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17

阳光照进旗袍女人干涸死寂的眼底,她将长命锁戴在了自己心口。

……

“女士们、先生们:请注意! 受航路气流影响,我们的飞机正在颠簸,颠簸期间,为了您的安全,洗手间将暂停使……”

小桌板上,茶水动荡,宁舟看到前方成千上万的飞禽走兽,如黑云压境,正向这架飞机逼来。

虚空中响起战歌和鼓声,他们在呐喊,“降服天魔!替天行道!”“杀啊!”

有个别速度快法力强的已经冲进客舱,打着旋向宁舟飞来的锁链流星锤,直奔宁舟首级追来的修罗索魂刀,撒向宁舟头顶电闪雷鸣的天雷巨网。

以宁舟为中心,正蛛网般激射而来千百种刀枪剑戟斧钺勾叉……

宁舟抿了一口热茶,水雾后半睁的眼眸里金光微亮,难掩兴奋地勾起了唇角。

下一秒,宁舟被各种刀剑扎死在座椅上,血流如注。

空气很安静,众人感觉自己才刚刚燃起来,就结束了。

结束的……相当快。

“这个逼这么弱么?”女修罗难以置信地皱眉看着宁舟,搡了一把宁舟的头。

头掉了,身首异处。

“你这样补刀,是非常不严谨的呢。”天女说着,天鹅喝水般弯下身子,极轻极轻的戳了一小下宁舟后背,瞬间一道雷电顺着她的指尖劈向宁舟。

宁舟的尸首灰飞烟灭。

天女起身,慢条斯理的摘下脸上的电焊眼镜,对女修罗得意地眨了下眼睛,女修罗侧目,“你一天不杠我浑身难受是吧?”

众人面面相觑,后面的大部队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卖力挥舞着大旗,激愤的唱着战歌往这里赶。

“别唱了!”独眼大汉朝远处大吼道。

一分钟后。

“啧,不让咋还唱!给爷整尴尬了都!”独眼不耐烦的把头探出机舱,正要再喊,众人才发现,唱战歌的不是自己人。

白发飘摇的女人独自站在机翼扰流板上,口中却唱出千万人的声音,众人方才砍的不过是一抹幻象。

“魔女在那里!”

为时已晚。

宁舟双手结印念分身咒,一生二,二生三,转眼间,三生数以万计的宁舟,遍布虚空。

每一个宁舟都生着及膝白发,口中念念有词。

“我所分身,遍满百千万亿恒河沙世界,每一世界化百千万亿身,每一身度百千万亿人,令归敬三宝,永离生死,至涅槃乐。”【出自《地藏菩萨本愿经》第二品】

睁眼,一双暗金色眸光在夜色中亮起,百千万亿暗金色眸光在夜空中亮起,如漫天繁星。

魔音入耳,直取众生心底最渴求的愿,化作每个众生最想听到的声音。

顷刻之间,所有涌来降魔的众生都忘记自己的来因,开始沉浸在自己给自己编织的梦境里。

飞机宛如一叶行在苍茫云海中的扁舟,众生顾着在业海里浮沉,各自竭力追求梦境里的美好,于是一次次被真相狠狠鞭笞,求生求死,前途未卜。

站在机翼上的宁舟掩目发笑,众生梦中的执着就是她成魔的养料。魔身不断壮大,宁舟展开双臂大肆享用食粮,笑声愈发癫狂。

“檀越!我已不战屈你之兵!还不速速现身,皈依我魔!”

前方云层渐渐透进一束光,越来越亮,云层散去后,似乎是日照金山。

宁舟金眸闪烁,她看得出,前面不是什么金山,那须弥山般大的身体正是檀越。

看到日照金山的众生大多短暂清醒过来,有的选择继续做梦,有的选择想方设法攀上行驶中的飞机,要过去一探究竟,于是本来载它们一程就要它们命的飞机,也成了度它们脱离苦海的舟,成了解脱唯一的机会。

宁舟回过头,眼看醒过来的众生越来越多,她能汲取到的能量越来越少,宁舟又慌又气,挥手随机炸死一群人,用他们冲天的怨恨铸一柄通天的长剑。

剑来,跃起,只身向金山砍去。

“宁舟!”

宛言惊醒,梦中那个在云海里执剑劈金山的女人,长得好像宁舟!

手心的伤口被扯到,又是一阵撕裂的痛,宛言捂着手坐起来,秘书和私人医生都在屋里守着她,询问她的伤势。

宛言不顾手痛,第一时间查看起客厅的监控。

接下来屏幕上呈现的画面,颠覆了宛言过往的认知。

监控里,清晰可见宁舟站在她面前,长发自己变成全白,在她昏迷之后没多久,宁舟打了一个电话,头发又恢复了本来的黑色。

“这是可以用现有的科学解释的么?”宛言拉医生和秘书来看监控,他们都认定视频经过了人为的后期处理。

只有宛言浑身触电一麻,原来昏迷前看到的不是梦也不是幻觉,是真实存在的。

宛言恍惚地举起自己的手,看着手心,手背,五指,洇进掌纹的鲜血……那么眼前的物质世界,又到底是真是假?

她接受过高等教育,还远赴重洋深造过,她坚定宣誓过信仰无神论,她从小到大接受的教育不允许她相信那些看不见摸不着逻辑不通又早已过时的封建迷信。

可如果,鬼神真的存在,她所相信过的一切又算什么?人又究竟是怎样的存在?

宛言头皮一阵阵发麻,整个人久久怔在屏幕前。

……

通天长剑径直劈向金山之巅。

劈山的是个渺小的人,却有撼天动地的力量,摧枯拉朽一声巨响,金山裂开一线天,烟尘如巨龙冲天盘旋,逐渐散去后,只见山中端坐的,同样是个渺小的人。

剑锋疾落几千尺,一切景物都模糊成线,连同执剑人也看不清……直到剑锋劈在檀越头顶,明明是颗人头,却坚如金刚石!

宁舟拼劲全力,面色涨红,额角爆出青筋,竭力到怒喊出声,剑锋终于一点点割开他的头皮,鲜红顺着檀越的额头,鼻梁,蜿蜒淌下去。

知道他在死撑,宁舟一边狂劈他的头,一边再次使用魔音。

“区区**凡胎,竟妄想成道!看见这把剑了么,它就是你心爱的众生所化!你要度众生,就必死在众生剑下!”魔音汇成滚烫飓风,紧紧裹挟住檀越。

他看见神的孩子被人活活钉死在十字架上,他看见修行六十劫的舍利弗刚发愿要度众生,就遇到一个女孩子在痛哭。

舍利弗上前问女孩为何哭泣,女孩说其母重病垂危,要以活人眼珠做药引方可活命。舍利弗听后大惊,这世上哪有药铺卖活人的眼睛?

于是舍利弗剜下自己一只眼珠给女孩,女孩接来一看,立即咒骂他,“你这是左眼,没有用的,我要的是右眼!”

于是舍利弗又剜下自己的右眼,两只肉眼盲了,但想到女孩的母亲会因此得救,他的天眼还是能看见光明。

女孩接来一看,直接把他的眼珠扔在地上踩碎,“亏你还是修行人,眼珠居然又腥又臭,如何入药?”[1]

这次,连天眼也看不见光明了。

檀越分身千百亿,挨个进入众生梦境,手把着手柔声将他们唤醒,即使此刻,众生怨愤做火,炙烤他身躯;怨恨做刀,剜他心眼,凌迟肉身。

头顶的巨剑正一寸寸劈开他头骨,血汩汩淌落,掩去闭目含笑的面目。

血的气息让魔性兴奋到极点,宁舟仰天大笑,“檀越!皈依我魔!”

檀越被浓血封住的唇缓缓张开,剧痛中,声音依然含笑,轻松一如平常。

“假使热铁轮。”

“在我顶上悬。”

“终不以此苦。”

“退失菩提心。”

话音一落,四面八方涌来天人,天王,各世界阿罗汉,圣士,他们远远观望,每一位都将自己的力量倾注出来,千丝万缕,汇于檀越一身。

霎时间,宁舟从头到脚被一股淡金色的光灌透,体内的魔被瞬间降服,五体投地的跪拜在着漫天金光里。

冲天高的黑紫色负能量在金光里融化,宁舟手中巨剑化为漫天金婆罗花。

宁舟抬头望着漫天飞花,久久怔住,白发伸出去三千丈,在光柱中接住那朵最大的金婆罗花。

“这是什么香气?”暗金色的眸光里闪烁着新生儿般的新奇。

众生全从梦境中醒过来,原来刚才被魔女杀死只是一场惊怖至极的噩梦,他们各个大喘着粗气,满头冷汗,后怕的面面相觑。

檀越站起身,全身的伤口和血迹都不复存在,木兰色袈裟一尘不染,他神秘兮兮的背起手,“想知道?”

“嗯。”

“净土多的是这样的花,我看你根骨清奇,是个旷世奇才,我这里有几本经书可以免费与你结缘,在家众邮费自理。”

“嘁!臭小子。”

天空中阴云散去,气流不再颠簸,飞机平稳行驶。

客舱里,宁舟睁开眼睛,茶水还在冒热气。

-

蔺州市。

乌衣巷口,燕子低飞,翅膀一敛钻进平房屋檐下的巢。

百年前,俞海城赫赫有名的英雄和奸佞都住过这,如今昔日权贵枯骨不在,府邸经历过战火和荒废,后人将它翻修重建,成了蔺州市旅游客流量名列前茅的4A景区,门票一个人85元,煎饼果子一份18元。

“怎么不去抢?”夏如抬头盯着售票口的价格表,死死抱住自己的香奈儿小圆筒,坚决不掏钱,“我没文化,这种名胜古迹我看不了一点儿,你进吧我在对面的兰州拉面等你。”

宁舟逮住正在逃跑的夏如的脖领子,非常理解这人自己回自己家还要买票的抵触心情,于是宁舟买下两张票。

“就当陪我了。”宁舟把票塞给夏如,夏如还是不情不愿的撇着嘴,“八十五哎!买排骨不香么?”“进吧大小姐!大过年的来都来了……”

踏过景区入口的门槛,随着眼前场景映入眼帘,前尘往事一幕幕在宁舟脑海中浮现。

同一株榕树,宁舟看到它由荣到枯,又在树根旁新生小树,同一处亭台,看到它由新到旧,又加注水泥建的更高,同一片池塘,看到它从盈满到干涸,又从干涸到盈满……

一念之中,看到事物截然相反循环往复的两面,是禅修者破无二元分别的法门之一。

耳边再次响起数月前开始的鬼叫,而这次鬼叫声随着宁舟走近池塘逐渐变清晰。

尖锐嘈杂的声音舒展开来,原来根本不是什么鬼叫,而是一句撕心裂肺地呼唤。

‘醒醒!求你,醒过来啊!’

那是六小姐的声音。宁舟站在岸边闭上眼,看到六小姐终于还是回到了家。

她与家丁一起从池塘里打捞出那女人的尸体,跪在自己此刻站着的岸边痛哭,却不知那女人的魂魄已经被长命锁锁在池底。

那是一命换一命必须付出的代价。

戴上长命锁的当天,好巧不巧,府里请国外的洋医生来给老爷看病,老爷顺手就指了那医生给旗袍女人检查身子。

旗袍女人在玉楼怀胎堕胎多次,又常年被灌种种避月事的汤药,身子早就折腾废了,她多年前找当地的老中医看过,老中医说她的肚子这辈子都不可能再怀上孩子,后来老中医过世,这个秘密便再无人知道。

洋医生抽了她的血,在她身上用了她看不明白的仪器,最后拉着脸,像一匹马,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旗袍女人听不懂那匹马说话,也不懂他能看出什么,但不详的预感是真的。

不想逃跑,轮渡上的死亡名单还没正式公布,她还要在这里等六小姐回来,哪怕是死讯。

于是她只是连夜送走了自己的猫。

当天夜里,屋里闯来一群家丁,将她五花大绑,塞住嘴巴,拖到了后院的池塘……

小家伙没骗人,她家的宅子真的好大,这样美的月色,这样的漂亮的花园,自己在玉楼从没见过。

奇怪的是,坠入水中开始溺亡时,她心里没有一丝恐惧,心口的金锁沉甸甸的,这不就是那小家伙放在自己这里的心?

老**的妖法大约是灵的吧,不然怎会这么巧的来个马脸洋人要自己的命?既如此,那小家伙,定会好好活着吧?

只是,要是能再看她一眼……

就好啦。

旗袍女人含笑沉下去。

与此同时,月光下波光粼粼的海面猛然仰出一个女孩的头,“呵!”随着一声尖利的吸气声,六小姐扒住浮木,在颠簸的海面冲过往船只拼命喊叫,“救命啊!”

……

“我回来了……我来带你离开这儿了!”百年前的夜色里,六小姐哭喊的撕心裂肺。

“我回来了,我来带你离开这。”宁舟意识腾上空池塘,白发在强金色的光浪中浮荡,照的周围草丛里的蚂蚁都无处遁形。

池塘上空渐渐汇聚起阴云,云团旋转降临,漩涡一直延伸进池塘底部,阴云散去时,显现出一个女人窈窕的轮廓。

女人身上的旗袍腐烂虫蛀,破旧不堪,几乎不能蔽体,她的鞋,脸颊,卷发,都沾染了淤泥和炮火留下的焦灰,唯有用双手护在心口展开时里面露出的金锁,仍如百年前光洁晶亮。

女人两眼呆滞,继续着她百年的执着:“六小姐来了么?她不来,我不走。”

[1]:出自《地藏菩萨本愿经》第二品

[2]:参考《大智度论》卷十二,挖眼故事未讲完,感兴趣可自查

[3]:出自《大方便佛报恩经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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