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宁峰的银杏叶子落了满地,路生坐在问今屋子门口,脚下哗啦着叶子。许是和宁峰离全真峰有些远,那日的血污没有沾染这里,还能看到风卷叶舞的秋日之景。
扒拉了一会儿叶子,路生听到问今咳嗽,忙跑进去。
“时序在哪?”
路生忍不住偷偷翻了个白眼,道:“掌门啊,还是多关心关心自己吧,蜀山掌门给时序服用了蜀山灵宝,已经能走能动了,你还躺在榻上呢。”
“那便好,时序可来看过我?”
路生终是当面翻了个白眼,道:“时序前日能走了,便来看过你,这两日却不曾来。”
“她这是心里难受。”
“……”
“掌门,我们何日回山?”
“路生,你且先回去,查一查岭山历来与柳家有何瓜葛,我有要事,不能离开。”
“掌门你就算要与时序姑娘一块,也得先回去疗伤啊,蜀山虽好,也不及岭山便宜。”
问今这才明白,两人这半天全是在自说自话,手抵在额上,道:“路生,你先回山,我很快回去。”
问今忘不了时序那日有多悲痛,也许她是蜀山的英雄,可问今知道时序心中早已千疮百孔,她一直将自清长老视作亲人,那日却亲手斩杀了自清长老。
也不知时序留在了清峰,可曾有人宽慰她。
问今很想即刻去找时序,什么也不说,哪怕只是让她靠会儿也好。
一阵急风,屋外卷起了黄金雨,下一息,蒙面人团团围住了问今,杀气腾腾。
为首的那一个,身量颀长,眼神桀骜,问今笑道:“你亲自来,我倒也不必去请你。”
“你没死,我自然得除掉你这个证人。”
“为何要害自清长老?”
“想害便害了。”
“思林是不是也被你陷害?”
“你倒是不笨。”
“你几次三番利用时序,如今时序将自己困在了清峰,走不出来,心中难道没有半分愧疚?”
“只要她不知真相,我们之间便有转圜余地,何必愧疚,在此之前,我要先取你的命。”
柳渭出招,剑风凌厉,专挑伤口,接着蒙面人群起而上。问今召出斩风,左右抵挡,蒙面人却越来越多。
问今的剑术在修真界是翘楚,与柳渭对战略高一筹,只是如今受了伤,柳渭又带了这许多人,两个回合下来,问今头上已是豆大的汗珠,伤口流血不止。
黄金雨还在下,问今最后一搏,使出一招岭山剑法,逼退柳渭,回头,一蒙面人从背后刺了过来,剑出胸膛。
血同黄金雨一般洒下,问今倒地,埋于枯叶之中。
时序心口一阵刺痛,痛得蹲了下来,好像心口被割下了一部分。她不知怎么了,抬头看,思玉在,盛熙叶在,言钰也在,可怕的念头在脑海浮现,顾不得许多,时序借剑飞去了和宁峰。
黄金雨慢了下来,柳渭抓了一把叶子洒在问今脸上,神情古怪:“一路好走。”
一道白光划过柳渭脸颊,时序怒目圆睁,剑锋相对,问道:“你杀了问今?”
脸上的血流满了半张脸,柳渭舔了舔唇边的血,自言自语道:“血腥味,咸的。”
柳渭后退,蒙面人结阵,阵眼生出无数持剑蛊人,要将时序生吞活剥。时序此时理智全无,来一个斩一个,片刻功夫,斩杀了几百只蛊人。柳渭在一旁道:“知道打不过你,这蛊人阵专为你准备的,打不过总是耗得过。”
时序早已杀红了眼,不管眼前是何物,她只是挥剑,拔剑,恨不能撕碎这些蛊人。
蛊人斩杀不尽,时序麻木的双臂不自觉发抖,喘不上气,于是提剑起势,一剑砍在阵眼上,阵法轰然崩裂,几个蒙面人自然不是时序的对手,时序一手一个,直逼柳渭。
时序要杀了柳渭,要让蝼蚁啃食他,要让他尸骨全无。
柳渭并不害怕,他吹了声哨子,时序忽然双腿无力跪了下来,青色皮肤下,黑色蛊虫顺着时序的小腿往上爬。
“都说了打不过你,自然备了好几份薄礼,这蛊虫被我改良过,比连歆然那废物炼制的不知好多少,不死不灭,只听我一人号令。现下感觉如何?”
时序此时五脏六腑都在被啃咬,承受着锥心刺骨之痛,依旧道:“柳渭,我要你死。”
“时序呀,你果然坚强。”柳渭露出诡异笑容,下一息,时序再承受不住疼痛,撕心裂肺地喊出了声:蛊虫爬到了时序脖颈。
“你再往前一步,蛊虫便会爬进你的脑子,你就会彻底成为蛊人。”
柳渭饶有兴趣地看着时序,接着道:“当然,你若是求我,从此跟着我,我也可放过你。”
时序跪在地上,四肢抽搐,冷汗涔涔,嘴巴说着什么,喉间却发不出声音。
柳渭上前,扶着时序,擦去她额头的汗,问道:“你要说什么?”
时序手比划着,意思柳渭再往前一点。
柳渭凑过去,时序骤然发力,一记掌风,被柳渭横空拦住,匕首正正插进时序掌心。
“时序,我太了解你,而你太不清楚我。”
时序露出一个惨笑,下一息,思玉的箭将将射在脑后,柳渭倒在时序身上,时序推开,左手拔出匕首,阴狠的目光顺着匕首移到柳渭脸上。
“刺啦。”
匕首刺在柳渭心口,贯穿心脏。
“我是不清楚你,你也不该小瞧我。”
蛊虫已经爬到了时序耳后,痛感分外强烈之时,时序甚至听到了蛊虫啃咬神经的悉悉索索。
“师姐,你用箭挑开这里,若是蛊虫再往前爬,你便只能杀了我了。”
思玉哆哆嗦嗦,取出箭又不敢用力挑,蛊虫反而被戳中,四处乱咬,饶是时序再坚强,此刻也是生不如死。
“师姐,你别怕,再晚就来不及了。”
思玉终于一咬牙,一狠心,利箭刺中蛊虫,挑开了来。
时序当即疼晕过去。
时序终是活了过来,伤却永远好不了,一日之中,只有小半个时辰精神尚可。时序没有留在了清峰,而是一直陪在问今身边。一剑穿胸,被归元丹吊着,问今没有死,可是受伤太重,一直醒不过来,躺在冰泉之中。
时序精神尚可的时候,就给问今梳发,她第一次见问今,就在想这乌黑的头发怎么不长在她头上,偏偏长在一个男子头上。可是后来时序想明白了,问今生得如此好看,眉,目,唇都恰到好处,浓淡相宜,自然要配上最好的头发。
时序想,等问今醒了,就日日给他做饭,他喜欢吃什么就做什么,不许吃不完,要把问今养得胖胖的。不单要给问今做饭,还要教问今打猎,什么修道,什么成仙,都不重要,每一日,她都要与问今一起过。
半年,一年,两年,时序就这样等着。问今会醒的,他不会抛下她不管。
思玉每隔三日便来催时序回去,后来催不动了,蜀山掌门亲自来请,时序是蜀山唯一继承自清长老心法之人,时序必须在蜀山,不能流落其他门派。
时序不是不讲道理之人,请走掌门之后,时序趴在问今身边,抚摸着他的脸颊,捏捏鼻子,自言自语道:“我不想回蜀山,离你太远,我怕哪天你醒了,见不到我。可我是蜀山弟子,是师父的徒弟,蜀山中兴,我们了清峰责无旁贷。这样好不好,我每七日回来看你一次,不行,七日太长,我每三日回来看你一次。你不说话,就当是同意了。”
末了,时序吻了吻问今的眼睛,小心给问今束发,终是走了。
蜀山掌门比先前瘦了许多,他对时序说道:“那年我亲自授课,讲《道藏》,你躲在后面睡了整节课,如今你已是蜀山最有出息的孩子了。”
时序不禁脸红,笑道:“掌门那时便记得我?”
“孩子,我记得每个蜀山弟子,何况那时你在洗泉峰惊艳一时,我对你一直寄予厚望。”
“时序惭愧,让掌门失望了。”
掌门摇摇头,道:“蜀山之乱,你做得很好,你去岭山,我不反对,只是这后来的路,我老了,要交给你们年轻人来走。”
此话一出,时序并思意,思玉,等弟子一齐跪了下来,道:“弟子定不负掌门所托。”
蜀山中兴,第一步便是招人,是以选才大会提前半年,此次濯选,全权交给了时序。
“时执事,布告已张贴四海,涧池也有派人送去。”玄凝回禀道。
时序如今是了清峰执事,玄凝虽比时序还大,却十分恭敬,一口一个执事。时序回道:“如此便好,你去吧。”
“是。”
不多时,思玉来找时序商议事情,打趣时序,老远便喊着时执事,时执事。时序憋不住笑,说道:“师姐,你还是叫我师妹好些。”
“好了,好了,师妹,你找我何事?”
“师姐,这是我写的清风剑谱,我想着《五尧心法》与清风剑法相生相克,便反推出了清风剑法,如今只有个大致模样,你帮我瞧瞧,我再删减删减。”
思玉翻阅剑谱,十分激动,道:“师妹,一点不错,师父用的正式这套剑法。”
“那便好,我们师父总要留点什么传承下去。”
时序又想到什么,道:“清风剑法是蜀山剑法集大成者,蕴力无穷,后世弟子习之,自然能领悟其中妙处。”
时序抚掌踱步,道:“师姐,我打算向掌门提议,世家弟子与普通弟子一同参加试炼,清理思宁那些手段;定期派执事给洗泉峰弟子授课;新弟子必须满两年方可下山试炼。”
思玉张着妙目,赞叹的话太多,一时都不知从哪句开始,时序接着解释道:“这些我已整理成册,只待掌门身体好些,再奏报上去,只是这第一条,是等不得的,我即刻就去。”
再要说什么,玄凝快速跑来,道:“执事,岭山派掌门求见。”
“你说什么?”
“岭山掌门醒了!”
天朗气清,伊人御剑来。
问今一如当初的模样,白袍坠地,巾带飘飘,踏着碎竹疏影,送来冷而不冽的松香。
“我来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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