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冷的夜风穿过荒废的寨子,吹动着几盏孤零零悬挂的灯笼。那灯笼并非寻常的暖黄,而是透着一种不祥的、血一般的暗红色光芒,将有限的视野染上一层诡谲的滤镜。腐朽的木制建筑在红光中投下扭曲的阴影,空气中弥漫着泥土、腐木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腥臭气味。
“啧,真是挑了个好地方。”陈星安嘟囔着,手里灵活地转着两柄特制的合金飞镖,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的黑暗。
话音刚落,阴影里便传来了令人牙酸的拖沓声和低沉的嘶吼。
尸潮,如同从地狱缝隙中爬出的噩梦,摇摇晃晃地涌了出来,在红光的映照下,它们青灰色的皮肤和空洞的眼窝显得更加可怖。
宁既白瞥了一眼,随手从旁边捡起一根不知谁遗落的、手腕粗的破旧木棍,在手里掂量了一下。
“来了!”陈星安低喝一声,身形率先动了,不断利用寨子里废弃的磨盘、栅栏作为支点,不断迂回、腾挪。手中飞镖化作两道银色的闪电,精准无比地没入最前方僵尸的眼窝或太阳穴,一击毙命。
他的动作迅敏,每一次掷出飞镖和险险避开僵尸利爪的间隙,都显得游刃有余,甚至还有空扶一下自己因为动作过大而滑落的眼镜。
宁既白站在原地,并不是很想活动,僵尸嘶吼着扑近,手中的木棍便如毒蛇出洞,迅捷一点、一戳,或是看似随意地一拨、一引,却精准地击中僵尸最脆弱的关节或头颅,伴随着令人头皮发麻的“咔嚓”声,扑来的僵尸便以各种扭曲的姿势倒下,失去了行动能力。
他还站在原地,猩红的灯笼光映在他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平添了几分冷峻。
战斗很快结束,残存的尸骸在红光下化作黑烟消散,只留下那股难以散去的腐臭。
“怎么说宁哥?”陈星安长舒一口气,帅气地转着手里的飞镖,脸上带着完成任务后的轻松笑容,“这次也太顺利了吧!”
宁既白没接话,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巧的、指针不断微微颤动的仪表看了一眼,上面的异常读数已归于平静,他随手将其揣回兜里,语气平淡无波:“这么简单,下次就别叫我来了。”
“哎哎哎别啊哥!”陈星安立马凑到宁既白跟前,飞快收起飞镖,双手合十,眼巴巴地看着他,“没你在我心里可没底啊!你就是我的定海神针!”
宁既白嫌弃地瞪了他一眼,那眼神仿佛在看什么不成器的东西:“以你现在的水平,这点难度自己早就能解决了。我来不来,有什么区别?”
“区别大了!”陈星安连忙绕到他身后,殷勤地给他揉肩,“我自己来,心里直打鼓,手都会抖!万一真出了点岔子,我可咋办啊……”
感受着肩膀上恰到好处的力道,宁既白舒服地眯起了眼睛,像一只被顺毛的猫,但嘴上依旧不饶人:“那下次就去找学会的人不就好了?怎么说他们都会保障你的安全。”
“哎呦,那还是算了。”陈星安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脸上露出些许迟疑,“我看他们那帮人,心里更没底。一个个穿着白大褂像搞科研的,眼神怪怪的……我也说不上来具体是什么感觉,就是觉得……不那么舒服。”
宁既白享受地闭着眼,闻言抬手精准地敲了一下陈星安的头,发出清脆的一声响。“哪怪了?人家那可是正规部门,厉害着呢,一般人想进还进不去。行了,”他拍开陈星安的手,心头有些不安,又掏出仪表看了看,并没有什么异常,站直身体,“别在这鬼地方磨蹭了,钥匙拿到了就赶紧出去,这红光看得我头晕。”
“好嘞!这就走!”陈星安揉揉额头,笑嘻嘻地应道,从口袋里摸出一把造型古朴的铜钥匙,两人一前一后,迅速消失在血色灯笼照不到的黑暗尽头。
“宁哥,前面就是出口了!”陈星安指着前方不远处那片如同水波般荡漾的微光门扉,语气带着欣喜。
一阵不知从何而起的阴风呼啸而过,吹起了宁既白额前的碎发,也带来一种令人心悸的不安,他猛地停住脚步,鬼使神差地回头望去。
身后,那片被血色灯笼映照的废弃寨子,静默得有些异常。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琉璃碎裂的脆响,清晰地传入宁既白耳中,他瞳孔骤然收缩,脸色瞬间一变,几乎是本能地,用尽全力将身旁还在傻乐的陈星安向前猛地推去:“不好!快跑!”
“怎么了?!”陈星安被推得一个趔趄,茫然回头。
紧接着,那“咔哒”声变成了令人牙酸的“咔嚓”声,随后如同连锁反应,汇成了震耳欲聋的、天地倾覆般的巨响。他们身后的世界,不再是物理意义上的崩塌,而是更恐怖的“存在”的抹除,大地像一张被无形巨手撕碎的纸片,裂开深不见底的黑色鸿沟,那些木质建筑、血色灯笼,并非倒塌,而是像被橡皮擦去的铅笔痕迹,寸寸瓦解,化作最原始的、无声无息的尘埃,归于虚无。
这湮灭的速度快得惊人,并且正以无法想象的速度朝着他们蔓延而来。
“我靠!这是什么情况?!”陈星安瞪大了双眼,他在时墟里出生入死这么多次,从未见过,甚至从未听说过整个世界会直接崩塌,极致的恐惧让他双腿发软,但求生的本能催动着他的身体,让他拼命迈开如同灌铅的双腿,跟着宁既白向前狂奔。
“不知道怎么回事!别回头!往出口跑!用尽全力!”宁既白的声音依旧冷静,但紧蹙的眉头和额角渗出的细汗暴露了他内心的紧绷,他一边跑,一边死死拉着因为恐惧而步伐有些踉跄的陈星安,帮他稳住身形。
陈星安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就这一眼,让他几乎窒息,那毁灭的“浪潮”近在咫尺,所过之处,万物归寂,不是废墟,而是彻底的“无”,黑暗和虚无像潮水般涌来,吞噬着一切色彩和声音,只有死亡般的寂静紧随其后。
“不行啊宁哥!后面崩塌的速度太快了!我们赶不到出口!!”陈星安的声音带上了绝望的哭腔,他能感觉到那湮灭的寒意已经舔舐到了他的后背。
宁既白也清晰地判断出了这个令人绝望的事实。距离出口还有一段距离,但世界的崩塌已至身后。
“陈星安!”宁既白猛地大喝一声,在狂奔中做出了一个让陈星安难以置信的动作。他骤然停下脚步,用尽全身力气,将陈星安朝着前方那近在咫尺的微光出口狠狠甩了过去!
“宁哥!你干什么!!”陈星安在空中失控地回头,宁既白在将他抛出的同时,自己也因为反作用力向后倒去,而他身后,就是那吞噬一切的虚无。在身体被那寂灭的黑暗触及的前一瞬,宁既白看着被成功推向出口的陈星安,脸上竟露出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察觉的,像是安慰,又像是放松。
他甚至轻轻动了动嘴唇,无声地说了两个字:
“快走。”
下一刻,黑暗彻底吞没了他的身影,没有挣扎,就如同那些崩塌的建筑一样,悄无声息地分解、消散,化作了无尽虚无的一部分,与尘土一同归于寂灭。
“不——!!!”
陈星安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嘶吼,身体重重地摔出了那片微光出口,回到了现实世界与时墟相连的安全屋的地面上。他连滚带爬地扑向那已经恢复平静、再也无法触及的入口,徒劳地伸出手,却只抓到了一片空气。
出口的光芒熄灭了,代表着这个时墟已彻底消失。
……
宁既白猛地从床上惊醒,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冷汗已经浸透了单薄的睡衣,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寒意。窗外,清晨的阳光正努力穿透厚重的窗帘,在木地板上投下几道朦胧的光斑。
他坐起身,下意识地抬起自己的双手,反复查看。骨节分明,皮肤完好,没有任何伤痕或即将消散的迹象。脑海里再次闪过时墟崩塌的最后画面——那片吞噬一切的、绝对的虚无,他长长地、缓慢地吁出一口气,试图将那份源自本能的、对“湮灭”的后怕压下去。
冲了个热水澡,让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下来。他仔细检查了全身,确认没有任何来自时墟的“污染”或暗伤,这才换上干净的居家服,趿拉着拖鞋下楼。
餐厅里,一个女人正坐在晨光中,慢条斯理地用着小勺搅拌着杯中的咖啡。她身姿挺拔,动作间带着一种浑然天成的优雅,仿佛不是坐在普通的餐桌前,而是身处某个高级宴会之中。
宁既白走过去,随手从篮子里拿了片烤好的面包片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早啊姐。”
壹心放下精致的陶瓷杯,发出清脆的磕碰声。她抬眼,目光在宁既白略显苍白的脸上扫过,语气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探究和惯有的揶揄:“哟,真是不容易,有生之年还能看见你起这么早。”
“嗨呀,这不是刚从时墟出来嘛,有点……睡不着。”宁既白扯出个笑容,试图蒙混过关。
“哼,”壹心轻轻哼了一声,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没有移开,“从时墟回来,精神消耗巨大,不正是你理直气壮补觉的好时候?”
宁既白拿起牛奶杯,小声嘟囔:“哪有……”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得近乎砸门的“咚咚”声从玄关传来,打破了清晨的宁静。宁既白皱了下眉,不情不愿地放下手里的杯子:“这大早上的,谁啊?”
他走过去刚拉开门,一个身影就如同炮弹般撞了进来,直接扑到他身上,双手死死箍住他的腰。
“宁哥!呜呜呜……你真的出来了!我还以为……我以为你……”陈星安把脸埋在宁既白肩上,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鼻涕眼泪毫不客气地蹭在了他的新衣服上。
“干什么啊陈星安!你放手!大清早的发什么疯!”宁既白被他勒得差点喘不过气,用力想把这块牛皮糖从身上撕下来。
陈星安总算松开了手,但立刻又抓住宁既白的胳膊,把他从前到后、从左到右仔仔细细打量了好几遍,眼圈红得厉害:“我在安全屋等了好久都没见你出来!那个入口都彻底消失了!我还以为你回不来了!呜呜呜呜呜……”他说着,眼泪又涌了出来。
坐在餐桌旁的壹心蹙着精致的眉头,拿起一包纸巾递了过去。
“谢谢壹心姐。”陈星安接过纸巾,擤了擤鼻子,哭得一抽一抽的,说话都连不成句。
壹心的目光转向宁既白,严肃地问道:“阿宁,怎么回事?”
宁既白叹了口气,抓了抓头发,简单概括道:“没什么,就是本来我们已经拿到钥匙要出去了,结果那处时墟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不稳定,整个崩塌了。我把他推出来,自己慢了一步。”
然而,壹心听完后,眉头却一直紧锁着,没有舒展。她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咖啡杯的杯沿,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时墟……自发性的全面崩塌?”她抬起眼,眼神变得锐利而困惑,“我从未听说过这种情况。时墟一旦形成,结构通常是相对稳定的,除非核心被破坏,或者……‘源规则’出现了未知的扰动。”她摇了摇头,语气带着一丝不确定,“我也不清楚这具体是怎么回事,这很奇怪……”
宁既白看着壹心,这个被他父母从时墟深处带出来的“姐姐”。连她都不清楚的情况……他咽下嘴里的面包,感觉胃口似乎也没那么好了。
陈星安听着两人的对话,虽然不太明白“源规则”之类的词汇,但他感受到了两个人的困惑和凝重,他下意识地往宁既白身边靠了靠,仿佛这样才能获得一些安全感,眼泪汪汪地看着宁既白,小声说:“宁哥,你没事真是太好了……下次,下次我一定跑快点,不拖你后腿……”
宁既白看着他这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嫌弃地弹了下他的额头,心里却莫名软了一块:“好啦,这不是没事。”
“就是不知道,昨天所有进入时墟的人都遇到了这种情况,还是只有我们遇到了……”
……
“黎明”基地,一部的某个分析室内,灯光雪亮,照在排列整齐的仪器和堆积如山的资料上,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旧纸张混合的独特气味,小组会议刚结束,同事们正三三两两地收拾东西,低声交谈着。
“小齐?”
一声呼唤传来,正望着空气中某点出神的齐朝宗猛地一个激灵,像是被从深水里捞出来一样,他迅速转过头,看到是面带关切的师姐杜若,脸上立刻条件反射般地挂起了他那招牌式的、温和又带点腼腆的笑容。
“啊?怎么了杜若师姐?”
杜若将手里一份刚打印出来、还带着余温的文件递给他,眉头微蹙:“你怎么回事啊小齐?从上次的时墟回来之后,就总是心不在焉的,开会也走神,刚才叫你两声都没反应。”
齐朝宗笑眯眯地接过资料,动作自然地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框,指尖却几不可查地有些发凉:“别提了师姐,这不是赶上了时墟崩塌嘛,那场面……真是差点把小命交代在那儿,到现在我这心里还七上八下的,没完全缓过劲儿来呢。”
杜若理解地点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带着同情:“唉,光是听你们描述的只言片语,都觉得够吓人的了。还好当时去的不是我。不说这个了,你看看这份资料,昨晚行动组带回来的0962号实验体,上层已经批复,正式移交给咱们部门处理了。”
“0962?” 齐朝宗听到这个编号的瞬间,大脑一片空白,呼吸也急促起来,他急切地翻开了手中的资料夹。
首页的照片清晰无比——那是一张年轻、甚至带着几分少年气的脸庞,闭着眼睛,仿佛只是沉睡,但齐朝宗对这张脸熟悉到刻骨铭心。
风眠……
内心无声地划过这个名字,带着复杂的惊涛骇浪。
他“啪”地一声合上了资料夹,动作快得有些突兀,随即,他脸上再次堆起笑容,语气甚至带上了一点积极的雀跃:“师姐!你都连续工作快二十个小时了,肯定累坏了吧?正好,我去四部走一趟,把0962号实验体交接过来。”
杜若却没被他带偏,指了指他略显苍白的嘴唇和眼下不易察觉的淡淡青黑:“我倒是不累,手头还有几个数据要核对。反而是你,小齐,你的状态真的没问题吗?脸色这么差。”
齐朝宗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睛弯成两道弧线,笑容灿烂得几乎有些过度:“没事!师姐你放心,我好着呢!跑个腿而已,正好活动活动,清醒一下脑子。”
他说着,不等杜若再说什么,便拿着资料夹,脚步略显匆忙却努力维持着镇定地转身离开了分析室。
走廊冷白色的灯光打在他脸上,将那丝强行维持的笑容映照得有些僵硬。他紧紧攥着手中的资料夹,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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