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间和这门派中大部分人一样,一直都觉得闻折是一个冷冰冰的高傲的人,目中无人,就像那些神一样,令人作呕。
真不知道他抽了什么风,收了自己当徒弟。
他以为这样的人眼底是容不得一点尘埃的,于是蹭了他一手的污泥,可是那个人一点都不不生气。
他以为这样的人是最好面子的,可是自己这样给他丢脸他居然也没有骂自己?
他以为这样的人应该最讨厌窝囊废,可是自己都这样他还不“眼不见为净”?
玄间不懂了,只知道这人好像不是他最讨厌的那种虚伪小人。
不过转念一想,自己为什么要懂一个凡人的想法?既然不能让闻折把自己赶出去,那就先在这里疗伤,后面再想办法偷偷溜出去。
可是现在的问题是,闻折要自己跟他到后山去住,在那里教自己法术,对此,玄间表示不屑——
他天地间最自在的一条玄龙,若不是重伤怎么会沦落到这个地步,连化形都只能化成小孩,活了几千年的龙,而现在还被一个可能还没满百岁的人收了当徒弟,被赐名,还要教自己这种最初级的法术,真是可笑至极。
令他感到头疼的是,自己现在要装作天资愚钝,不然怎么解释之前的种种行为?
于是,玄小龙只能憋屈地跟着闻折在后山修炼,还要低头哈腰地装孙子,真是龙落平阳被犬欺!不对!被人欺!
“小玄啊,你看,这个心法要这样读,会认字吗?我教你啊……”闻折仔细地教着玄间心法,他觉得或许玄间是不识字。
小玄简直要泪流满面了,“……好的,师尊。”
“来这样,这个剑啊,得抓紧了……”闻折直接简单粗暴地把玄间的手和剑绑在了一起。
玄间盯着手,很是感慨。
“来!为师传你成功法!”对于打坐,闻折直接一掌度了玄间一成功力,让他感受法力的运行。
玄间:“……”
他真的想大喊一声:哪有你这么教人的啊!?
说得对,闻折根本不知道怎么教徒弟,只能以自己认为最简单的方法来,这个一涉及武功就一根筋的剑修呢,觉得这样没有任何问题。
可为什么这个徒弟还是笨笨的?看着他瘦弱的身体,他觉得是因为体质太差了。
于是,我们天资过人的闻大长老开始了他的体力特训课——包括但不限于绕整座山跑上一整天、打水、劈柴、下水游泳、轻功……
直到玄间那天直接从房檐上摔下来——
四周一片模糊,玄间缓缓张开眼睛,是闻折。
他简直要崩溃了,天知道重伤未愈的他这几天是怎么过的!要不是自己受制于人现在自己面前的已经是个死人了!
每天都比前一天更想弑师!
这训练量连猛兽都遭不住吧,不对,自己可是真龙!
“小玄啊,你还好吗?为师来给你调息。”闻折握住他的手,为他把着脉。
是太虚弱了吗……不对,玄间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
玄间脸色忽变——他怎么能让闻折给他诊脉?要怎么解释自己的重伤?
一瞬间玄间的脸色白了又白,脑中快速闪过了几十个情况,四周空气都凝重地粘在了他身上:要怎么办?
只听闻折握着他的手,犹豫道:“徒弟啊,你是不是在外面被人欺负了啊?傻小子怎么也不早说?”怎么突然有点心疼了。
这孩子从小在外面流浪,还受了这么重的伤,定是被什么当地小霸王给打的吧,也不说,真是笨得可怜。
他扶起这个小少年,就这这个地方开始给他调息养伤,仔细查看才发现这孩子体内经脉都断了好几处,可以说现在他能直立行走简直是一个奇迹了。
这不是平常人能造成的伤害,是修仙之人,难道是被同门欺负了?
他眼中流转着光芒,似乎是一丝怜悯,不对,倒不如说是一种共情,他用那双总是没什么波动的双眸望着玄间,浓密的睫毛扇动着光尘,轻声道,“玄间啊,以后不会有人再欺负你了,由我来保护你。”
春季的阳光正好,照在了闻折的身上,也照进了身前少年的心里。这句勉强算得上誓言的话,让玄间心口流淌着一种奇异的暖流。
他不自觉地错开了闻折的眼睛,好烫……
“哗——”
闻折抬手接来一封传书,表面封着层层法术,以红色为信印。
是他?并且现在在传音有效距离外的地方。
他脸色一变,把玄间拉了起来,“小玄啊,今天先到这里吧,为师有点事情处理,别乱走,你且原路返回先去休息吧。”
说完他就拿着手中信快速离开了,不是回居所的路,他要去后山深处。
一路直行,直到后山一处泉水边,这里居然被布置了高阶结界,除了闻折以外没有人能进出。
这是他每年修炼调息暴虐法力的地方。
闻折在解开上面附着的法术后,他看到封面俨然写着三个字——予吾徒。
那一瞬间,闻折脸上的表情可谓是惊恐,“吾徒?”他缓缓从口中念出这两字,好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
那拿着信的手几乎要将其碎成渣滓,他整个人沉浸在了一种狂暴状态里,平常那般自若冷冰的模样荡然无存。
许久,闻折深呼一口气,拿出平生所有的涵养,打开了信。
不出三秒,剑光闪过,信封变成了无数碎屑。“……!”闻折暗骂道。
这封信是他师尊寄来的,准确说,是飞升前的师尊,那个骗他良久的伪君子。
信上写,说要求他前去一聚,就在风禾顶,那个他飞升的地方。
是何居心?自己当初留他一条命,是念在养育之恩,如今又是想做什么?
心底忽然腾起一股暴虐的嗜血想法,闻折暗道不好,今天是该闭关压制了,他感觉法力快要暴走了。
“定光!”闻折召来自己的剑,将其插入泉水湖中央,构成了一个法阵结界的阵眼。
一个巨大的金色巨网形成,并从空中向他压来,闻折以阵法作为纽带,以释放压抑的暴虐法力。
黄昏的光芒遮掩了忽亮的法力,法阵散发的柔光也渐渐被夜晚吞没。
玄间回去后,久久不见闻折回来,鬼使神差地就向后山泉水的方向走去。
自己才不是关心他,玄间想,只是好奇这人到底干嘛去了,想到他收到那个信件时突变的脸色,大抵是有什么事情吧,不过,有事跑后山干嘛?
说来也奇怪,各大门派的后山多为险峻之地,有许多的有魔鬼怪被封印在里面的禁地,甚少有听说长老居住在此,况且偌大一片山,都只有他一个人,想来都觉得不太合理。
他有什么秘密?
当玄间走到泉眼旁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白衣仙尊被金色的巨大网给束缚起来,躯干四肢都缠满了法力凝成的枷锁,几乎是把整个人给按在了池子里,而他的墨发散落在池中,脸色苍白,已经处于无意识状态,全凭阵法束缚才没倒下。
玄间抱着双臂倚在石头边,“这是……”这就是他隐藏着的事情吗?法力有损?还是旧伤?
他当然想不到,是因为闻折法力太强大了。
以玄间的经验看,这应该是闻折自创的什么阵法,不会有太大的危险性,当然如果有危险更好,自己趁此机会就可以逃出去了。
可当听到他嘴角不由自主溢出的一丝痛哼,平常平静的脸庞透露着痛楚的时候,还是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直接就冲下了池子——
“砰!”
他冲得太狠撞在了结界上,然后直接被弹到了三米外。
玄间试图用法力破解开,可如今的他怎么有那个实力?
他暗骂一声,掀开自己的袖子,右手捏出一个法咒,就要往左臂割,他打算用龙血破阵!
就当报答他帮我调息了,他想,就在这时,他感到了有人进了后山。
是谁?玄间下意识护在了闻折面前,面对着来人,一头的卷毛都要炸起来了。
“离远点!”他被一阵风掀开,一个藏蓝色轻铠的男子从剑上跳了下来——是门派宗主,贺风!
来人一个法术快速解开了结界,巨大的金色束缚一拥而散,快速地接住了闻折。
“还好吗?”贺风对他说道。
闻折虚弱道,“没事。”似乎是注意到了玄间还在,拉着他的衣袖,提醒着贺风。
“你该去休息了,不是吗?玄间,你该知道什么不该说吧。”贺风头也不回道。
玄间轻轻皱起了眉毛:这个人对他有敌意,似乎不太待见自己。
“师尊,弟子先告辞了。”玄间道。
贺风设了个结界,隔离了他们两人所在的地方,确保外界看不到他们。
断开法阵后,闻折已经好很多了,他一边往岸边走一边道:“我没想到这次法阵会反噬。”
“我早就警告你了,你的身体撑不住不太久了,要么回去解开法力,要么修炼出第二个法身。”贺风握着他的手腕狠狠道。
他自己也很清楚,要么回天界,要么重新飞升回天界,反正都是要回去。否则自己只有像现在这样,每当身体承受不住过量的法力时,就只能通过法阵疏导到外界。
然而如今证明,这个方法也是有局限性的,法阵会反噬自己。
“我明白。”
“你明白?现在法阵已经开始透支你的法力了,你撑不下去太久了。”
“我清楚。”
“你不清楚!你总是一意孤行。听着,最多三个月,你必须得回去了。”贺风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贺风是他来凡间后遇到的朋友,也多亏有他,自己才能在清吾山当上这个长老。后面因为意外被他知晓了自己的身份,自己也只能全盘托出。
“好,今日多谢你了……我先回去了,明日再来宗主这边拜访。”闻折抽出自己被握得通红的手腕,收回水中的定光,向居所走去。
“霜携。”贺风注视着他的背影,“你是不是……”
闻折不解地回头,“怎么?”
“你为什么收了他当你徒弟?”贺风问道。
闻折有点愣住了,其实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收他玄间当自己徒弟,想起初见面时那双坚定的双眼,就像无论什么事情也不会使他的脚步停下一样,拥有无所不能无所畏惧的力量。
沉默许久,看向贺风道,“或许是因为他,像极了以前的我吧。”然后向前走去,白色的长衫在空中留下一个完美的弧线。
贺风张了张嘴,他想问,你是不是认出了他,又想问,你是不是不想回天界。可是最终还是没能说得出口,只能徒自站在月光中,把一切都化为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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