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她走了几分钟,白永昼才是抬头看向她离开的方向。
他眼神幽深深的,情绪复杂的宛若一滩表面沉寂的死水。
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他忽然长叹了一声,手里的圆珠笔迟迟没落下一个字。
过了很久,直到有人进来向他打招呼,他才是迟迟回神。
“早上好,师兄。”那人看了他周围一圈,随口的笑着问道,“你那宝贝妹妹怎么不在?你又给她单开小灶了?”
他有些尴尬的咧咧嘴解释:“她那个马大哈的性子,总是忘记吃早餐,我怕她隔三差五的饿着会得胃病……”
“师兄这当的不是亲哥胜似亲哥呀。”
跟他同级同师的张师弟啧啧摇头,颇为唏嘘,眼露感慨的回忆起了以前。
“我也有个妹妹,不过十几年没见过面了,估计早就记不得我长什么样咯,要是哪天再见面,她认不认我都是一回事嘞。”
“不管她记不记得,认不认,哥哥永远都是要多包容妹妹一些的。”他扫了那人一眼,淡淡的笑着安慰,“当哥哥的,总是容易吃亏的那一方。”
张师弟听了不以为意,没有深谈,转头和他核对起最近的实验数据,以及今天要做的工作事项。
白永昼也识相的闭了嘴没再多说,把心思更多的放在了工作上面。
毕竟忙完了这些繁琐的工作,他还要去忙活私事呢。
…….
唐佛言有写日记的习惯,但写的全是流水账。
发生芝麻绿豆的小事都往上堆,密密麻麻的写满了一整页,连个重点都没有,像是三年级小学生的凑字数小作文。
她按时每天写日记就像是完成不知道谁给她布置的任务,写完啪一声合起,然后丢到书柜旁一个看起来无足轻重的小柜子里锁起来。
哪怕日记记录的大多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也没有人会喜欢别人肆意偷窥自己的生活。
这天实验室临时通知要加班,她慌慌忙忙的写完日记,走的时候太急,竟然粗心的忘记把小柜子锁好。
她前脚刚刚离开,后脚房间的角落里遛出了两三只拇指大的黑色蜘蛛。
这些外来者习以为常的在这间不大的屋子里四处乱转,像是在巡查自己的领地。
它们兜兜转转的跑了一圈,最后停在唐佛言没有锁严的小柜子下方。
几只小小的蜘蛛凑在一堆蛄蛹半天,决定通力合作打开柜子,偷出这个房间的主人貌似很看重的一个本子,拖回去带给主人讨赏。
它们嘿咻嘿咻的吐丝跳跃,互相勾缠,花了足足半个多小时才终于把沉重的柜子拉开,里面隐约现出本子坚硬的轮廓线。
千辛万苦才打开柜子的小蜘蛛们还没来得及高兴,忽然听到门口传来开锁的声音,纷纷吓得慌忙逃窜。
固定日期来帮忙打扫卫生,顺便修一修家具的白永昼刚把手里的钥匙插进锁孔,麻利的旋转两圈时,恰好听到屋子里发出轻轻“碰”的一声。
似乎有什么东西砸在了地上。
意识到屋里此刻不该有任何任何的活物,他诧异的诶了一声,迅速从外向内的打开门。
意料之外的,屋里没看到任何怪异的东西,只看到一个厚厚的本子安静躺在柜子下面。
他仍然不放心的把屋子里里外外仔细巡查了一遍,再次确认没有多余的东西才算安心。
他走回柜子边,捡起掉在地上外壳普通的本子,随手翻了几页。
瞧见本子每页标的日期和满篇的记录,他迅速明白过来这是唐佛言的日记本。
就算是大大咧咧,情感迟钝的唐佛言,想来日记里也会记录着一些羞涩的女生心事和小秘密,然后小心藏在别人看不到的位置。
即便是最亲密最信任的人之间,也会有互相掩藏的一些秘密,他有,唐佛言自然也会有。
他没有爱好翻阅别人**的习惯,意思到自己无意翻了女孩子的单身日记,慌慌忙忙的就要给她放回去。
不料余光瞥见了里面的几句字体标准的话后,合书的手立时停住。
才过一会儿,白永昼的脸肉眼可见的愣住,遂慢慢变红。
房间里分明除了自己再无其它,他却难掩心虚的左右巡视了一圈,忍不住又多翻了两页。
越是看到后面,他的表情愈发的丰富,微妙,紧攥纸边的手指像是捧着一个烫手山芋。
与此同时,唐佛言完全不知道自己的日记本落在了一个成年男人的手里。
她还在勤勤恳恳的工作呢。
她跟着其它同事一起刚到三栋的二层实验室,就看到玻璃皿泡着一个十三四岁女孩的人体标本,只剩下上半身和半张完好的脸。
若是遮住另外一半溃烂,隐约现出白骨的脸,这该是个多么精致,可爱的少女。
看她久久盯着这边出神,从创所就在的年长同事走到她身边,也仰头看向水里沉睡的少女。
“很漂亮对不对?”
唐佛言同意的点头,少女确实很漂亮,闭着眼就像恬静的睡着了一样。
身边的同事眼露惋惜,轻声感叹。
“可惜她没撑过第三轮的实验,有用的骨头和眼球被挖走,只剩下这些留着做展览标本,其实她的能力也是个好苗子来着。”
唐佛言没有说话,拇指按住圆珠笔的笔头一按一戳,哒哒作响。
她沉默的态度引起同事的注意,及时扭头冷冰冰的叮嘱。
“小唐,我以过来人的身份提醒你,不要去同情这些失败的实验品,”她说,“做咱们这行的,同情心最是要不得,更不能对实验对象产生感情。”
失败的实验品。
她在舌间默默的把这几个字眼翻来覆去的念了两遍。
孤零零泡在水里的少女不知姓甚名谁,甚至没有编号,只有这简短粗暴的六个字形容词。
其实这一幕唐佛言从进入研究所就看的不少了,但每一次看到心情都实在算不上好。
一种格外不舒服,不适应的心绪围绕着她,源头却连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
许是心地善良的人总是容易共情他人的苦难。
穿着白大褂的同事一边低头忙着写报告,一边忙中抽空的拿旧事经验给她洗脑,警告她不要也误入前人老路的歧途。
“曾经有个年轻的实验员爱上她的研究对象023,导师私底下劝过很多次,可她还是一意孤行,最后相信023的哄骗,想帮他逃跑,可结果又怎么样呢?”
说到这里,同事忽然长叹一声,充斥着讥讽的脸很冷,语气更冷。
“023见逃跑不成,就拿她当人质,最敬重的导师就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千万别伤害她,却被023不小心刺穿了脑袋,当场死亡。”
“然后呢?”她忍不住追问。
“人群混乱之中,023抓着她逃了,谁都找不到他们。”同事面色冷漠的回答,“直到半个月后她自己走了回来,满身是血,手里还提着023的头。”
“怪物就是怪物,爱它,就是自取灭亡。”
故事的最终结局,是那个年轻的实验员趁着对方睡着时没有防备,亲手一刀刀刮下他的肉,然后提着他的头跪在导师的坟头诚恳道歉,哭着说自己错了,错的一塌糊涂。
但明显为时已晚。
故事的结局让所有人都意想难料,后来也成了研究所悬在所有人头顶不敢违背的金科玉律。
痛心而无奈的故事结局说完,年长同事的脸色冷漠之余,也多了几分沉重的悲戚。
她转头,注视着同事经历了岁月侵蚀的脸和头发里明显的白色发丝,犹豫了几秒钟,还是低声不确定的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前辈,人和怪物,真的不能有和谐相处的那一天吗?”
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的同事也并不在乎这个问题的答案。
“谁知道呢?”她耸耸肩,无所谓的答,“或许未来的某一天会变成那样吧,但我活着的时候不太可能。”
“为什么?”唐佛言不明白她为什么能说的这么斩钉截铁。
“因为人类一直憎恨,恐惧这些怪物。”经验十足的同事就笑着解答,“而怪物们,也根本不会相信所谓的人类真心。”
“他们是人类亲手创造出来的产物,没有人会比他们更了解人类的本性。”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听完,唐佛言的心里却冒出层出不穷的疑惑不解。
她不愿认同这种根本没有任何测试与验证作为佐证的陈旧观念,可又无法提出一句质疑。
她依旧只能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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