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忙脚乱地把孟暀头上的灰鼠全摘下来，塞回箱子里。

看着孟暀的齐耳短发，宋续一阵心惊，再慢一步，就真给啃成光头了。

这灰鼠还真是什么都敢咬，孟暀的头发乌黑柔顺，看着就很可口。

但那不仅是头发，更是红线啊！咬成这样，还能牵姻缘吗？

“你的头发……”宋续实在不好意思接着往下说。

孟暀神色还算镇静，“没事，只是需要再洗一次。”

灰鼠啃得不亦乐乎，发梢沾着不少口水。洗发水的茶香混合着灰鼠口水，这气味，熏得孟暀有些头晕。

“好好好，我帮你洗！”宋续自觉理亏，主动提出帮孟暀洗头。

孟暀垂眼，“嗯”了一声，“顺便再帮我吹干吧。”

“没问题！”宋续一口应下。

边洗头，边试探着问：“你的头发……那些红线……”

被灰鼠咬过的头发，还能牵红线吗？在线等，急！

听着宋续略带沙哑的声音，摩挲头皮的指尖也带着颤抖，孟暀嘴角微微弯起：“不碍事，我管理姻缘不靠头发。”

宋续这才松了一口气。

又听孟暀说：“只是，这头发，承载了我大多数功德，是我的本体，我的命。”

宋续：“……”

现在是不是该拿着灰鼠去阎王跟前投案自首？

宋续手上顿住，孟暀赶忙又安慰他：“没事的，只要我多挣些功德护体，不会有事的。”

宋续沉默片刻，替孟暀冲净泡沫，用毛巾擦了擦，又给他吹头发。

宋续说：“我给你挣功德。”

孟暀也顿了一下，应道：“好。”

孟暀的头发干了，宋续的还湿着。孟暀看着他还蓄着水珠的发梢，想说“我帮你”，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怕宋续会拒绝，也怕他答应，反正自己都会不知所措。

宋续也顾不上自己的头发，把那一箱子灰鼠封好了，扔到门外，又通知黑白无常来取。

等黑白无常的这会功夫，宋续跟孟暀解释：“这是冥界奈何桥下的灰鼠，它们通常喝忘川水，吃彼岸花。不过，它们最爱吃的，是棉花。”

孟暀点点头，“我本来就是红线为体，难怪它们会扑向我。”

又问：“冥界，也有棉花吗？”

孟暀在月和殿里纺了千万年的棉线，自己也是月老用剩余的红线团成，却从没见过真正的活的棉花。

天界没有棉花。

“我就是。”宋续难得的神情严肃。

“孟婆在冥界种了许多棉花，但是冥界不见阳光，处于永夜之中。不见阳光的棉花虽然也长棉铃，却不带半点灵性。只有我，吸收了孟婆洒下的功德，有了灵魂。”

孟暀垂眼，他现在知道月和殿里那些散乱的棉铃是从哪来的，也知道自己从哪来的了。

原来，他也曾是冥界里无灵无识，在永夜里默默盛开的一株株棉花。

难怪会觉得宋续熟悉。

宋续没察觉孟暀神色变化，继续说：“这些灰鼠，偏爱吃棉花，在我出现前，孟婆都不大管他们。发现我有魂识后，孟婆就再不准它们靠近棉田了。”

“可是，”宋续失笑，“她要负责在奈何桥头放汤，不能时时照看我，所以还是被灰鼠钻了空子。等她发现的时候，我被咬得只剩下茎叶了。”

孟暀却笑不出来，不知为何，他可以忍受若干灰鼠挂在他发梢，却不能想象，它们攀着一株瘦削的棉花茎杆，拖着肥硕的身子向上。

指尖收拢成拳，孟暀闷闷地出声：“我现在还有十五个功德。”

宋续没反应过来：“什么？”

“不需要把它们送回冥界，我可以直接处理掉。”孟暀拳头攥得作响，目光冰冷，语气不似开玩笑。

宋续怔了怔，按住他手，说：“你刚才不是说不碍事吗？如果是为了我，那就更不必了。”

“虽然咬坏了我的本体，为了安置灵魂，我必须入世为人，可我并不恨它们。”

“为什么？”孟暀松开手，抬眼看着宋续。

“冥界的永夜，太漫长了。”宋续回想起过去，目光幽深，“在冥界，一切都是暗的，就连地狱里的业火也是浓黑色。那时候，我甚至不知道作为一株棉花，我该是纯白的。”

“来了人间，我才见到五彩斑斓。从出生到成长，日出日落，每一天都不同。我看过了身边许多人生老病死，心里也会跟着产生喜怒哀乐。”

“相比于冥界的万千岁月，人间的生命很短暂。可正是因为如此，生命中的每分每秒都有意义。

如果不是要将养灵魂，投入轮回来到人间，我不会知道，除了暗夜，天空还可以如此明亮；更不会知道，作为一株棉花，向阳才是最好的状态。”

“所以，我并不恨它们，甚至有些感谢。孟婆总是觉得对不起我，一直说要抓到它们，让我处置，可我却并不想为难它们。没有思想的灰鼠，所做都是为了觅食，并没有恶意。而且，我走了，有它们在冥界陪着孟婆，她才不至于太无聊。”

听宋续说完这一席话，孟暀的心忽然平静下来。

是啊，做人，未必是不好的。

与其在岁月的长河里枯坐，不如与短暂的时光赛跑。

宋续说，棉花应当向阳。孟暀想，他也应当找到属于自己的太阳。

宋续头发自然风干了，他给孟暀找了套备用的洗漱用品，一一教会如何使用，收拾完，已经是半夜两点了。

该睡了，可睡哪又是个问题。

宋续的租房只有一个卧室，一张床。客厅里也只有一张单人沙发，虽然孟暀说只要个地方打坐，也不能真让他一夜都蜷着腿。

“我去打个地铺，你去床上睡吧。”宋续说着便要去找被盖。

实在不用为他做这么多。孟暀抓住宋续胳膊，摇头，“不用麻烦了，我只要一小片地方就好。”

指着小沙发，“就这里，我打坐一晚，正好吸收些灵气养练功德。”

宋续有些迟疑，“真不需要睡床？我看你还很虚弱，毕竟你的头发……”

孟暀坚持，“不用。月老向来教导我，不骄奢，不养慵，高床软枕是仙家堕落的开始，打坐才能修养身心。有你送的十个功德，我还能坚持。”

听他说得认真，宋续也不勉强，“那你照顾好自己，有事叫我。”

孟暀点头。

经历了这么多事，宋续身心都疲乏了，跟孟暀交代了几句之后便去床上歇息。

沾枕头就着。

直到凌晨五点，孟暀惨白着一张脸，虚弱得实在撑不住，叫醒了他。

为难地开口：“我……好像坚持不住了。”

第一次见面就开启同居（并不是）生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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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006 在人间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