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又浑浊的水里，裴凛用力撕下一截布料，然后紧紧绑在他与姜烬之间，便在水边墙壁上摸索。

裴凛有力的指节抚摸着那刻有暗纹的石壁，心中思索：这是什么？

一个从未见过的阴刻符文，一朵莲花之下有行弯曲的符号，并非汉字，应该是某个外族的文字。

他眸中暗光浮动，继续在符文附近摸索。

皇城脚下竟早已存在如此隐秘的密道，这个古刹之下的密道究竟有什么作用，通向哪里？其中究竟还藏着什么秘密……

裴凛的手指一一仔细拂过，在脑海中将这个符文牢牢记住，转眼朝姜烬看去，她正在另一处查看，全然一副第一次到此的样子。

但裴凛不自觉抓紧了连接二人的腰带，眸光沉沉，满是深色，她究竟又藏着什么秘密？

那一边的姜烬摸了个空后，一个摆腿就朝裴凛游去。

咕噜。

她吐出一连串泡泡，抓着裴凛的手臂游到了他身边，姜烬伸手去摸那片被裴凛仔细观察的石壁。

借着裴凛手中夜明珠发出的微弱荧光，姜烬很快也发现了那神秘符文，看见的瞬间，姜烬背后一股寒凉直冲头顶，垂在一侧的手突然蜷缩。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在冰冷的水里更清晰地感受到脑子开始抽痛。

姜烬现在已经能在疼痛开始后，表现得毫无异常。

她知道疼痛开始时也是记忆重现的机会。

而这莲花下的符号就算她失去部分记忆，也能一眼认出，那正是金焰道的拼音组合。

这符文是金焰道的引通路符，是机密通道入口的触发点。

毫无疑问，这是出自曾经的姜烬之手，这座密道有她的手笔。

姜烬按耐地攥紧手中的带子，眼前似乎闪现黑白片段，一个陌生的男声在她脑中响起。

“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哈哈哈哈，金焰道的都是疯子！”这声音干哑，像是很久没有开口说话。

黑色的暗角里，颠颠倒倒走出一个披头散发的男人，他似乎很久没有看见阳光，蓦然走到一束从上而下倾泄的烈阳中，被光线刺痛双眼，紧紧闭眼也依然感到阵痛，只有他看见的世界里是一片血红，但男人的嘴角仍挂着癫狂的笑。

“如果你我都是疯子，那其实根本没有疯子。”是‘姜烬’的声音，但这声音透出一股陌生的冷意。

专心查看墙壁的裴凛没有发觉身旁的姜烬已经快要将指尖扣进掌心。

在她的脑海中，记忆画面越来越清晰，她看清了一间单人牢房。

一身囚服的男人身量不高，微胖，一张圆脸显得很亲切，尽管身陷囹圄，但一双眼睛依然亮的惊人。

男人听了靠墙坐在对面的‘姜烬’的话后爆发出一阵更大的笑，似乎是听到了世界上最可笑的笑话。

他捂着肚子，‘啪’的一声，直直坐在了地上，他停了笑，将头埋了下去，不知想些什么。

‘姜烬’等了一会，抬眼朝牢门的方向看了一眼，没听见动静，继续道：“按照你的说法，我已经重新规划了一条通道。”

水中的姜烬装作查看的动作一滞，是这一处密道，还是还有更多？

但回忆中的男人只是将头轻轻摇动，听着‘姜烬’的话，始终没有抬起头。

“那条通道会通到这里，我会让你出去。”这句话，‘姜烬’的声音压得极低。

‘姜烬’良久都没有听见男人的回复，她眼中的凝重加深，正准备开口，耳朵突然一动，警觉地半蹲起身。

踏、踏……

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约莫八人的小队正在接近这间牢房。

男人终于将头抬起来，他眼中神色晦暗不明，看着‘姜烬’道：“你该走了。”

‘姜烬’看着男人：“你不愿意回去？”

男人坐回了边角，黑暗笼罩全身，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传出沉沉的声音：“那个地方出来了，谁还想回去？”

‘姜烬’微微拧眉，却不再说话，巡逻的小队已经在打开隔壁的牢房检查，她想了想，还是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小的玉响球。

一声轻轻的叮铃铃在男人耳边响起，他伸手接住‘姜烬’扔来的球，呆愣住了。

小巧精致的玉制玩耍响球待在男人粗糙发灰的掌心，球上的纹路清晰干净，玉制也极佳，一看便是匠人的用心之作。

“……这是？”

马上就要踏进密道的‘姜烬’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双眼通红的男人，道：“我发现了一些关于你女儿的线索，正在追查……我会再来，陈掌教，好好考虑。”

砰！

记忆的最后是‘姜烬’听见巡逻小队猛然打开了陈万安的牢门。

回忆画面溃散，水中的姜烬脑子仿佛被棍棒搅打，她手下不自觉挣扎，胡乱地抓住了裴凛的手臂，用力握住。

裴凛转头看向姜烬，透过浑浊的水，发现她脸上又泛起了一层红晕，眉头一皱，拍了拍她。

姜烬用力克制住自己的反应，忍耐地摇头，她指着壁上符文，又假装凑上前去查看，几近雪白的手在粗粝的墙壁上滑动，指尖在某处微不可查地停顿一瞬。

姜烬的心咚咚地越跳越快，她有一个大胆的想法，这隐藏起来的密道里一定有更多信息。

她的余光瞥见裴凛已经转头专注观察符文，指节摩挲石壁的动作透着探究，他必然察觉到这符文不简单，再看下去，说不定会发现符文边缘的破绽。

她需要进入这属于机密的密道，但如何能不被裴凛发现？

姜烬眸色一动，撤掉强撑的力气，身子软了下来，假装体力不支，她指尖微颤地抓住裴凛的手臂，身体往他身边靠了靠。

夜明珠的光被她的肩背挡住少许，恰好遮住符文区域。

姜烬借着调整呼吸的动作，嘴唇贴近裴凛的耳侧，用气音低道：“大人，我……有点缺氧。”

不等裴凛反应，她微微仰头，双唇轻触他的唇，同时背在身后的手快速划过符文：先按莲花最左侧花瓣、再按中间花蕊、最后扣住符号的最后一个拐点，动作快得像水流划过石壁。

她能清晰感受到裴凛身体一僵，手臂下意识揽住她的腰，温热的气息渡过来时，脚下的石壁突然传来轻微震动。

姜烬顺势往裴凛怀里缩了缩，假装被震动吓到，余光却瞥见符文下方的石壁缓缓向内凹陷。

二层入口，开了。

在裴凛看不见的地方，隐秘的齿轮开始快速转动。

接着失重感传来，裴凛反应极快，一只手将姜烬紧紧抱住，另一只手护在姜烬的头上。

轰。

唰——

二人从三米的高度掉到了地上，因为一起冲下来的巨量水增加几倍的落地冲击力。

裴凛趔趄着站稳，喉间的血腥味压不住，他弯腰咳了两声，指节沾了点暗红。

待视线清晰后，第一反应是扶住姜烬的肩：“有没有事？”

姜烬摇头，目光落在他的唇角，脸色微变：“大人，你流血了……是刚才落地时撞到了？”

裴凛抬手抹了抹唇角，没答，反而凝眸看向她，方才坠落前，他虽被姜烬的动作分神，但仍隐约瞥见她手背在身后，且震动恰好发生在她贴近自己时。

他张了张嘴，想问 “你刚才按了什么”，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一来，姜烬脸色苍白，指尖还在微颤，此刻逼问，若她真有难言之隐，反而会封闭线索；二来，这密室陌生，空气中隐约有火药味，说不定有其他机关，当务之急是确认安全。

裴凛收回审视的目光，抬手按了按腰腹，声音微哑：“无妨，老伤了，刚才不过是被木桩撞了下旧处。”

他转头扫过密室四周，夜明珠的光映出圆形墙壁上的暗纹：“先找出口，这地方不对劲。”

姜烬松了口气，却没错过他眼底一闪而过的疑虑，她知道，裴凛只是暂时压下了疑问，这场博弈，还没结束。

姜烬：“你能联系上明将军他们吗？我们现在人手有限。”

裴凛几个调息后，终于缓解了疼痛，重新睁开双眼：“我已经留下了标记。”

就在他们进入水道之前的开关处，明哲二人一看便知。

几个转角外的黄风早便听见了姜烬和裴凛掉下来的动静，猛然一惊，他搭在箭弓上的带火飞箭错手射出，插入两米外的地面。

他眼中是不可置信，嘴上喃喃自语：“怎么可能？他们怎么可能会进入二层？圣女说过，这引通路符只有当年参与密道设计的人才能打开，除非……”

但紧接着，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抓着手中的弓箭就朝水声方向奔去，他背后的箭壶里箭杆相撞，发出轻微的 “嗒嗒”声。

姜烬二人休整片刻后便谨慎观察四周，这层密室比上一层高挑，陈旧的腐味消失了，空气反倒更清冽。

最新浮现的记忆与这里的环境相重合，姜烬似乎看见了在这里进进出出的那个黑袍身影。

姜烬的呼吸不由放轻，以掩饰自己复杂的情绪，原来她那些流落鸿恩寺的记忆是真实的，只不过她不是一直躲在鸿恩寺外，而是在这地下密道里活动着。

实际上，从她看见那阴刻符文起，一股寒意就从心底升起。

她缓缓走在湿润的地面，脑中思考逐渐加快：疏影在两年前去祝家村探寻教主的踪迹，按理说她也应该随后就到，但疏影等人却始终没有等到她。

按照她现在已经恢复的记忆，她也在两年前就抵达了夙安，只是没有跟疏影等人联系，反而来到了鸿恩寺，甚至还去了刑部大牢，看见了被关的陈万安。

啪嗒。

姜烬穿过漫过脚踝的水，来到密室一处未湿的高地。

脚下的石板很光滑，像是经常有人走动，她蹲下身，指尖摸过石板缝隙里的灰尘，很薄，说明最近有人来。

如果按照疏影所说，来到祝家村的人都是她多年的心腹，她是断然没有理由不与这群人联系。若事实上，两年里她从未在疏影等人面前露面，是不是说，这群人里有叛徒？或许还与失踪的教主有关。

姜烬触摸在墙壁上的手指用力一缩，她眼中闪现杀意，坚硬的墙壁似乎在提醒她，危险从未远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