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二章

等消息传到金四喜耳朵里的时候,吴索夫已经被白克薄叫到会议室里单独训话。

“你当时到底是怎么发现的?”金四喜焦躁地尝试寻找任何风险提示的信息,却一无所获,只能反复地盘问龙玛茵,期望从她那里获得一点自我劝慰,巴不得这件事上的失误并不是他一个人造成的,而是整个团队的过失。

龙玛茵也不嫌烦,机械地回答了第五遍:“是照片;我记住了那个诈骗犯全家人的照片。我还知道他的父母,他的丈母娘,乃至他连襟的住址。”听此回应,他琥珀色泛黄的瞳仁透出一丝惊惧:“你可真是个跟踪狂。”

“不论是谁,哪怕欠银行一分钱,我也誓会掘地三尺,把他找出来。”龙玛茵直视着他的眼睛:“不管他在哪里。一分是一分,一厘是一厘。”

这话倒是不假。几个月前,米卡姆想投资给几个退伍老兵开的风投公司,可为了符合基金章程,必须先验证创始人的退伍身份。

众所周知,任何设计军事部署和记录的信息,在任何国家都是高敏感的机密。就算是投资背景调查这样的正当理由,要想确认某人在军队服役的地点和时间,也需要经过政府机构的层层申报和调查对象本人授权,少则一年半载,多则遥遥无期。

投资本来就是及时套利的行为,尤其是风投基金,每轮募资的营销期限是固定的,过期不候。

为了让银行拔得头筹,米瑞斯紧锣密鼓地张罗着,希望吴索夫团队能重点关注,早点把从军背景给调查清楚。吴索夫和金四喜本人又不会从中牟利,他们才不在乎,便走正常流程吩咐背调公司写调查报告。不出意外,军队方面拒绝提供除本人授权表本身其他的任何信息。

龙玛茵偏不信邪。她根据那老兵的工作履历和住址,通过谷歌搜索,发现了他和新婚妻子在女方老家当地报纸上发的结婚公告。公告上,赫然印着他们结婚仪式的盛装照片:新娘高挑美丽,新郎官油头粉面,胸前还亮闪闪地别着三枚金灿灿的军功章。

稳了。

如果这些军功章是真的,那这个老兵的自述便说得通;若这些军功章是假的……十多年前立法颁布的“伪造军功罪”,便切切实实地坐实在他身上!能做风投的人,虽未必是至诚至善,却绝对不可能是一个、会把自己犯罪事实登报公开的、头号傻蛋。

于是,在龙玛茵的辅助下,组里赶工完成尽职调查,银行顺利在这个项目抢先注资,获得了元老级别的优惠管理费折扣。

“你最近的工作表现不佳,报告写得很差,我每次审阅都要花将近四个小时,才能改完发表。”吴索夫从白克薄那里吃瘪回来,便把龙玛茵带到茶水间的高脚桌,批评她的工作。龙玛茵为了方便记录,带上了自己的手提电脑。

自从龙玛茵把吴索夫的“丰功伟绩”告知人事后,他就一直拖拉着不审阅龙玛茵的报告,让龙玛茵无法及时交稿。每次龙玛茵去催问,他就当众拉下脸来,怒斥她打扰自己上班。

“是吗?四个小时,你说的是哪份报告啊?最近你没有审阅我的报告啊。”龙玛茵回想了一下,确定自己记忆无误。

“就是星辰基金那篇。”吴索夫急忙回答。

看来他是有备而来,龙玛茵心头一阵冷笑,面上保持冷静:“那篇报告我记得长达五、六十页,四个小时也就是两百四十分钟,你要看自己的手写笔记,要复制粘贴,要删改,要打字,尤其是不使用control C 和control V的前提下,我觉得花四个小时非常合理啊;况且你这四个小时是一个岔不打,一直在改报告吗?会不会把你喝水上厕所的时间,也算在里面了呢?”

吴索夫脸色白了一阵,赌气道:“你别跟我说什么几分几秒的,我不管,我觉得不行就是不行。别忘了,你是我的手下,我让你干嘛,你就要干嘛,你的工作职责我可以随时改变。就算你报告人事一百次,你也休想保护自己。再想着记录我,保护自己,也不过是徒劳无功罢了。”

“哦?那我可要为公司着想,善意提醒一下你了:我的签证,是公司引进的高级技术人才,我的职责范围那是要花钱请律师填表修改,上报劳动局,获批了才能开始的……希望公司遵纪守法,千万别忘了。”龙玛茵口中虽婉转,言语间却充满了讽刺。

谁不知道,本地人好吃懒做常上街,动辄又打又砸又抢又烧,根本不会愿意做这些吃力不讨好的工作,这才导致南边围墙失火,每年涌进来的游民无数,含辛茹苦地承担着黑工风险,却解了这片土地的燃眉之急,让普通中产也能吃得起饭,住得起房,开得起车。

更何况,龙玛茵顶替的洛凯森,就是本地人。她不仅不求着吴索夫要这份工作,在职休完产假后,还潇洒地主动辞职,做了富太太,根本一个眼神都不给吴索夫。一想到吴索夫失去对洛凯森控制后,狂怒而扭曲的嘴脸,龙玛茵心里就打起欢快的鼓点。

“我不会随意改你的职责范围的。”吴索夫吃了瘪,仍不放弃对龙玛茵的打压:“但你以后要注意自己时间的安排,没有我的批准,不允许参加任何我们团队之外的任何公司内外活动。我上班到几点钟,你就要上班到几点钟;哪怕我在别的时区工作到这里半夜十二点,你也要随时待命。你是我团队的人,只有我对你的评价才是公司看重的,其他人说的都不做数。”

还在跟我玩这套离间计吗,狗东西。你姑奶奶已经倦了。

龙玛茵哧地笑了起来:“这样啊,那太简单了。以后我参加任何业界活动,我直接请带薪休假。我带薪休假期间干什么,是我的个人**。你半夜十二点在哪里我不知道,反正我是要脱了衣服上床睡觉的。你要还像以前一样,给我私下发短信,问长问短,是不是不太合适?谢谢你好心提醒我,我也送你一句话:从你我,到公司的CEO,哪怕包括白克薄,米卡姆,也隔了七八个人。其他人说了做不做数,我不知道,你肯定知道。”

吴索夫气得说不出话来,太阳穴的青筋在日光浴晒出的斑点下,突突地跳。如果他的脑袋是个老式的火车头,此时想必已经冒起了烟。

龙玛茵乘胜追击:“你提到我的报告不好,让你花了很多心思,真是有趣;以前你一个月写一篇,要花几十小时;现在你一个月能写三四五篇,一篇只花四个小时,反而是现在的不好?我在草稿里为了区分你的原文和我的修改,故意加的我个人姓名缩写,居然在你发布的正式稿件里随处可见,你怎么解释呢?你的悉心修改,就是这个质量吗,让人一看就知道我才是真正的枪手?”

吴索夫的眼神瞬间低垂了下来,这是他紧张的标准动作:“那也不过几次而已,不影响我对你工作的评论。”

“哈哈哈……真的只有几次吗?我可早就数过了,你一年不过写三十篇左右的报告,其中百分之二十都残余我的姓名缩写,你还毫无察觉。百分之二十啊,如果我办事每五次就犯一次明显错误,还急着归罪他人,你觉得我还能留下吗?你这谎话,我今天一字一句,都会记录在案,通报人事。”龙玛茵的右手食指竖起,指向天花板,以苍天为证。她的双手往键盘上挪去,打算敲击起来。

吴索夫彻底崩溃了。他伸出两次摩挲龙玛茵胳膊的右手,往前猛地一拍,把龙玛茵的电脑屏幕往龙玛茵的双手上砸了下来。

龙玛茵条件反射地抽出双手,挡住了下砸的电脑屏幕,不可置信地质问吴索夫:“这是我的私人财产!你想干什么?”话音传遍了茶水间,引起周围人的侧目。

吴索夫发现事情越闹越大,挂着脸离开了高脚桌:“这个会议已经没效率了。”

龙玛茵脑子一片发懵:哎呦喂,原来现在上班不仅有可能被吴索夫高声叫骂,被摸,还有可能被打了吗?

她立刻走回到自己工位上,告诉了旁边的金四喜刚才发生的一切。金四喜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我早告诉过你,他这个人,就是嘴里话多,你就让他说,不要激怒他,不就行了?他怎么光打你,不打我呢?况且你也没受伤,你就算报警也没什么大用,他们不会把吴索夫怎么样的。”

龙玛茵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里听到的话,失声怒斥道:“你开什么玩笑?你金四喜是个将近一米九的白人男性,有本地人的老婆和孩子,吴索夫哪根筋搭错了,他打你能有好下场?激怒他就活该被打吗?只要没受伤,打人倾向就能姑息纵容吗?”

金四喜闷声细言:“反正当时我不在场,我没看见;你可以去看看公司的摄像头,有没有照到你俩。如果照到了,你直接报警或者投诉,我也拦不住你。不过你也知道,你举报了他以后,他一定会更猛烈地抨击你的工作质量,你确定你真的能落着好吗?”

“呵呵,难道我不举报,他就不抨击我的工作质量吗?去年一年来,你一直挡着我,不让我举报,说吴索夫觉得我工作质量好,我举报了反而毁坏关系,吃力不讨好。现在吴索夫的打击报复,都已经激化到肢体冲突的份上,难道非得我被打伤打残,你才愿意相信我说的是真话?”龙玛茵愤愤不平。她知道,同为外国人的金四喜自身难保,不可能为了她跟吴索夫撕破脸皮。

“你知道的,我不可能站出来,帮你说任何关于吴索夫打击报复的坏话。不管你和吴索夫的事情最后怎样,我都还得在这边工作下去。所以我只能根据我对事情的判断,作出我最客观的建议。”金四喜索性不装了,他夹在中间难受,就只能在鸡蛋和石头之间,选择石头,因为他也不想被砸。

“你不是摄像头,你是有感情有思虑的人;你拿着银行付你的薪水,你的话,本来就永远不可能客观啊。”龙玛茵也不再顾忌,直言拆穿:“真到了那一天,你我肯定站在对立的两端。你觉得不是打击报复,你觉得我没受伤,你觉得吴索夫做得对,一切都是我活该,那不代表吴索夫就真的没有罪责,而只代表我在你眼里根本就不值得维护和支持,我是死是活,你都无所谓而已。”

“这是你说的,不是我说的。”金四喜露出鄙夷的笑,“我今天要去参加我女儿所在小学的集体表演,我要先走了,你加油。”金四喜把桌上的手写笔记一股脑扫进了他使用多年,已经裂开口的运动包里,草草地离开了办公室。

龙玛茵咬着牙,看了看时钟,现在才下午一点半,金四喜就直接闪人翘班了。她脑海里浮现了那座小学张灯结彩的盛景:一群小朋友在准备着情景故事的表演,金四喜的女儿饰演的是一只企鹅,虽然服装只是纸板捡出来的前后两片,但也有不少台词。全校的家长都会来观看演出,因而她今天中午开始紧张的不得了,不知不觉喝了好多水,却被老师一直带着和其他同学们一起排练,此时正扭着内八字的小脚悄悄地憋着尿。

演出两点半开始。龙玛茵很熟悉那个故事。企鹅们帮助油漆工刷房子,整场表演需要孩子们又唱又跳,还要围着油漆工转圈圈。

等金四喜到学校,挤过人群落座的时候,表演已经马上就要开始了。他姗姗来迟的原因,除了因为出城小火车的时刻表限制之外,无非是入口处摆的那摊糖霜小饼干,实在太过馋人,金四喜忍不住拿餐巾纸包了好几块揣在怀里。后排都坐满了人,他只得稍微仰着些脑袋,坐到了第一排。

金四喜的女儿随着音乐的引导,开始愉快地跳起舞来。表演十分成功,金四喜一边录像,一边露出了老父亲欣慰的笑容。女儿兴奋地冲下台来,被金四喜高兴地高高举起,扔着庆祝,却突然淅淅沥沥地迎头一阵“雨”,洒满了他的头和运动包!

旁边的家长惊愕地看向身边的惨剧,尖叫着抱起孩子四散而逃。金四喜一时没反应过来,怔怔地把女儿抱在怀中,只感觉到她身下的热流汹涌,顺着自己毛乎乎的胳膊肘不停流下。

“我们回家!”本来儿童剧表演结束以后,家长们还要一起寒暄交流一阵,此时整个体育馆里却快要空空如也,那定制的企鹅形状冰淇淋蛋糕,也孤零零地在角落里悄悄融化。

“呜呜呜……”金四喜的女儿显然意识到了自己做了什么,眼泪止不住地流了满脸,戏剧妆糊了一片。金四喜看向自己脚边已经被尿浸湿的笔记,也不顾自己身边是孩子,发疯地用各种脏话咒骂起来。

金四喜平时习惯用圆珠笔手写会议记录,这些尿湿的笔记都是“孤本”,一旦过水“走油”,便难以辨认。就算烘干,也是奇臭难闻,根本不能带去公司公开使用。一想到内部审计部门下达的指令,要求月底前把指定数量报告全部完成,金四喜额头上除了尿液,更是渗出了淋漓的汗液。从龙玛茵的角度,看起来倒更像是愤恨的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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