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信息量太大，宋续听得头皮一炸，差点把手里的纸箱扔出去。

放下箱子，接过手机一看，原来是秦时那小子。

秦时家里是搞房地产的，他算个身价不菲的富二代，却没什么富家子弟的不良习气，就是嘴上时常没个把门的。

爱交朋友，臭屁得很，用他的话说，他瞧得起的，那都是人中龙凤。

而宋续最初被秦时归入“人中龙凤”的行列，是因为他在校园论坛上风格清奇的ID：【狗尾续我】。

秦时本想看这位是个怎么“狗”法，面基了才发现是自己同班同学，这小子还长了一张祸国倾城的脸，一举夺走了他校草（并没有）的位置。

点开秦时的分享，宋续草草地看了几眼，“哦”了一声，把手机随手扔到沙发上。

“人间的学校里，大家闲着没事的时候，就爱聊些跟自己无关紧要的事。你先随便找个地方坐吧，我给你找身睡衣穿。”说着开了卧室门，找睡衣去了。

孟暀“嗯”了一声，看向宋续扔在一旁的手机，还亮着。

他和宋续的背影框在小小的屏幕里，白得纯粹，红得热烈，像一幅精致的画。

宋续，是真的很好看。跟他走在一起的自己，也挺好看，孟暀想。

屏幕很快暗下去，孟暀回神，抬眼四顾。

宋续住的地方不算大，一室一厅一卫，是容大原住民专门出租给学生的户型。

客厅里只放了一张单人沙发，一个木质的茶几，茶几上放着个插着棉花枯枝的花瓶。不远处的落地窗边摆着几盆长势很好的绿植。卧室的门掩着，隐约能听见宋续翻找的声音。

孟暀目光仔细地扫过室内的每一个小房间，他认不出这样小的一个个屋子是干什么的，目之所及的所有东西都让他新奇，人间的生活，真的是很不一样。

在天界的时候，文曲星君跟月老说过，如今人间与千百年前迥然不同，如果要下界学习，一定要掌握人间最起码的规则。

瞧着文曲星君的神情，月老就知道他还有后话，问：“你那能办？”

孟暀的入学资格就是从文曲星君那走后门买的，几乎花掉了月老的所有积蓄。

文曲星君捋了捋长须，嘿嘿笑道：“咱们这关系，当然能办。就算不要功德，也得给孟暀办！”

月老白了他一眼，“说吧，要多少功德？”

文曲星君搓了搓手，比出一个指头，“不多，就一百个。”

月老呸了他一脸。

一百个功德，别说买人间规则，买个文曲星君来当也够了！

月老手头手里总共还剩不到一百个功德，都给了他，拿什么养老？

人间不知是怎么了，离婚的越来越多，结婚的却少得可怜。人们对爱情的绝望，导致月老能收到的信仰直转急下，功德也就无从谈起。

而且，据说有个叫民政局的专抢生意。

拿不出功德，文曲星君也不会白帮忙，月老只好叮嘱孟暀：“到了人间之后，多看多学。你是万千红线结成，最具灵性，定然什么都是一看就会。”

孟暀点头。

他是月老穷极无聊的产物，是月老将用剩的红线团成他本体，又渡以功德，赋予了他生命。所以他视月老为唯一的亲人。

千万年间，月和殿前云舒云卷，起初是月老一个人纺线牵线，后来是他纺线月老牵线。

大多数时候，两人相对无言，月老总是半眯着眼，像是困倦又像是醉酒，谁也不知道他手中的红线有没有拴在正确的地方。

月老有些浑浊的眼睛，也会在某些时刻忽然亮起来。眸中骤然闪现的微光，像是一汪最清澈最幽深的潭水。

顺着月老的目光，孟暀认出了，那是冥界的方向。

月老没有名姓，却叫他孟暀。

他想，月老可能在思念着某个人。

“找到了，我刚买的一套，还没穿过，不知道你穿着合不合身。”宋续从卧室出来，拿着一套纯棉的白色睡衣。

他还真是很喜欢白色，孟暀回过神来，如此想。

接过来，粗粗比了一下，很合适。本来他和宋续也差不多高，又都极瘦。

“多谢。我很喜欢棉质的东西。”孟暀指尖裹在柔软的衣服里，他纺了多年的线，对绵软的质感再熟悉不过。

他现在知道了，为什么对宋续觉得熟悉。

宋续，感觉起来，像棉花。盛满了温暖阳光的棉花。

“喜欢就好。时候不早了，你去洗个澡吧，睡觉能舒服些。”宋续一手按在他肩膀，带他到浴室。

之前在积学楼，他只是帮着往上拉人，就累得出了一身的汗，更别说孟暀这又出功德又出力的。

“洗澡？”孟暀不解，“我从来没洗过澡。”

在仙界，所见只有风雨云雪，不染尘埃。何况仙人能千百年间声息不动，更不会产生污垢。像孟暀纺线时，会沾染棉屑，他也不用水，捏个诀拂去就是。

就算功德再不够，这一点还是可以做到的。

本来的日常活动到孟暀这，成了稀罕事，宋续扶额，他这不是带回来个老乡，是请了个小祖宗回家。

见宋续神情纠结，孟暀怕他嫌弃，又说：“今夜是出了汗，气味有些不好，我捏个诀自净就好。”

宋续赶忙按住他手，“好不容易从鬼手里抠出一点功德，先好好留着吧！”

孟暀脸上有些红，低声道：“加上我原本的五个，现下还有十五个。等我挣了功德，我会还给他们的。每个鬼五个功德，我记得。”

又是这样弱小无助的神情和语气，宋续的心很不争气地又软了，不忍苛责他。只说：“既然来人间，好歹有个做人的样子。”

拉起孟暀手，带他到浴室里，一一介绍：“这是花洒……这是沐浴露……”

说到洗发水，宋续顿了顿，看着孟暀乌黑及腰的长发，“算了，别用这个，你头发长得那么好，别被这些化学制品伤了。”

孟暀乖巧点头。

教会他怎么使用淋浴，宋续退出去，狭小的浴室内只剩下孟暀一人。

孟暀拿起宋续所说的“洗发水”，打开，闻到了和宋续身上同样的气味，淡淡的茶香。

用用也无妨。

水流倾泻，泡沫在掌间流动，温暖的感觉包围全身。

不用功德，竟也可以生活得如此好。

下界走一趟，收获实在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洗完澡，孟暀穿着睡衣出来，湿漉漉的长发披在背后。

宋续坐在沙发上，抬头，恍惚间仿佛看着另一个自己。

他和孟暀长得其实一点都不像，说句不要脸的话，他是好看的，不然也不能获封容大校草。孟暀也是好看的，客观来说，比他更好看些。

两人的好看，却是两个完全不同的风格。

他自托生为人来，就是佼佼者。他乐观风趣，品行端正，学习优良，小时候甚至扶过老奶奶过马路，长相更是走到任何地方都会被关注那种。

他的好看，像引人趋向的阳光。

而孟暀，他连表情都很少有，多数时候是垂着眼抿着唇，看似怯弱，实际是发自内里的疏离。眉梢眼角都带着冷淡，眸子幽深，却不见光亮。

孟暀的好看，像独自幽明的月华。

可就在刚才一抬眼的瞬间，宋续看出了相同点。

忽然觉得在哪里见过他。

孟暀走到宋续跟前：“我洗干净了。”

“把头发吹干吧。”宋续回过神来，捞了把孟暀湿润的发梢。

这水滴的，跟水帘洞似的。

“怎么吹？”孟暀学乖了，不着急动用仅剩的十五个功德，等着宋续替他安排。

“过来。”宋续从茶几抽屉里翻出吹风机，扯了个小凳子到自己跟前。

孟暀坐在凳子上，由宋续按着自己肩头，撩起头发，一缕一缕仔细地吹过。

热风在发顶、耳边拂过，嗡嗡的噪声萦绕，指腹擦过头皮的触感却让孟暀内心突然安静下来，想起在月华殿的日子。

透过月老闪着微光的眸子，他忽然看清了。

月老时常望着的，是无尽黑夜下幽深的忘川。

他的眼中也骤然点起光亮。

一瞬间觉得，以往的日子，都虚度了。

孟暀出神的这会功夫，宋续已将他头发吹得八成干。把吹风递给他，“很晚了，我也得去洗澡。你自己试着吹一下，就推这个键，热风就出来了。”

宋续的手掌包裹着他的，指尖推动开关，热风喷涌。

孟暀又有些怔，直到宋续抽手，起身去浴室洗澡。

温热的感觉抽离，淅沥沥的水声从浴室传来，孟暀垂下眼，反复开关吹风机，心思却全落在浴室的动静上。

宋续又接到个电话，还是孟婆打来的。

“小续，那个女鬼，阎王给处置了，判她投胎之前都在我跟前帮忙舀汤。”孟婆一想起那姑娘就来气，“你可算是给我找了个麻烦，笨手笨脚的，又是个懒鬼，刚拿着勺子就说手酸。”

宋续笑道：“您不是老说无聊吗，我给您找了个伴儿。别太挑剔，凑合着使唤吧。”

孟婆哼了一声，“只能是凑合了。好在多少还是有点用，她一口一个‘哥哥’，把那些不肯喝汤的死鬼哄得晕头转向的。哎，你那没舀够——”

一会没盯着，程蕊蕊那边就应付不过来了，眼看着死鬼在奈何桥前排成长队，孟婆没时间和宋续闲聊了，匆匆道：“给你寄的东西看了吗？我花了好大功夫，才凑了这一箱子小东西，你一定喜欢！”

宋续想，又是些奇奇怪怪的零食吧？

孟婆千百年间都在熬汤，有时候实在无聊，就做些小点心，口味千奇百怪，冥界的鬼都不太敢尝试。宋续孝顺，照单全收。

小点心得趁早吃，捂了一晚上，别捂坏了。

挂了电话，宋续隔着浴室门高声对孟暀说：“差点忘了，箱子里的东西你帮我拆开看看吧。也许是我母亲寄的点心，你要是饿了，就先吃点。”

孟婆熬了一辈子的汤，手艺应该不错。孟暀是先天的神，自然是辟谷的。但饮食之事，虽非必要，亦非不可。应了一声，拿起茶几上的水果刀，划开箱子。

为了保护箱子里的东西，纸箱原先设有结界。一开箱，结界就没了，一箱子灰绒绒的小东西吱一声地就涌了出来。

十来只冥界灰鼠没吃没喝，被关得焦躁不已，一旦被放出来，非要啃个痛快不可。

认准了孟暀的长发，抖着须子，猛扑上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孟暀的及腰长发啃成了披肩发。

孟暀：“……”到底谁是小点心？

宋续洗完澡出来，看见孟暀发梢挂着十来只耗子，目光茫然。

宋续：“……”

完球。

宋续：被咬过的红线还能牵姻缘吗？在线等，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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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005 到底谁是小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