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家以前还开张的时候,一般晚上人最多最热闹,那妖物也是,只爱在晚上出来,差不多戌时到子时那阵吧。”
桑乾一边说着,弦汐一边拿笔在本上认认真真记录。
桑乾道:“那妖物最爱吸食年轻伎子的血液,这三个月死的十八个人里,有十二个都是刚登台不久又炙手可热的当红小倌儿,都被吸成干尸了;另几个是外来的男客官,他们死相更惨些,被勒成了好几段肉块扔在地上——不过倒没被吸血。”
弦汐将这些都写下来,点点头:“长停阁从关门至今,有多久了?”
“也就五六天吧。”
“妖物有没有跑出来害人?”
“这……我没听说镇上有哪再发生这种事。”
弦汐暗想,可能是布妖还没饿,又或者性子比较封闭,只想待在长停阁不出去。
不过既然知道它偏好什么,她现在倒是有了个办法。
她收起本子,对桑乾略微颔首:“谢谢桑公子提供的情报,您先回去吧,我会尽快处理好妖物。”
桑乾闻言再次热泪盈眶,感激地握住她两只细腕直晃:“不不不,该说谢谢的是桑某人才对!谢谢道长出手相助!谢谢谢谢!”
他倒豆子似的说完一连串谢谢,又转头对门外喊道:“千峰!”
一名随从端着红木托盘走了进来,托盘上满是亮闪闪的金锭。
桑乾指使千峰将托盘放到桌上,对弦汐,还有玄濯,殷勤笑道:“道长,小小心意,不成敬意,还望二位收下。”
弦汐摇摇头:“不了,我们有规矩,得委托完成了才能收酬金。”
桑乾:“……”
行商二十载,还是第一次在送礼时听到这种回答。
玄濯瞥一眼还握着弦汐双手不放的桑乾,道:“话说完了就出去,在这占谁便宜呢?”
明澈拜托他看着点弦汐,那清白安全应该也得顾及一下。这小傻子连被人揩油了都不知道。
听到玄濯开口,桑乾背后一紧,瞬间渗出冷汗,他忙放开手道:“抱歉抱歉!在下失礼了!”
他起身时又看了看桌上金锭,用眼神小心翼翼地询问玄濯。
玄濯闲散地靠在椅背上,“放那吧。”
“诶,好嘞。”
得到的回应后桑乾立刻出了雅间,速度之快就好像花钱定这间屋子的人不是他而是玄濯一样。
弦汐看看满托盘金锭,说:“师兄,我还没完成委托,不能收酬金。”
“这不是酬金,是人家送你的‘心意’。”玄濯从储物袋里摸出颗自己炼的丹药,像吃糖豆似的扔进嘴里嚼碎,“给你你就收下,以后留着用。”
这等事他几百年来经历得多了,他那些个兄弟族亲、还有六界一干老友,隔三岔五总有点大大小小的麻烦事请他出手帮忙,哪个不是把世间最顶级的稀贵好礼流水般送往他的龙宫。
就连明澈这次请他过来,也费了几十坛珍藏百年的好酒。
听玄濯都这么说了,弦汐便也依言将金子收下。
玄濯无聊地问:“情况都打听完了,现在有主意了没?”
“有。”
“说说。”
“我扮成舞姬,引那布妖出来。”
“……”
玄濯缓慢转头,看向她那张平静如一潭死水、毫无风情趣致的木讷脸蛋,“——舞姬?你?”
他声音里满是怀疑和不可思议。
弦汐一本正经:“嗯。”
玄濯:“……”
不等他说些什么,弦汐又道:“师兄,可以麻烦你,在台下假扮客官吗?”
玄濯嘴角一抽,“为何?”
“桑公子说,那布妖只杀年轻伎子和男客官,我怕我一个人引不出来它,要是能多个目标,成功的可能性也更大些。”
……她说得还挺有道理。
玄濯噙着笑问:“那是不是我还得等你跳完舞之后下流无耻地轻薄你啊?”
这回换弦汐不明白了:“为何要轻薄我?”她歪头问。
玄濯垂眸睨着她,笑意愈深:“你以为那妖怪为什么要杀男客官?它沾满了被折磨至死的伎子的血,伎子的怨气自然也转移到了它身上,肯定是那些男人对这里其他姑娘动手动脚了,它才下的手。——我光赏舞听曲儿不对你做点什么,它找我干嘛?”
“哦。”弦汐恍然大悟,随即担忧道:“那它看到师兄你轻薄我,会不会对你出手?”
“呵。”玄濯实打实地嗤出一声笑,一手把玩着茶盏,姿态松弛,“应该吧,真可怕,倘若它袭击我,小师妹可得保护我啊。”
弦汐肃着小脸,郑重其事:“好,我会保护你。”
玄濯微愣。
他没料到弦汐会是这种反应。
他望向那双清凌凌的眼睛,里面没有一丝杂质,唯有透底的诚恳纯澈,甚至隐隐的执念。
就好像当真打算拼命保护他一样。
玄濯一时间有些沉默。
他鲜少见到这种眼神。
以往看着他的人眼中,多多少少都掺杂各种**与盘算,抑或恨意杀念,他已记不清上次看到诸如这般的眼神是什么时候。
也可能从没看到过。
玄濯突然觉得好笑:他生来就有浩瀚无边的法力和刀剑难伤的强健身躯,从来都只有别人求他保护的份儿,还是头一遭有人这么认真地说要保护他——还是个脑子不太好使的小傻子说的。
是真的傻,他说他要轻薄她,她第一反应居然是担心他会被妖物伤害。
玄濯很想笑。
可视线对上弦汐眼里单纯,却如磐石般难以动摇的坚定,又有点笑不出来。
于是他僵着脸,不尴不尬地回了一个:“哦。”
他拿起茶杯,心不在焉地又喝了口那刚被他嫌弃过的劣质茶水。
弦汐没注意到他百转千回的心思,兀自凝眉深思,为难地嘟囔:“舞姬……应当是要跳舞的,可我不会,这该怎么办?”
这屋子里现在就她和玄濯俩人,是以玄濯下意识回道:“你问谁?难道还要我教你啊?”
弦汐微微睁圆眼:“师兄你会吗?”
“你觉得可能吗?!”玄濯额角突突。
他堂堂太子怎么可能学那玩意。
被他吼了的弦汐低落地垂下头。
“……”玄濯磨了磨牙,有些烦躁地在储物袋里又扒拉一通,掏出一颗珠子丢给她,“里面有仙娥歌舞的存像,照着学去。”
弦汐愣怔地接住,诧异地问:“师兄还有这种东西?”
玄濯郁闷道:“我六弟那个色鬼胖子上月送我的。”
上月他跟他几个弟弟摆桌宴饮,火龙赤熘神秘兮兮地塞给他这颗珠子,说里面有最近新录的好东西,言罢还一脸猥琐地笑了笑。
赤熘什么德行玄濯再清楚不过,他本以为录的又是春宫十八式之类下三路的玩意,结果放出来一看,居然是两排衣裙飘飘的仙子在唱歌跳舞。
歌声清越,舞姿曼妙,甚是赏心悦目。
他当时还意外于赤熘何时竟在审美品味一域有了如此卓越的提升,结果赤熘那张胖脸满是不高兴:“大哥,我好心把我宫里最漂亮的几个姑娘挑出来给你看,你居然这么说我!”
“你给我看这玩意干嘛?”玄濯问他。
赤熘指着上面的仙娥:“这些我可都还没动过,我寻思再过段时间不就到你生辰了吗,你那龙宫里几百年也没个贴心人,要不你在这里头挑几个,我让人调教好了送你当生辰礼。”
玄濯把珠子抛回他怀里,“滚一边儿去,不需要。”
赤熘“啧”了声,盯向他下半身,“不是,大哥,我说真的,一直也没听说你找过女人,男人也没有,你不会到现在还是个雏儿吧?”
他本想问玄濯是不是不行,但一来是不敢,怕玄濯给他揍到不行;二来他记得他们当初喝酒喝到大天亮的时候,他亲眼见玄濯起来过,精神抖擞英姿勃发,完全没一丁点不行的样子。
玄濯闻言一脚给他踹翻:“是不是雏儿要不你自己来试试?”
赤熘呲牙咧嘴地从地上起来,悻悻地笑:“不了不了,承受不来。”
玄濯闷头喝酒。
在他们九个兄弟里,他这情况确实比较特殊——六百多年也没有过人。
龙性本淫。
除了玄濯这极个别人物,他父亲以及他另八个弟弟全是一屁股风流债,情人遍地跑,桃花数不清,一大堆孩子在外边可能都会走会跳了他们也没见过面。
他们只认娶进家门的生的孩子,其余一概打发打发了事。
玄濯不是没动过找人的心思,但他也实在没有能瞧得上的。
他打生下来就是天族太子,多数人面对他时不是跪着就是点头哈腰,他连人长什么样都懒得看。况且他童年忙着修行,长大了一边处理政事,一边受命出征平定四方,没那么多闲工夫谈情说爱。
这么多年下来,他倒也遇到过些合眼缘的美人,可他总觉得这个配不上他那个也配不上,哪个跟他睡都是他吃亏了;
于是这六百多年来干脆就自己解决,或者转移注意,出去找个不安生的地方打仗泄火,反而还因此四处树了不少威信。
——说实话,玄濯每次见到他那些个兄弟抱着怀里的小情儿一声声哄个没完,他就相当之看不上。
他是何等身份,就算将来真找了人那天,也决计不会像他们那样甜言蜜语恶心又腻歪地哄人。
不过那颗珠子玄濯最后还是收下了。
横竖看着还是令人心情愉悦的,他也没必要拒绝。
不曾想这么个小玩意今日还能派上点别的用场。
垂睨弦汐那盯着珠子一脸单纯的模样,玄濯忽而有些好奇:她这么个木头块一般呆愣又毫无趣味的小东西,跳舞能跳成什么样?
要是跳得好,那他白看一场美人献舞也不赖;要是跳得烂,那他也可以大肆嘲笑一番——不知道弦汐会不会羞恼脸红。
玄濯眯了眯眼,心里无端生出点期待。
他准备把这个结果留到晚上慢慢欣赏,于是站起身,对弦汐道:“你自个儿在这学着,我出去逛逛。”
弦汐抬头问:“师兄,你去哪?”
“关你什么事?你还管上我了。”玄濯把椅子往后一推,径自往门外走。
相处到现在,弦汐已经有些习惯他的臭脾气,因此语气依旧很好地问:“要是我有事找你,该怎么和你联系?”
玄濯脚步顿了顿,略作思索,把腰带上挂着的环龙墨玉佩扯下来丢给她,“法力灌进去再说话,我能听到。”
弦汐将玉佩好好握在手里,道:“好的,谢谢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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