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钟后，许兼坐在闻适榻前，看诊，取脉，下针，一系列动作不急不徐，顺如流水。
好像治的不是被一堆大夫断言难办啊不行了唉没法子夫人节哀的活死人，只是寻常的风寒咳嗽。
闻青轻看他下针，感觉操作很容易，耳边却不断传来其他医道前辈的抽气声。
这二位都是明春堂挂了号的名医，屡次三番忍不住想说话，话到嘴边，想着不能打扰，又把话生咽回去，态度温和又克制。能让这么克制的大夫频频抽气，想来是因为下针很险。
适才柳迎见了闻青轻，眼一下子红了，这会儿紧紧攥着闻青轻的手，目光一刻不歇地望着躺在榻上的人，带着颤音，絮絮念着“成不成”“成不成”“求神佛保佑”。闻青轻感受到她在颤抖，反握住她的手，压了下嗓子，语气尽可能得平静，温声说叔母宽心。
不知过了多久，瓢泼的大雨灌满小池塘，屋外传来布鞋踩在湿哒哒的石板上的声音。
许兼站起来，要来纸笔，开了剂药，说没事了，药赶紧煎上，一个时辰内喂他服下，夹板谁上的，好的很不要动。
柳迎迈步上前，捏着药方，像是捏住救命稻草，直说道：“哎，哎，快去抓药，快——”
前两个语气词是在回应许兼，之后的话是在吩咐小厮赶紧去抓药。
许兼虚扶了颤抖得将要跪下去的柳迎一把，说：“夫人当心。”
柳迎脸色还是苍白的，理一理鬓发，勉力笑了一笑，好像有话要说。
许兼以为她要说些多谢大夫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之类的客套话，结果柳迎强压着哽咽，语气温柔，笑着说：“好孩子，多谢你……鸣值离不开大夫，你……能不能在府中住几日，算我们雇你的，定不教神医吃亏，我让人准备了一间院子，干净的，没人住过，就跟轻轻那间挨着，这么多年就等着人住呢，听说你喜欢宝石，鸣值这些年搜罗的宝石都摆在那间小院里，你可以去瞧瞧，不喜欢咱们再买新的……成吗？”话到最后声音越来越轻，言语中带着轻微的祈求。
可他现在已经不喜欢宝石了。
许兼心想着，可他看见柳迎含着泪水的眼睛，终究没把这句话说出口，怔愣着点了点头，回道：“也好，夫人抬爱了。”
“哎，许大夫在这儿呢，看来咱们这把老骨头，白从棺材里爬出来还阳一趟。” 一句带笑的声音从屋外飘进来，跟着进来的是两个须发皆白的老头。
医道传承很重规矩，何况都是明春堂出身。
话音一落，屋里另外两个大夫也不抽气了，连忙站正，恭恭敬敬地请安行礼：“梁大夫，蒋大夫。”说到来人，前者是医署新医令，后者是院正，当世医道的尽头也就这二位了，三殿下都未必能把他们请全乎。论名气，大家其实差不多，可许兼还是端的一副晚辈作派，端端正正朝他们施礼。
蒋大夫的年纪没一百也有八十了，身子骨只能说一般，走起路来慢吞吞的，他对着许兼略一颔首表示友善，又对闻青轻说：“来，小朋友，挪挪脚，让老朽进去看看。”
闻青轻给他让路。
许兼亲缘断得早，不知道怎么跟长辈相处，也不知怎样回应长辈关怀，说去看看药，就出去了，不怎么敢回头。
柳迎迎着二位医道圣手，请他们再给闻适瞧瞧，闻青轻也留下陪着叔母。
梁大夫要许兼开的药方，小厮将多誊抄的那一份递给他。
梁大夫扫一眼药方，微微蹙眉，没说话。柳迎有些紧张，连忙问：“怎么了，有什么不妥吗。”
梁大夫摇摇头，说：“没什么不妥，唉，你们大夫找得好，我估摸着，卫尉卿也就他能治。”
寻常大夫都想不出这么偏门的方子，想得出的不敢开。他开药的习惯可真是……用药险烈也就算了，他是不敢开贵的药吗，闻府有那么拮据？还是说许兼另有深意？
梁大夫那厢还思索着，柳迎松了口气，已经话起家常，说：“是，他医术是好，从前我身子不行，都是他给调理的，还得多谢明春堂细心指教……”
眼见此地无事，闻青轻悄悄溜了出去。
太子殿下在门外等着，没走。他听着里面的动静，知道卫尉卿挺过了这一遭，于是没太担心，这会儿倚在雕花木墙上，指节有一下没一下敲着木头，静静地听雨。
看见闻青轻出来，江醒没说话，折下一片叶子，抵在唇边轻轻吹响。
乐音如水一般从叶子上流出来，时而轻盈，时而低回。闻青轻听出他吹的曲子，这是一首很寻常的摇篮曲，她在青要山后山听过许多回。
好像又回到很多年前的雨夜，点着一盏烛光的小屋里，红衣少年单手支着下巴，坐在她榻前，漫不经心翻着一本神仙传，语气很冷清：“闭上眼睛睡觉，就给你讲故事，再闹就没故事听了。”
闻青轻靠在墙上，紧绷的神经渐渐松弛下来。
她阖上眼睛，听见雨滴落入池塘的声音，池塘里，一尾锦鲤从水中跃上来了，呼了几口新鲜空气，又落回水里。
一曲终了，江醒的声音落在回廊里：“好点了吗。”
闻青轻眨了下眼睛，给自己正名：“我没害怕！”
她也是要面子的，她刚刚还安慰叔母来着，她觉得自己表现得还可以吧。
闻青轻悄悄把一直抖个不停的手指缩进袖子里。
江醒垂下眼睫，很轻地笑了，直白的话语落在淅淅沥沥的雨水中：“是我怕轻轻会害怕，嗯，小看你了。”
他又说：“不过害怕也不是什么不好的情绪，天有常道，人有常情，只要是人，都会害怕的。”
“那我要是再……”闻青轻咬住舌尖，“那我要是以后害怕了怎么办。”
“嗯？”
他似乎没想过这个问题，安静片刻，想了一想，说：“那我再吹曲子给你听。”
闻青轻眼睫轻轻颤了下，目光平望院中卷着花叶的斜风细雨，心中很不宁静，怪道，他是怎么把再普通不过的一句话说的跟情话一样好听的，细想一番追到根源，她小时候好像就喜欢听太子殿下说话，他说话声音就很好听。
也是，也是，就是这样！
喜欢！调戏一下！
闻青轻调整好心情，偏头看他，兴致冲冲地想要说话。
视野内，江醒微微垂首，细细密密的雨丝打在他纤长的睫毛上，终于，水凝结成珠，长睫被压的一弯，一滴清莹的雨滴顺着他的眼睫滑下。
“滴答——”
闻青轻好像听见了水珠落下的声音。
几不可闻又洞彻天地。
将出口的话被卡在嗓子里，闻青轻指尖一蜷，偏过头去，捏捏烧红的耳尖。
算了。
这……这毕竟是太子殿下。
还是不要太放肆好了。
似乎觉得她的动作奇怪，江醒偏了下头看她。
小江：什么地方勾引到她了么（悄悄复盘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2章 第 82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