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濯将自己那颇为瞩目的金瞳化成寻常黑眸,在清平镇沿着街道随便转悠。
相较于他常待的天宫还有自己的龙宫,清平镇这么个屁大点的地方实在不太够看,且既无美景也无美人,着实乏味。
忽视沿途飞来的无数香帕,他四处逛了一圈,还是觉得无趣,现在回去又会破坏晚上期待的兴致,索性找了个酒楼,上到二楼喝酒听书。
小二给他端来几碟糕点和一壶清酒,殷勤笑道:“客官,您慢用。”
“嗯。”
玄濯看也没看,随手丢给他一片金叶子。
小二兴高采烈地道谢跑开。
楼下说书老头在讲两百年前的神魔大战,语调波澜起伏,描述绘声绘色,好似他就在现场围观的全程一般。
玄濯把酒满上,一边喝,一边漫不经心地听着。
“……相传啊,天帝派出三百万天兵,由五子率领下凡除魔;本来应是黑龙太子作为主帅统领全军,但他战时威压太过刚烈,恐伤及凡人,便将人间的兵力主导权交给了性情更为温和的白龙,自己去往魔界截断魔军后路。”
听那老头讲到这,玄濯轻轻一哂。
他在人间的风评竟然还算不错。
——如果他当真从最初就统领全军,根本不会把主导权交给白奕。
他跟他这二弟可不对付。
不过这说书老头说对了一半,他要是在人界与魔族对战,确实有可能伤及凡尘;只是因顾虑这点而转交兵权的不是他,是他父皇,天帝。白奕在他们九个当中最擅长游击,这才被选中,带兵去攻打流窜于人界魔族。
他则去魔界处理最为棘手的魔君。
玄濯权当打发时间,继续听了下去。
神魔大战讲完,老头又开始讲起天帝与瑶池十二仙子的风流韵事、千机神君与魔族二公主的情天恨海、孔雀明王战意大发屠戮六道的悚然过往……
内容真假不论,精彩是真精彩。
连玄濯这个认识所有当事人的都不免渐渐听入迷。
他正吃着糕点听得津津有味之际,脑中却忽然响起一道平缓又轻柔的声音——
“师兄,你在吗?”
玄濯微愣,觉得这声音有点耳熟。
须臾后,想起是弦汐。
他没急着回应,任她在那边一遍又一遍地问着,怡然吃完最后一块豆儿糕,又喝完壶中清酒,才散漫回道:“找我干什么?”
弦汐猝不及防听到他回答,顿了顿,道:“师兄,我在长停阁后台准备好了,你何时回来,等你来了,我再上台跳舞。”
玄濯觑了眼窗外,不知不觉天已黑了。
宽阔结实的肩背略微发僵,他起身揉揉后颈,舒展肌肉,“你上去吧,我马上到。”
“好。”
弦汐收起玉佩,走向空寂的高台。
而前一秒刚说完话的玄濯,下一秒已出现在台下。
两人见到对方,俱是一怔。
弦汐惊讶于他到来的速度如此之快,玄濯则怔忡于她现下的打扮——
原本纯白肃穆的道服换成了一件朱红薄纱,纱衣绕过瓷白的颈,向下托起丰盈,如水蛇般妖娆盘缠纤软腰肢;
两片还算完整的布料充作裙摆,空隙中红影雪肤迷蒙交叠,一双优美的长腿半遮半露,勾人眼球。
少女芙蓉面略施胭脂,眼波柔媚,红唇嫣然,长长乌发披散,坠饰流苏发链,一枚水滴状红宝石垂在额心,与金色臂钏足链交相辉映,焕发出靡丽而幽然的微光。
弦汐站在高台上,从来木讷的脸蛋此时竟也多了几分动人风情,令人移不开眼。
玄濯坐在台下看着她,心底莫名有一丝微妙的感觉——像是突然发现,以前偶尔逗弄两下的小孩子,一眨眼竟已长大成人。
还是个秀色可餐的美人。
……不过。
“谁给你打扮成这样的?”
玄濯眉心紧锁,冷着声嗓问弦汐。
莫不是桑乾那小混账趁自己不在又来占便宜?
弦汐老老实实道:“是桑公子找来的妈妈。”
她让桑乾带她到长停阁后台,桑乾便顺带问了一嘴,得知她要假扮舞姬引出妖物,立马找来曾经在这任职的妈妈替她梳洗打扮。
玄濯不放心地又问:“你换衣服的时候有男人在吗?”
弦汐摇头,头上的金发链沙沙晃动:“没有。”
那就行。玄濯往椅背上一靠,摆足了看客架势,“开始跳吧。”
“哦,好。”
映像珠内乐声流转,弦汐开始展示她大半天的学习成果。
她回忆着虚像里仙娥的动作,素手高抬,莲步轻移,随着丝竹之声轻重缓急,窈窕身段勾出曼妙婀娜的舞姿,不疾不徐,婉约翩跹。
一如她惯来淡泊温和的声音,令人感到心绪平静。
有几许不自然的僵硬融在行动中,反倒更显青涩。
姿态妩媚,那张清纯秀美的脸蛋却满是懵懂。
诱人而不自知。
玄濯看着看着,眼神渐渐变了味儿。
……
弦汐跳了一会,终是没能按捺住不自信,偷偷瞄了眼玄濯,想看看他是何反应。
可玄濯的表情却令她疑惑。
不知是不是这里太暗的原因,玄濯那双狭长的眼明明已恢复成金色,色泽却甚是晦暗幽深,似是压抑着什么浓浊的情绪。
这是什么意思……?
弦汐不太明白。
她知道自己跳得不算好,在她预想里,观舞无数的玄濯可能会嘲笑,可能轻蔑,也可能会一脸嫌弃和不耐烦。
可他现下却只是不声不响地看着,甚至好像还很专注的样子。
弦汐不懂,却无端感到紧张。
然而她没紧张太久,就察觉到一股逐渐逼近的杀气。
弦汐眸光一凝,绷紧身躯。
按理说,对付这种蜗居于室内灵活窜动的妖物,一个比较迅捷的方法是在室外设下结界和引妖阵,将其从里面逼出来自投罗网。
但弦汐尚未结丹,灵力不足,又不擅长结界阵法一类复杂的东西,只好亲自上阵,以身为饵。
她依旧跳着舞,舞步没出分毫差错,神识却已悄悄跟上那无声游走在四周的布妖。
布妖停在了她右侧方,藏匿于廊檐下,静止不动。
弦汐屏息凝神,静观其变。
——倏地一声破空响,一条三尺长的妖冶红绸猛然缠上她右踝!
弦汐立即俯身掐住它,另一只手从纱衣里掏出黄符就要往红绸上拍,可那红绸见势不妙,末端竟迅速冲向上方,为了躲开黄符愣是将她的右腿吊了起来!
“唔。”
猝然被拉成一字马单脚站在台上,弦汐微微蹙眉,憋着气稳住身形。
台下,玄濯静静看着这略显危急的情景。
仅着一件红纱的少女被单脚吊起,光洁长腿完全暴露在空气中,隐隐泛着玉白光泽,面颊晕染薄红,面色依稀交织着焦灼与为难。
周遭光线昏暗,衬得上方被烛光围绕的她愈发显眼。
仿佛被笼子困住的猎物,无助,可怜,却又极易激发出某些恶意的兴趣。
玄濯登时硬.了。
一瞬间,他回忆起自己几个兄弟过往聚众跟情人玩的游戏,和眼前这场景些微重合。
不过也只有一瞬间。
下一刻弦汐便将黄符拍上了红绸,同时两指一并,高台四边无数粗壮藤蔓破土而出,霎时将红绸层层捆住,扣了下来!
砰——!
尘土飞扬,红绸好似一条红蛇般扭动不已,却怎么都无法脱离藤蔓的控制。
大势已定,弦汐呼了口气,揉揉腿。
而玄濯却是微变了脸色。
——这小东西,适才驱使藤蔓的时候,身上竟溢出一丝神息。
一介凡人,为何会有神息?
玄濯眯起眼,凛冽眸光穿透飘扬的飞尘,以及那身雪白皮肉,直直看进弦汐魂魄深处。
除去那隐约闪烁着的、独属于天生木灵的碧绿光辉,弦汐体内平稳跃动的魂魄与他以前所见的凡俗并没什么不同,只是动得更为缓慢。
慢到如果不细看,甚至发现不了那团碧绿在活动。
玄濯正欲深入探究,弦汐却已将蔫儿了的红绸首尾打结,卷成一团拎了下来。
看她裙裾轻晃一步步走来,玄濯心底那点疑惑忽然被一阵遗憾取代。
——啧,这么快就完事了,还没到他轻薄的环节呢。
亏他下午还设想了一堆。
“师兄,我去拿衣服和收妖袋,麻烦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弦汐对他道。
玄濯略微垂眼,下巴一点她脚腕,“不用处理一下吗?这破布大抵有毒。”
弦汐顺着他目光一看,右脚踝上有一圈十分明显的红痕,被白璧无瑕的肌肤衬托得格外狰狞突兀。
被那布妖吸了点血。
她不太在意道:“没关系,一会就好了,我愈合能力很强。”
再重的伤,只要不致命,无需用药她也能自愈。
听她这么说了,玄濯便也没多问。
弦汐去后台换好衣服,摘下首饰,洗掉妆容,抱着一个收妖袋走了出来。
又是一个白白净净严肃正经的小道长。
玄濯莫名勾起点笑。
两人一起出了长停阁,外面已是天色黑沉,寒星忽闪。弦汐茫然地站在路边,想起自己没问桑乾,降妖后要去哪里找他。
走出几步的玄濯见她不动,回头问:“杵在那干嘛?”
弦汐道:“我不知道该去哪里找桑公子。”
“找什么找,都这个时辰了,那小子估计早就睡得跟死猪一样,”玄濯道,“先找个客栈歇着吧,明天他自己会过来。”
弦汐自然听他的话:“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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