂那道狰狞的伤口和不断滴落的鲜血。那眼神,不再是平静无波,不再是审视,而是……一种近乎实质的、翻涌着惊涛骇浪的……恐惧?和一种令人心悸的、冰封万里的暴怒!

谢临松的脸色,比许烬野好不到哪里去,同样苍白得吓人。薄唇抿成一条锋利如刀的直线,下颌线绷得死紧,仿佛下一秒就要碎裂开来。

许烬野看到他抬起手,那只骨节分明、永远稳定握笔的手,此刻却在剧烈地、无法控制地颤抖!指尖甚至带着痉挛般的弧度!

那只颤抖的手,猛地伸向他左臂伤口上方紧紧勒着的、那块早已被血浸透的布条!

动作快如闪电,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粗暴的力道!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块染血的布条时——

谢临松的薄唇,极其艰难地、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翕动了一下。

一个嘶哑的、破碎的、带着从未有过的巨大情绪波动、却又被强行压缩在极限范围内的字眼,像一颗烧红的子弹,狠狠砸在死寂的空气里,砸进许烬野混沌的意识中:

“**医——!**”

这个字,短促,嘶哑,破碎,却像用尽了毕生气力,带着一种撕心裂肺般的急迫和恐惧,清晰地穿透了教室里所有的嘈杂和许烬野耳中的嗡鸣!

**十四字!**

紧接着,完全不等任何人反应!谢临松那只剧烈颤抖的手,放弃了触碰布条,转而一把抓住了许烬野那条没受伤的右臂!

力道之大,让意识模糊的许烬野都感到一阵剧痛!

然后,在许烬野完全没反应过来、在所有同学惊骇的目光中——

谢临松猛地一弯腰!肩膀顶住许烬野的腹部!手臂发力——

一个干脆利落的过肩摔动作?!

不!不是摔!

是背!

谢临松竟然直接将瘫软在桌上的许烬野,像扛沙袋一样,猛地甩上了自己宽阔却同样紧绷的后背!

动作迅捷、流畅,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不容抗拒的力量!完全无视了许烬野左臂还在滴落的鲜血瞬间染红了他深蓝色的校服后背!

许烬野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冰冷的桌面变成了一个温热的、剧烈起伏的脊背。他受伤的左臂被牵动,剧痛让他闷哼出声,意识更加模糊。

“呃……”

他听到谢临松的呼吸声变得异常粗重、急促,像拉破的风箱。背着他的身体绷得像一张拉到极限的弓,每一块肌肉都在贲张、颤抖。

谢临松甚至没看教室里任何人一眼。他背着许烬野,像一头被彻底激怒、冲破牢笼的凶兽,朝着教室门口,迈开了脚步!

步伐不再平稳,而是带着一种近乎狂奔的踉跄和决绝!每一步踏在地板上,都发出沉重的闷响!

他撞开挡路的桌椅,撞开闻讯赶来的同学和老师!深蓝色的校服后背,被许烬野左臂涌出的鲜血迅速洇开一大片刺目惊心的、不断扩大的暗红!

在冲出教室门的前一刻,谢临松的脚步没有停顿,但他的头,极其艰难地、朝着背上意识模糊的许烬野的方向,极其轻微地偏转了一个微小的角度。

一个嘶哑到几乎听不见、却又像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挤出来的字眼,裹挟着滚烫的气息和无法言喻的恐惧,砸进许烬野被冷汗和血水浸湿的鬓角:

“**撑住!**”

**十五字!**

然后,那背负着沉重血色与破碎十五字的身影,撞开所有阻挡,消失在了教室门口刺眼的光线里。只留下一地狼藉,和满室死寂的震惊,以及地板上那串迅速远去的、带着点点猩红的、沉重的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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