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比话语更快的,是殷唱阳的剑。

剑气如长虹贯日,映亮了厅堂。

在嘁嘁喳喳的议论声里,人们认出了万剑宗掌门的小弟子,那个总被他师兄压一头的殷唱阳。

他眼里有荧荧的火,鬓发被狂风吹拂,衣衫如振翅的鸟,在举剑之际,冷声道:

“我一直想和师兄堂堂正正比一回。”

剑气直冲贺殊行面门而去。

贺殊行推开俞灯青,这场略显可笑的合卺酒仪式就此中止。

「不是已经比过很多回了吗,」贺殊行望过来,用神识传音道,「可你从没赢过我。」

贺殊行脸上美丽的笑近乎残酷。

殷唱阳见他面上清正平和,暗地里却传音挑衅自己,怒道:“两面三刀的东西!”

他周身怒气暴涨,剑意更是势如破竹。百道剑气盘旋在他身边,交织成一张不透风的密网,齐齐朝贺殊行激射而去。

连俞灯青都不敢在此时直面锋芒。一直以来,殷唱阳在师门都是万年第二,但俞灯青领略过对方的剑意,是那样冰冷曼妙、寒光凛冽。

“再继续下去就真的无法收场了,”俞灯青紧盯着殷唱阳,“唱阳,你仔细想想,是不是此次下山杀了太多魔族,神识动荡,受了影响。”

殷唱阳不听他的循循善诱,冷笑道:“我很好,再不动手,只怕你便要跟他在幻境里结契同修,共度一生了。你就没想过为什么没人阻拦吗?”

俞灯青精神一震,就看见参与宴席的众人都像提线木偶一样,静坐在原处。

“看看,我的师父,还有你的父亲,在宴席被破坏之时,可有出手制止?”

殷唱阳逐一用剑指过去,仙风道骨的万剑宗掌门甚至仍微微笑着,并没有痛斥弟子的大逆不道。

俞灯青慌了,拉起贺殊行:“可他是活生生的人,你瞧,他还会冲我笑——”

贺殊行应景地笑了,姿仪翩翩,像梦中柔而无刺的水莲。

“他是阵眼,是幻境里灵力最浓厚的假象,当然以假乱真,可其他人有他半分生动吗,他们甚至都没有能出手制止的修为!”

殷唱阳越说心越凉,一涉及到贺殊行,俞灯青总变得冥顽不灵,爱会让人成痴发狂。

他也不再多言,狠狠斩向贺殊行。

一直以来,殷唱阳无比痛恨贺殊行,一山容不得二虎,一个门派若出现两个天骄,总有一个人会被衬得黯淡无光。

而不巧的是,殷唱阳就是那个陪衬品。

他太想赢了,长年累月下来,赢过贺殊行俨然成了某种心病。他想正大光明地赢过对方,并一直在为此积蓄力量。

不曾想,在他自认为有了胜算之时,贺殊行在外历险,丢了魂魄,自此再也没有醒过来。

赢过对方的想法成了奢望。

而眼下,在幻境中他得以和贺殊行比试。

尽管知道一切都是假的,殷唱阳仍双目湛亮,他用的是重剑,剑锋厚重,猛然挥出时剑风劲吹,切断了贺殊行一缕头发。

那缕发丝飘飘摇摇坠地。

贺殊行一抚被割出血痕的耳朵,温声道:“师弟大有长进。”

他抽剑与殷唱阳缠斗在一起。

剑光急如骤雨,纷呈剑招叫人目不暇接,俞灯青很少见到两人使出全力,但当双方激斗正酣时,便什么都顾不得了。

若干桌案被掀飞、碗碟哐啷碎落一地、裂锦之声戛然响起。

顷刻间喜堂便一地狼籍。

俞灯青正要拦,看见殿中木然的众人,恼怒道:“尽是些死物!”

他话音刚落,大殿开始剧烈震动,不过须臾,喜堂上方出现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是俞灯青心志动摇,所以幻境出现裂缝了!殷唱阳心下一喜,当即发狠攻击贺殊行。

即使是虚假的贺殊行幻影,仍得了本人几分神韵。他的本命剑纤细优雅,一如其人。

那把剑此时就搁在殷唱阳腰间,殷唱阳却不为所动,直到细剑轻缓挑起他衣带。

“少玩这些把戏,受死吧。”殷唱阳冷冷道,重剑已经抵住贺殊行咽喉,一线血迹自剑尖蔓延,那是他刺破了对方肌肤。

俞灯青颓然跌坐在一边的椅子上,似乎终于意识到了眼前的一切皆为幻景。

他从最深的美梦中醒来,希望破灭,失魂落魄地旁观着两人的打斗。

殷唱阳心中一喜,平稳地刺出一剑,在割破贺殊行咽喉之际,对方喉间染血,眉目舒展地招了招手。

俞灯青下意识起身,面对这个人,他永远都无法招架,也不愿抵抗。

殷唱阳暗骂一声呆子,但一切都结束了。他割破了对面人的咽喉,对方声带破损,唇边咕呲咕呲涌出血泡。

“等一下……”贺殊行从怀里取出什么,正要递出去。

殷唱阳眼疾手快,抢在俞灯青之前接住。他担心有诈,触手才发现是把匕首,暖融融的,还沾有对方怀中余温。

“主人叫我……一定要交给你,”贺殊行深深看他一眼,唇边鲜血如雪中红梅盛放,他含笑将匕首交出,“这便是你们此行所求之物。”

“你主人是谁?”

殷唱阳敏锐抓住重点,立刻去拽对方躯体,但贺殊行已经阖眼,濯秀的脸迅速失去生机:

“他一直在注视着你。”

话音刚落,他摔倒在殷唱阳怀中,断了气。

变化如电光石火。

贺殊行的身体逐渐风化,一转眼随风散去,化为扬尘。

殷唱阳什么也没抓住,他看向俞灯青,对方比他还茫然,正捂额怔怔回望:

“……这是道侣大典上的定情信物。”

“它便是我们一直在找的那把神兵。”无端的,殷唱阳如此笃定道。

倏忽间,地动山摇,大殿内部寸寸瓦解,尘土伴随着石块砰然砸落。

来不及多想,殷唱阳拉起俞灯青,两人前脚刚踏进幻境裂隙,下一刻大殿棚顶就轰然垮塌。

飞扬的石块砸在殷唱阳脚后跟处,他推着俞灯青往前走,自己却不由得回头看一眼,身后的景象光亮渐灭。

他曾在那杀死过贺殊行,这双手曾抱过对方尸体,虽是假的,殷唱阳仍心跳如擂鼓。

出幻境后,两人似乎是被传送到了秘境边缘,没走几步,就遇上了别派弟子。

两人虽没贺殊行那样声名远扬,到底也是年轻一辈的翘楚,立时就被认出。

与师兄贺殊行不同,殷唱阳在外流传的多是些恶名,他煞气重,那张纤薄秀美的脸总显得阴郁消沉。

殷唱阳也不擅与人打交道,这种事自然让俞灯青代劳。

对方旁敲侧击打探他们在秘境中的收获,俞灯青轻松挡了回去。随即,那个伏兽门弟子调笑道:

“不瞒两位说,我得了株聚魂草,你们也知道,伏兽门上下尽是弟子豢养的妖兽,总不能喂给妖兽,那也太暴殄天物了。”

他直勾勾盯着俞灯青,半真半假道:“俞兄精于炼丹,这株草给俞兄,自然比在我手中更能发挥光彩,但我也不好空手而归……所以才问问两位道友在秘境中有何收获,以便做个交换,若是唐突,还望勿怪。 ”

一听到聚魂草,俞灯青精神一振,起了兴趣。

殷唱阳知道,聚魂草极为珍贵,此行进入这个秘境,俞灯青执意跟来,也是存了寻找它的心思。

如果药引用聚魂草,再辅以其他稀有灵材,说不定能炼出聚魂丹。

而真正的贺殊行还在宗门里昏迷不醒,服用聚魂丹后,或许能凝聚魂魄。

思及此,殷唱阳心下了然,他一抬眼,却见俞灯青侧过头来,目光专注道:“唱阳,我需要那株聚魂草。”

可他们此行除了那把名为“瘴云”的短匕,收获寥寥,俞灯青这么说,便是想拿短匕换聚魂草——

“不行!”殷唱阳立刻拒绝,发觉自己反应过度,又缓下脸色道,“绝对不可。”

俞灯青薄唇紧抿,垂在身侧的手瞬时握紧,又慢慢松开,殷唱阳知道对方是生气了,但师父托付他带回来的神兵,岂能随便拱手让人?

对面的伏兽门弟子眼见他俩暗潮涌动,添了把火:“你们再商议不出来,我可走了。”

“慢着,”俞灯青制止,侧目看向殷唱阳,深呼吸一口气后,立誓道,“是我亏欠你,唱阳,此次你若愿意交换,无论提出什么要求我都会尽力达成。”

誓约已成,金色纹路在空中闪了一瞬,便暗淡下去。

殷唱阳心神一震,以他和俞灯青的交情,对方这么说倒显得生分了。俞灯青能将珍贵的海兽妖丹送给他,他不该——

不该弄丢海兽妖丹,也不该断然拒绝对方。

想到这,殷唱阳脸色微白,他闭上眼,旋即睁开,一咬牙道:“好,我答应便是。”

山雾渐浓,一个黑衣落拓的青年行走在山道间。

细雪飘飘,山中的空气清新而寒冷,青年深呼吸一口气,止步在山门前,轻轻叩响兽首门环。

童子打着哈欠推开门,见到来人,双目圆睁道:“殷师兄,你回来了!”

殷唱阳颔首,直直往门内走:“师父可出关了?”

“掌门月前就出关了,指名叫你回去后见他,我这就通传一声。”

童子闭目,嘴里喃喃传完音,片刻后便睁眼道:“快去吧,掌门在等您。”

殷唱阳也不多耽搁,直接御剑离开,飞往主峰。

临行前,师父传召过他,跟他说此行需要得到一把神兵。

殷唱阳问及用途,师父却并没有说,只是告诉他,自己即将开炉铸剑,缺少一把最关键的名器。

殷唱阳一直感到疑惑,万剑宗举宗上下都是剑修,内门弟子在结成金丹之时,都会去后山禁地的剑冢挑选自己的本命剑。

门派中并没有需要师父开炉铸剑的大事,那把匕首又是为何那么重要?

殷唱阳思绪沉沉,他站在师父居处门前。

门扉紧掩,师父察觉到他来了,声音缓缓从门内传来:

“此行可还顺利?”

“不太顺利,师父,”殷唱阳垂下头,一时不知该怎样启齿,干脆一撩袍,跪在了雪地里。

“弟子办砸了差事。”

寒风萧瑟,殷唱阳将头埋得更低。

那扇门被风推开,殷唱阳感到一股寒流扑面袭来,他打了个冷战,从压低的视野里,看见阶上有人走下来,一双脚逐渐靠近。

他的师父贵为万剑宗掌门,是当世大能,也是现今最接近天道,触摸到了飞升边缘的人。

殷唱阳爱戴师父,同时又敬畏他,对方于他而言如同严父,是比生身父亲更重要的存在。

殷唱阳一开始没觉得有什么,直到此刻,顶着师父的无声打量,淡淡的悔意才无法抑制从心头升起。

师兄想必就不会让师父失望,突然升起这个念头,让殷唱阳一惊。

他怎么会在此刻想起贺殊行?对方怎么能动摇到自己,他为什么要和对方比?被贺殊行搅扰得神思不定,这才是输了个彻底!

殷唱阳气息正微微紊乱,突然感到一只手抚上自己头顶,浑厚灵力自掌心传来,荡涤着他心中的躁郁。

殷唱阳听见一声叹息。

师父什么都没说,但这一声叹息已经暗含千言万语。

殷唱阳惶惑地仰脸,明净秀丽的面上是压不住的错愕:

“弟子知错!是弟子辜负了师父期望,那把短匕弟子曾有幸目睹,但弟子……”

殷唱阳猝然卡住,无法再往下说。

能说什么?那把匕首早已交给伏兽门弟子,换成聚魂草了!

殷唱阳亲眼看见它被滴血认主。

“我没有怪你的意思,一路上辛苦了。”师父淡淡道,拂袖欲走。

殷唱阳慌了神,伸手拽住对方衣袍下摆,急切道:“弟子会尽力弥补,还请师父再给徒儿一次机会。”

那片衣角轻巧从他手中溜走。

师父径自回到门内,门在他眼前戛然合上。

殷唱阳空对着那道门,天色渐晚,月亮逐渐攀上树梢,月光与雪色,俱是一片凄清的白。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喉头却哽住。

良久之后,他俯身,声音嘶哑悲沉:“师父,您是不是觉得我心术不正,不堪大用?”

这是他心中一直以来的疑问。

是不是换作贺殊行,师父就不会那么失望?是了,如果是贺殊行去,他根本就无需换那株聚魂草。

他一直想成为师父的骄傲,但却只把师父越推越远,对方何曾以他为傲过?

“我没那么想过,”师父的声音自门内悠悠传来,“你心境不稳,什么事容后再议,先回去静心凝神。”

殷唱阳嘴唇抖了抖,没有动。

他独自跪在皑皑雪地里,霜落满肩,浓睫沾雪,雪珠倏尔垂落,状如一滴眼泪。

别人的幻境,大师兄没兴趣亲身进入,所以只派了傀儡过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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