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弦汐站在清漪宗高耸入云的牌坊外。
明澈说他找了个人陪她一起出任务,让她在这等那人过来。
此时天刚蒙蒙亮,她等了一会,发现远处雾气弥漫的路径上遥遥走来一个碧绿衣袍的男子。
男子步伐稳健,不疾不徐,自带一股温雅斯文的气质。走近一看,竟是近来一直在山下云游四方的楚箫。
弦汐心想,难道师尊给她叫来的帮手是楚箫吗?
那也不错,楚箫师兄挺可靠的。
然而楚箫却停在她面前,疑惑地问:“弦汐?你怎么在这站着?今天不用去学堂听课吗?”
弦汐比他更疑惑:“我今天要下山做任务,师兄不是师尊叫来帮我的吗?”
楚箫讶异地挑眉,随后无奈一笑:“好遗憾,不是我。是木笙长老最近要闭关,让我回来替他给你们上课。——早知道有你这份差事,我应该早点动身的。”
他轻叹。
不是他?
弦汐开始有点好奇明澈找的究竟是谁了。
楚箫问她:“你修为提升得很快嘛,已经能接外派任务了吗?”
“我也是第一次接,宗主说让我出去历练历练。”
“任务危不危险?要是不好做,我跟你一起去也行。”
“不用,”弦汐摇摇头,“不危险的,而且师尊好像找了很厉害的人陪我,就不耽误师兄时间了。”她乖巧地微笑。
她挺喜欢楚箫师兄的。
并非恋人的喜欢,而是一种对兄长和前辈的亲近。
她刚来清漪宗那段时间,什么都不会,上课听不懂,修行也修不明白,偶尔还会有人看她呆愣欺负排挤她;那时就是楚箫出面训斥了那些人,并手把手教她那些再基础不过的东西,让她能够尽快跟上别人进度。
楚箫一直对她很好。
弦汐心怀感激。
——面前少女弯着秀气的眉目,笑意浅浅,一双纯澈清丽的眼眸如同洒了漫天星子,明亮又温柔,且熠熠生辉、朝气蓬勃。
像一棵向阳而生的小树苗,恣意舒展柔嫩枝叶,可爱得让人移不开眼。
楚箫垂首看着她,嘴角也不觉扬起笑。
和弦汐这个小妹妹相处起来很舒服,他一贯这么觉得。
凝望那又长开了些许的秀美小脸,他心中不由软下一角,“哦?有多厉害?”
“我还……”
弦汐正想说她还不知道是谁,远方却蓦地传来一声雄浑飘渺的嘶鸣——
“咴——!”
云雾惊破,天光骤亮,一辆由五匹背生双翅的纯白天马拉载的金玉马车从高空疾速奔来!
“……?”两人齐齐望去,弦汐张着嘴,看傻了眼。
只片刻,马车轰然落到他们前方五步之处。
窗口垂落的玉帘被修长手掌挑起,玄濯俊朗无俦的面容出现在后方,视线在两人身上逡巡一圈,他朝弦汐悠然道:“傻站着干嘛呢?上来。”
弦汐还没来得及答话,楚箫便先一步挡在她身前,沉着脸问玄濯:“你让她上去做什么?”
虽说楚箫自己也是一大家族的少爷,但他素来谦和有礼,委实看不惯玄濯那特立独行、以自我为中心的太子爷做派。
玄濯同样看他不顺眼,闲散道:“我找我小师妹出去玩,与你何干?边儿上去。”
“你——”楚箫微微愠怒:“你态度放尊重点。”
玄濯嗤笑一声不搭理他,转而对弦汐道:“喂,小呆子,再不上来天都要黑了,今天还要不要做任务了?”
弦汐愣愣道:“师兄,师尊找你来……陪我出任务?”
不可思议,师尊是不是下了什么血本?居然能使唤动玄濯来跟她过家家。
玄濯略一扬眉:“怎么,不乐意师兄陪?”
“不、不是,我是没想到……”
“别磨磨蹭蹭的,快点上来。”
玄濯显然没多少耐心,不等她说完就唰地撂了帘子。
楚箫登时更怒:“玄濯!你对她什么语气!”
弦汐不想看人吵架,忙安抚他道:“没事的师兄,我要走了,你先回去吧。”她绕过马车后面从另一侧上去,车子太高,又没轿凳,她几乎是手脚并用地进到车厢里,坐在玄濯对面。
她刚坐稳,天马便甩着蹄子飞速奔腾起来,跑出一里地左右再度扇动翅膀飞向上空!
“……!”失重感骤然席卷全身,弦汐看不见外面情况,不禁微微揪紧云锦坐垫,然车身却是平平稳稳,连晃都没晃一下。
“师兄,我们要去哪?”她困惑地问。
玄濯侧首看着窗外景色,爱答不理道:“按你路线走,先去清平镇。”
听他这话,弦汐猜测应该是师尊事先把任务内容都告诉他了,于是放下心来,拿出卷轴查看清平镇情况。
清平镇出事地点在一家勾栏,妖物本体是一条红绸——被无数人血染红的白绫。
那栋勾栏名为长停阁,寓意希望宾客长长久久地停留,然宾客停留时间不长,惨死的人命怨气倒是久留不散。
长停阁在清平镇当地算是最出名的勾栏之一,伎子又多又美,嗓子柔身段娇,这也导致阁内竞争激烈,倾轧现象严重。昔日千金一曲的歌姬,稍微人老珠黄就马上会被新人取代位置,沦为阁内杂役。
残忍却也无奈。
——然而不仅如此,掌管长停阁的桑老板还是个极其变态的好色之徒,自己用权势压榨玩弄年轻伎子不说,还将其送予他人谋取利益,私下弄出了不少命案。
某天几个伎子被折腾到崩溃,各自从鲜血淋漓的衣服上撕下一截布条缠到一起,趁桑老板昏睡时合力勒死了他,然后拿这条拼凑的血布挨个上了吊。
布条沾满人血与怨气,最后竟成了精怪,在长停阁内胡作非为。
三月下来,受害者多达十余人,无人再敢来光顾,桑老板的儿子只好关门歇业,向仙宗求助。
“……”弦汐温习完任务内容,略微抿唇。
有点难办。
长停阁内现如今想必已充满妖气与怨气,布妖气息隐匿其中,来去自如,外形又不突出,并不好抓。
直接动武,要是把它逼急了又有可能跑出去祸害无辜凡人。
降妖除魔,靠的不仅是法力——还需要动脑。这也是明澈一定要找人陪她的另一个原因。
只是明澈请来的这位祖宗爷……
弦汐实在不大敢请教。
她犹豫再三,刚鼓起勇气开口,马车便“砰”的又落了地!
这么快就到了?弦汐略感惊奇,这天马跑得居然比她御剑都快上几分。
罩着隐形结界的马车停在巷子里,玄濯率先大马金刀地下了车,一刻也没等她,信步走出巷子。
弦汐忙跳下去追赶,“师兄,等等。”
玄濯转过头,神情漠然。
弦汐睁着乌亮溜圆的眼睛仰头问他:“师兄,我们一会要怎么对付这个……布妖?”
“什么‘我们’?我就是来看着你不让你死的而已,其余的你自己考虑。”玄濯冷淡反问。
“……”弦汐眼神黯淡下去,羞愧地低头:“对不起,我没想出来办法。”
“那你就在里面坐着等它自个儿找你。”
玄濯不耐烦地丢下这句,继续往前走。
弦汐在原地沉默片刻,垂首安静地跟上他。
——应该是她说的话太蠢,烦到师兄了。
还是少说两句吧。
两人气质相貌出奇优越,一路在街边行人的目光洗礼下走到长停阁门前。
雕花大门已被封条封死,原本张灯结彩的勾栏如今人去楼空,破败不堪,微风从吱呀摇晃的木窗吹入楼里,往昔轻歌曼吟不再,惟余萧瑟凄凉的响动。
守在门口的侍卫见到弦汐和玄濯身上道服,知是自家少爷请的道长来了,忙不迭跑来恭迎:“二位道长好!一路过来辛苦了,少爷已在隔壁茶肆备好了茶,请二位前去享用!”
玄濯懒得开口,弦汐自觉地上前一步道:“好的,还请带路。”
侍卫带他们去了茶肆二楼雅间。
“少爷,您请的道长到了。”侍卫敲敲门。
里面传来一阵椅子倒地噼哩乓啷的混乱声响,门被猛然拉开,赫然出现一张过分憔悴惊惶的男子面容——桑乾见到门口二人,跟见了亲爹亲妈一样激动得痛哭起来:“道长!您可算来了啊!”
许是被妖物得折磨太久,见到救星一时间心潮澎湃,桑乾喊完这一句后就干站在门口哭,也忘了让两人进来。
弦汐倒没觉得怎么样,默不作声地等他哭完;可玄濯却没那么好的脾气,他直接将哭个不停的桑乾推到一边去,走进屋子坐下,拿起还冒着热气的茶杯喝了口茶。
“啧。”他小声咂了下舌,大抵是嫌弃这茶味道太烂,将杯子又放回去,“行了,哭什么哭,赶紧说说那妖怪情况。”
桑乾差点被推得撞到墙上,他愣愣地看着玄濯这大爷样,又转头看向弦汐。
弦汐无措少顷,从袖中抽出一条干净帕子递给他,和和气气道:“桑公子,不要哭,我们坐下谈吧。”
桑乾接过干爽馨香的帕子连连点头:“好,好。”
他心想看来这位女道长比较好相处,声音好听长得也和善清秀,过会多给她塞点礼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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