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夜寂寂。
柳知焚和这群少年们在一种诡异的沉默中静待那位吐的天昏地暗的醉鬼兄弟偃旗息鼓,然后目送他昏死过去。
“咳。”
褚鹤率先打破了沉默,一脸凛然正色,道:“不知柳长老深夜在此悟道,弟子们误闯此地,这就告退。”
说完转身欲走,谁知一步还没迈出去,一把通体墨黑的长剑就铮然从天而降,直直地插在他面前,震起的剑气掀动他袍摆,褚鹤当机立断,即刻转身,“长老我错了。”
柳知焚没吭声。
他长相并不出众,甚至称得上平凡,但是身上有种很特别的气质,按照山下凡人的话来讲就叫出尘,有种目空一切的冷漠,使得他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奇异的威慑。
褚鹤是实在没招了,余光瞥了眼那把同体墨黑色,看似平平无奇的长剑“灼华”,思绪跑偏没忍住腹诽了一遍剑名分离,剑的长相跟名字完全是两回事!
对于一名剑修来说,拥有一把本命剑是莫大的幸事,也是天大的难事。因为本命剑由修士骨血锻出,只有极少数在此道天赋异禀之人才有机会拥有,本命剑与本源同生,与性命相连,天生剑意无需感悟,是天地间最为契合修士的灵剑,且其不事二主,无法炼化,除却在主人手中,外人发挥不出其效力万一。
本命剑,一旦剑断,往往代表着其主的陨落。
灼华虽不是本命剑,但也算上等灵剑,跟随柳知焚多年,小有名气,素有“逢物必烬”的悍名。
数年前一位弟子犯禁受罚时,褚鹤有幸见识过灼华之威,发誓此生再也不想见到第二次。开玩笑,执法堂首席长老的名号不是白叫的,今天晚上怎么这么倒霉偏偏遇见的是他。
褚鹤有点绝望。
“柳长老。”
一旁一直沉默的裴眠突然出声,柳知焚看过去,褚鹤瞬间如蒙大赦,向小师弟投去感激的眼神。
果然师兄没白疼你啊,褚鹤十分欣慰,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把自己先前搀着的师弟护在身前开始装死。
“我们这就去执法堂领罚。”
褚鹤及其他还在清醒着的师兄:“?”
这展开不太对劲吧。
一群少年们眨了眨眼,满脸呆滞和不可置信,看着裴眠嫌弃地拎起那个晕死过去的师兄,向柳知焚行了一礼,往执法堂去了。
众人沉默着,不约而同地冒出同一个想法:前两天弟子内比,庄时与不敌对面被打到重伤昏迷后也是这样的,小师弟的劲似乎格外大,特别喜欢拎着别人走。
跟拎狗似的。
跟上裴眠还是继续待着不动?旁边的师弟疯狂给褚鹤使眼色询问,褚鹤只想捶地,你问我我问谁!除了裴眠那个随性而行的性子,谁敢在柳知焚没发话之前乱动!
柳知焚抬手,灼华马上飞入他手中,众人屏息凝神,准备聆听柳长老的谆谆教诲,神色简直虔诚到伽蓝寺恭听梵音的和尚来看了都要自愧不如,然后终于等到了柳知焚今天晚上的第二句话,“十息内没到执法堂领罚者,由我亲自降罚。”
眨眼间山路上就没人了。
柳知焚站在原地,收起灼华一挥袖,沿途的引璃灯一瞬间全亮了起来,在山间蜿蜒出一条条曲折的光带,仿佛一路扶摇直上直至天光暗淡的苍穹。
柳知焚突然出声:“掌门师兄还要藏到几时?”
“哎呀哎呀,你这么急着把他们撵走干什么,我还没看够呢。”
披着青羽暗纹外袍的俊逸青年抱怨了一句,在柳知焚的注视下于他面前的树上显出了身形。他丝毫不顾及形象,姿态散漫地蹲在树枝上打了个哈欠,外袍松松垮垮地挂着。
剑阁阁主,李衔月。
柳知焚:“你不该把游剑令给他。”
李衔月眨了眨眼,不知从哪掏出只咸鱼干咬了一口,含糊不清地说,“想给就给了嘛。人家刚过了试炼塔二层和弟子内比,又是我亲传,开个小灶奖励一下都不行啊,他平时又不用。再说了,人不是去领罚了嘛,积极的很。”
他满意地点了点头,“好孩子。”
柳知焚再次被此人厚颜无耻的程度震了一惊,实在是无法理解他是怎么把裴眠那副跟他如出一辙的两面性做派归为“好孩子”一类的,再者说这都多大了还叫孩子腻不腻人。
天子犯法尚与庶民同罪,剑阁虽其他方面虽然略显散漫,但凡门内之人犯事必罚不分身份。想起去年这师徒俩在执法堂后的湖泊联手炸湖,“不小心”将半堂保护符咒一块炸毁弄塌数座建筑,事后去执法堂在他面前双双站好二脸无辜的表示只是想炸点鱼吃的场面,柳知焚额头青筋直蹦。
柳知焚:“游剑令不能随意给出。”
李衔月:“知道了。”
柳知焚:“他们还没到金丹,出门危……”
李衔月:“哎呦,师弟我舟车劳顿刚从外面回来有点偏头痛你快去帮我叫秋师妹看看。”
你头疼个屁!柳知焚气急。
李衔月笑嘻嘻的,丢出样东西砸向柳知焚,他伸手接住,发现是只咸鱼干。
“秘法腌制,全玄域独一家。消消火。”
李衔月留下这么一句,扬长而去。
柳知焚刚攥紧的拳头一抖,直接把咸鱼干捏成了碎渣,想抽人的心在此刻达到了顶峰,但这是掌门师兄,抽不得,也抽不过。所以他没做停留,头也不回地往执法堂去了。
……
剑阁虽然不怎么管弟子修系发展方向,但还是有必需的经课要讲,只是不怎么频繁罢了。
次日恰逢讲经堂三日一次的晨课,裴眠在床上挣扎了半天,最后抗着满身剧痛慢吞吞地爬起来,龇牙咧嘴的开始喂鸟。
他在青崖峰养了只小雀鸟,因是十四岁那年捡到的所以起名十四,后来带给师兄师姐们看,他们却说这样太草率了试图劝他改名,裴眠欣然接受。结果一群人挝耳挠腮想了半天,给出了诸如“蛋生”“小鸟”“小花”此类的名字,挨了裴眠半月的白眼。
十四啄着面前的干果,“啾啾啾。”
裴眠在它头上弹了下,下山去了。
剑阁地处玄域北部,修筑主殿及山门坐北朝南,主峰有七,小峰无数,各司其用。阁中之人,只要修为到达化神期便可独僻一峰,成为记名长老,拥有招收弟子的权限。
裴眠孤身一人住在最僻远的青崖峰上离群索居,并未待在李衔月所属主峰之首鸿剑峰,纯属是因为李衔月说他于剑之一途大道有缘需静心修行,大手一挥,把最僻远的青崖山划给了他。
裴眠后来想想,觉得师尊可能就是单纯的心血来潮。
不过他倒是无所谓,只要能静心修炼,在哪都是一样的。
一不做二不休,他又跟着李衔月学了段时间阵法禁制,彻底将青崖峰打造成了一座除他以为无人踏足的荒山。
裴眠到的时候尚早,虽不知今日晨课是哪位长老讲什么,但讲经堂已经稀稀拉拉坐了些人。
“醒之,这里。”
刚进讲经堂,庄声潮就招手喊他,看着他脸颊一块青紫有些稀奇,“谁这么有本事把你给打了?”
裴眠走过去,“柳长老打的。”
庄声潮:“我听说你被褚师兄他们拉出去了?”
裴眠:“是。”
庄声潮唏嘘不已,“褚师兄真乃神人也。”
裴眠黑着脸,“妖人差不多。”
庄声潮乐的不行。
裴眠:“江长老怎么给你放出来了?”
天权长老江旷掌丹堂,门下二徒,一个善倒卖,一个善炸炉。
庄声潮:“你这话说的,我只是出去游玩一圈罢了……”
裴眠打断他,“你卖酒……”
庄声潮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四下看看发现没人注意他们这边,都围褚鹤一行人那边去了,松了口气,一脸恳切,“我辈修士当以醒之你为榜样啊,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我都听说了,你面对柳……长老临危不惧,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带着夏询师兄死里逃生,助力褚鹤师兄一行人逃离虎口,真是吾辈楷模……”
裴眠懒得听他瞎扯,嫌弃地拍掉他的手,冷哼了声。
……
讲经堂的人到的差不多了,待到授课的长老踏入讲经堂的那一刻,所有闹哄哄的声音全部消失了。
噤若寒蝉。
尊师重道,向来是剑阁弟子必备的基础修养。
裴眠看清来人,惊讶了一瞬。
无他,此次晨课的讲师正是他大半年不入一次讲经堂的师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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