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四章

上次被白克薄厉言申斥后,吴索夫方面格外沉默。但这种沉默,在龙玛茵看来,无非是虚假的繁荣。

明面上没有批评,似乎就没有改进的必要;但将来对簿公堂,公司就会拿出吴索夫背着龙玛茵记录的几十页“罪证”,指控龙玛茵冥顽不灵,药石无医,不得不踢走了事。

吴索夫既然要学秦桧,龙玛茵便逼一逼他,让他说说心里话,省得成天“莫须有”。今日吴索夫承诺要给龙玛茵的一篇新报告提供修改意见,便是再好不过的时机。

龙玛茵在座位上泰然自若,吴索夫倒是一改前段时间鬼哭狼嚎的大阵仗,没有当众挑刺辱骂龙玛茵,态度平和地点着屏幕,跟龙玛茵一起回忆会议内容,商讨报告结论。

凹造型呢?看来吴索夫今天大发慈悲,打算当众塑造一下自己平易近人的形象。

正好有一个要修改的地方,是龙玛茵在屏幕上一时没找到的,吴索夫便伸出左手,借着要点龙玛茵的屏幕,身子也往左边龙玛茵的方向倾斜过来,他的脸颊都快碰到龙玛茵的鬓角。

龙玛茵看到,左边过道里正好有别的同事要下班,冲着她和吴索夫走过来准备乘电梯。

说时迟那时快,龙玛茵顺势往左边一倒,正好摔在了过道里,把迎面而来的同事吓了一跳。

而恰巧就在此刻,人事部调查员的一条聊天提示,从龙玛茵屏幕右下角腾地冒起:“上个星期吴索夫拍你电脑,击打你手的地方,有没有摄像头?”调查员单刀直入。

龙玛茵根本来不及去点提示的隐藏按钮,让吴索夫在她电脑前,把这句话看了个正着;吴索夫原本平稳的嗓音,瞬间干结颤抖了起来,于是铁青着面孔,草草地给出了修改意见,就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那天下午,吴索夫再也没企图往龙玛茵那里蹭。

从地上爬起来后,龙玛茵长舒一口气,顺利地提交了报告,也及时回复了人事:“我看到茶水间入口有,但是不知道拍到了没,希望公司彻查。”

临走前,她决定给吴索夫涨涨记性:“老板,我跟你确认一下:上周我们一对一在茶水间开会的时候,你穿的是什么衣服,你还记得吗?是不是蓝衬衫,灰色的牛仔裤?”

一提到衣服,吴索夫肉眼可见地慌了。他知道,龙玛茵准备跟公司安保部门调录像。

龙玛茵就这么盯着吴索夫,逼得他回答,声音却闷在嗓子里:“我不记得了;我对你最近上班的效率问题不太满意,你每天的时间都花在哪里了?我觉得,你在公司的行为,别有用心。你每天这么多设置成私密的工作预约,不让我看,都是在干什么?”

呵呵。

什么叫别有用心?

龙玛茵每天的时间,除了完成吴索夫和金四喜这两位懒坯不想干的所有工作,及时回复所有外部客户的提问,都花在被辱骂,被揩油,被诬陷,被人事盘问,和记录事实来抵御吴索夫无穷无尽的谎言上了!

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条法律禁止员工出于惩恶扬善,为民除害的目的来上班。

只要把龙玛茵把安排的工作做完,导致他吴索夫被曝光,被处罚,被记过,被开除,那都是正常的企业管理手段,是职场整顿它自己,跟龙玛茵有什么关系?

他吴索夫放纵自己恶心别人,那就活该别人还君明珠,让他双泪垂。

收拾完东西,龙玛茵走进电梯间,准备回家。

销售组的实习生紧跟在她后面,拉了拉她的衣角:“龙玛茵,你有时间吗,我有话跟你说。”

龙玛茵稍稍觉得意外。自己平时和这个销售组的实习生除了随便聊几句,并没有什么太多渊源和交情。只是龙玛茵有一次在旁边听到她跟同事讨论工作问题,忍不住夸了她一番。

这个销售组的实习生举一反三,非常聪明,还是当地著名大学的应届生。

龙玛茵觉得,自己要是有她这样的实习生,绝不会有跟卡多拉共事那样,擦屁股累死还被拖累,差点气到吐血的惨痛经历。

但想起这个销售组实习生跟自己一样也是华裔女性,又为这个女生没来自己组,能逃过吴索夫这一劫,感到庆幸。

如果让龙玛茵选择,是自己一个人累一累,和拉别人下水,让别人也在吴索夫魔掌的苦海里挣扎,龙玛茵宁愿受苦的人,只有龙玛茵自己一人。

“寄意寒星荃不察,我以我血荐轩辕。”鲁迅先生的这句诗,哪怕龙玛茵远渡重洋,也不敢忘记。

这辈子,龙玛茵不介意做个烈士,面对敌人的炮火,大喊一句:向我开炮!!!!!!!!!!!!!!!!!

“龙玛茵,你上星期跟吴索夫谈话的时候,他伸手打你的事,我看见了。”销售部实习生看女洗手间四下无人,主动开了口:“我不知道你现在是什么状况,我也不敢随便跟别人说;你还好吗?你今天摔倒了,有没有受伤?”

眼泪就这么夺眶而出,龙玛茵根本来不及说感谢,面前已经模糊了一片。销售部实习生偏偏在那一刻路过,偏偏看到了一切,这对于龙玛茵,是太大的幸运。

“在我问你细节之前,我想跟你确认一下,我们销售团队打算在你毕业之后留用你吗?”龙玛茵拿袖口擦了擦眼泪。自从跟吴索夫陷入这场缠斗,她上班就不怎么化妆了。

本性注重形象的龙玛茵,看着日渐憔悴的自己,心中更加痛苦愤恨:难道只有变丑,才能为自己正名,让世人觉得自己不在勾引男人?

可如果自己面貌丑陋,要跟世人证明自己曾经被性骚扰,被侵害,又有谁能相信?龙玛茵都能想象,路人用多恶毒的语句嘲讽自己和吴索夫:

“他可真是饿了。”

“这女的只怕是自己发了桃花癜,觉得全天下的人都喜欢自己。”

……

销售部实习生的回答,把龙玛茵拉回了现实:“我还有一个月就毕业了;他们到现在也没给我一个准信。”

根据龙玛茵对银行招人习性的了解,这大概就是一个委婉的拒信。

销售部最看重的就是形象和人脉,就算这个女生她上的大学学费昂贵,也是银行掏的腰包,不代表她跟其他自费的同学有多少关系。

正因为如此,银行最喜欢的应征者,最好是六边形战士,才貌双全,名校背景,家里有抹不开的人情关系,生来就有人能求着讨好的那种人。

这个女生是本地人,工作勤奋,脑子聪明,却因为不符合软性条件的筛选需求,被这个组放弃。

午夜梦回,龙玛茵曾经无数次畅想,如果自己没有身份制约,会不会在银行的路好走一点,现在看到这个女生的经历,她持悲观态度。

“既然没有明确拒绝,你就还有希望;不过我在银行听说过,你们组的领导,是出了名的牙尖嘴利,对人十分挑剔,因此在她手下,很少有人能干得长。”龙玛茵知道,就冲着这个银行的名头和业界的地位,除非有人像龙玛茵自己这样鞠躬尽瘁还被逼上绝路,是不会轻易开口站出来做对抗性的证据的。

此时如果龙玛茵顺杆爬,鼓励这个女生给自己作证,反而会带来相反的效果:银行可以说这个女生是出于同为华裔的互相包庇,对公司不留用怀恨在心,做伪证;抑或是这个女生自己接下来求职受阻,作证后又得罪了银行,将来心中受挫,反而会怪到龙玛茵头上,觉得是龙玛茵的自私自保,毁了她那本就渺茫的希望。

只有这个女生自己找到心仪的工作,放弃在银行入职,才能让她的证词可信;至于银行是否判定这个女生的话是伪证,举证责任在银行,不在龙玛茵。

实习生的眼中,露出了不符合她年龄的沧桑:“我从大一开始,在银行一边上学,一边打了四年的临时工,我对这家银行,真是看透了——之前的经理,拼命给我加活,最后揭晓实习生留用机会的那天,一直拖着不跟我讲话,到最后才扭扭捏捏地由人事通知我无法留用……早知道他们不要我,我就找外面的机会了;大四求职的黄金时间,都浪费在这家银行身上,你不知道我有多生气。”

龙玛茵怎么不知道。

龙玛茵一直都知道。这家银行多元化招聘用工的表面文章做得风生水起,可勤勤恳恳工作的华裔,永远在食物链的最底端。

无穷无尽的活永远都能找到自己,留用、升职、加薪,却只有法庭上的刀兵相向,才能倒逼银行这个貔貅,不情不愿地吐出一星半两。

“我知道。相信我,我都知道。”龙玛茵拼命地点头。这些日子以来,她只有通过这些积极正面的肢体语言来说服自己,试图收拢自己因焦虑而逐渐涣散的精力。

实习生忍不住拥抱了一下龙玛茵,并不在意龙玛茵的泪水在她衬衫的背上留下濡湿的痕迹:“你要小心;吴索夫现在心里一定很恨你,你如果不离开银行,那就要小心上下班途中,会不会遭到不测。公司这么大,有这么多政坛上的资源,让你出个意外是太平常不过的事,你千万不能大意。”

“你也要保重;这件事你先谁都不要说,让人事先去审问一下吴索夫。”龙玛茵叮嘱了实习生一番,两人才互相劝慰着离去。

回到家,龙玛茵条件反射地查了查邮件,两封未读:一封是人事发来的会议邀请,定在第二天早上;另一封,是吴索夫的日历权限遭到改动的通知。

人事的动作还真是快啊。就一两天的工夫,安保部门的监控录像就翻检完毕了吗?

吴索夫的日历,原本和龙玛茵没有半毛钱关系。

只是他现在突然撤销龙玛茵的权限,让她看不到吴索夫每天工作安排,明显是在对龙玛茵有所遮掩,甚至是一种孩子气的报复。

龙玛茵把自己的日历设置成私密,是因为公司的人事和法务都要调查吴索夫的所作所为有没有违法,那是公司的命令,不让她说;怎么就变成龙玛茵自己胡乱安排工作时间了?

更要命的是,吴索夫还给龙玛茵每个月安排了一项绩效报表,里面实打实地需要龙玛茵记录吴索夫每天都干了什么,再根据他的活动类型进行分类,录入作为绩效考核的标准。

为了节省时间,龙玛茵早就使用Python写好了脚本,把全团队龙玛茵自己,金四喜和吴索夫的日历内容都一键导出,自动分类,基本几秒钟就能完成这个报表的需求。

现在吴索夫把权限一取消,龙玛茵这个Python脚本存在的意义,就微乎其微了;毕竟全组三个人里,只有吴索夫有空在外面公费吃喝;龙玛茵本来就忙得脚不沾地,金四喜一边偷懒,一边碍于吴索夫的威权,除了跟着一起出差开会,并没有什么接触到业界的机会。

一山不容二虎。

就这一个小破组,哪里容得下比吴索夫更爱出风头的人?

吴索夫明知道龙玛茵需要这个权限才能省力地干活,还硬要砸断龙玛茵的桥,摔烂龙玛茵的饭碗。

龙玛茵咬着牙,凑活休息了一晚。

人事调查员的声音,仍然是清冷礼貌:“我们翻看了公司的摄像头记录,只有你们两个进出茶水间的录像,没有照到你被吴索夫用电脑屏幕击打的内容。基于你没有受伤,公司也不好处罚吴索夫什么;吴索夫承认自己推了你的电脑屏幕,但他辩称自己没用力气,只是因为你当时无视他说话,自顾自地在电脑上记笔记才生气,做出这个反应的……”

龙玛茵一开始还秉持着尊重的心态,耐心地听人事调查员的诡辩,此时听到这程度的胡言乱语,再也忍耐不下心中的怒火:“吴索夫又撒谎了!我当时手指着天花板,意思是上帝为我作证,根本就没碰过键盘;况且我的手提电脑当时是登陆进公司的远程系统的,每打一个字,每点一个键,都被公司后台的安保系统记录在案,你们人事有权限,可以去查,我根本没来得及记录任何东西,就被打了!”

人事被堵得说不出话,只能承认:“我们的确也让吴索夫举证你当时打了什么内容,他什么都举不出来……不过人事认为,你们在大庭广众之下讨论员工绩效表现的问题,属于泄露员工**了,我们让白克薄叮嘱他,以后尽量单独在会议室聊这些内容,不要当着外人。”

龙玛茵脑子都快烧短路:“跟他单独在会议室?我现在当着外人被打都没法维权,如果在会议室里被打甚至被杀,如果没有摄像头,没有中立的人证,就算吴索夫握着刀,他都能跟警察说是我主动撞到他刀上的。”

人事的脾气明显硬起来,一连串挫败连消带打,让她不得不临阵脱逃:“没有发生的事情,我们不调查;我们只管发生过的事情。”说完便匆匆挂了电话。

好样的,不见棺材不落泪,龙玛茵这回算是明白了。

是啊,龙玛茵没被打死杀死,可这不耽误龙玛茵忧心忡忡,每天上班为自己的生命安全担忧啊。而她的这份担忧,这份煎熬,这份焦虑,这份抑郁,这份应激反应,都是吴索夫,白克薄,金四喜,银行这些草菅人命的狗王八造成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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