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一回下:尘事故梦皆忘

戚光盈猛然惊醒,脸上冷汗粼粼。

他做了个极长的梦,醒后一切忘得干净,唯剩那痛彻心扉的一句“浮蝶”。

浮蝶又是什么?

他正当做了个怪梦。睁开眼,却见窗外银杏树叶泛黄,被风吹的飒飒作响。

这棵树不应这么高,明明昨夜它才长到窗扉位置,现在正值盛夏,树叶应该全是绿的,怎么一夜间就变黄变枯了许多?

前来照顾的宫女瞅见戚光盈醒了,喜出望外,径直跑向外室,道:“陛下!光盈殿下醒了!”

话音刚落,一人掀帘入内。戚光盈心想:听人喊陛下,那必是父皇了,可我从小与父皇不亲,怎会突然来探望我?

他不禁抬头想瞧瞧这是谁,一瞧便惊道:“兄长!”

兄长戚束月坐到床侧旁,道:“终于醒了,你已昏迷两月有余,本来阳度城遭遇虚诞异兽侵扰,情况紧迫,我还担忧你的安危。许是母后九泉下的庇护,幸好有人将你救了出来,一路送回兕方城。”

只是几句话的信息,就让戚光盈怔在原地。

三十年前,人族因“圣子祸难”引发皇位空悬的内战,期间群雄并起,人族疆域分裂。

他们的父皇戚寐出身江湖,若非身为磐州节度使,坐拥天下兵马的母亲相助,父皇这个毫无背景身家的皇室私生子,根本坐不上皇位。

待天下一统,母亲认为这江山她功劳最大,有权瓜分半壁江山,而非居于丈夫后侧,去当什么人皇之“后”。

最开始他们尚能粉饰太平,但几年过去,夫妻二人两派的势力羽翼皆丰,一切变得棘手起来。

七年前他们又为磐州发生争执,父皇一心要母亲统辖的磐州省重新归纳版图,母亲大怒,指着父皇大骂他是忘恩负义的小人。夫妻二人彻底撕破脸,在兕方城里大打出手。

他俩都乃人间数一数二的剑客,激斗时剑光冲天,闹得首都震荡,百官皆惊。

兄长戚束月前去劝架,却在推搡中被母亲的剑鞘直接弄瞎了一眼。

这场闹剧的代价未免沉重,此后他们夫妇隔宫分家,空有夫妻之名,实际早已决裂。

戚光盈十岁就被母亲带走抚养,母子关系更近。兄长戚束月贵为太子要继承大统,仍由父亲教导。

一为避嫌,二来与母亲有丧目之怨,所以戚束月这十年来很少探望他们,粗略也就每逢宫宴一家四口为了体面才见一见,客套寒暄几句完事。

久而久之,他俩兄弟的关系也渐渐生疏。

但从皇兄话里,戚光盈探听到母亲已离世许久。父皇若尚在,兄长仅是储君,也不能被宫女用陛下来称呼。

“我……”戚光盈试着从床上起身,却不料手脚绵软,险些瘫在床上。

戚束月将他安置回床上,道:“你躺了两个月身体还不适应。再休息几天,快则两三日,慢则七天也就好了。”

常年不见,戚束月比从前更英气俊美,他少年时就乃闻名于世的美男子,除左眼上致他失明的伤痕,这张脸绝对堪称完美无憾,浑如神造。

他俩的母亲美艳英气,刚柔两相济;父亲媚中带戾,风流亦锋利。

戚束月继承父母阳刚的一面,戚光盈只继承父母阴柔的部分。一念之差,兄弟俩样貌就呈现两种风格,仅剩神情还略微相似:戚束月矜贵,戚光盈疏离,都谈不上平易近人。

如今四目相对,戚光盈惊觉兄长目露疲态,恐怕二人连仅剩的神态都不像了。

戚光盈道:“我不记得这些了。”

“哦?”

“我不知自己怎会出现在什么阳度城,也不知母亲已离世,兄长你也登基。甚至……不知道今夕是何夕,明明睡前那株窗外银杏还很瘦小,我昏迷两月,它竟能长得这般高。”

戚束月皱眉,继而问道:“你今年多大。”

“十七。”戚光盈道。

戚束月思索良久,方才说道,“你忘了足足三年之久的时间。真是怪哉,看来父皇驾崩,母后薨逝的事情,你是一概不知了。”

戚光盈不觉一愣,道:“难道母亲真的……”

“母后去世前,你在她身边尽全了孝道。”戚束月随口安慰一句,又郑重说道,“至于阳度城内出现的虚诞异兽,乃是大妖级别的虚诞之王伏龙离蛇。你能保全性命就好,失去一点记忆也算万幸。”

父母突然双亡的打击让戚光盈感到茫然无措,可意外的是他哭不出来,好像真如戚束月所言,他当时尽全孝道,这具身体已经不会再为哭过的事情再哭一次了。

戚光盈摇摇头,他先抛开情感,认真道:“既是大妖,那城内必定伤亡惨重。可有派人前去赈灾?请等我伤好后,不,我先启程组织赈灾,路上再讲什么康复不康……”

“人族的死活是永远都查不明白的。”戚束月淡淡道。

此话刺痛到戚光盈心里,他没有接话,安静听着戚束月接下来的言辞。

“目前已知有三万人罹难,损失惨烈。好在事发当日伏龙离蛇就已消失,毕竟雏焘也在现场,应是平定了。赈灾我早派人去过,我还没有无能到让卧病在床的你替我去奔波。”

兄长已贵为人皇,自然轮不到他来指手画脚。

戚光盈点点头:“嗯。”又想起什么,便追问道:“伏龙离蛇……难道是摄政王追云熹七百年前捕食的那条?”

雷鸣海太子姓“熹”,讳“追云”。

他与神文海太子雏焘一样,都是武尊极玄的血脉。

二人虽母系不同,但跟人皇戚家都有千丝万缕的渊源。历代人皇尊雏焘为“南摄政王”,封追云熹为“北摄政王”。

追云熹不像雏焘热衷于人世权力,戚光盈对他也是只闻其名,未见其人,仅幼年参拜太庙时见过几次肖像。

画像上的追云熹侧影笼藏在阴影之下,周身气质冰冷,眼神平静却让人不寒而栗;不似旁边南摄政王雏焘,惟妙惟肖,神态平和,但凡长了半只眼睛,也能窥见画像的十分美貌。

戚束月略一敛眉,提醒道:“两个月前,雏焘率领神文海大军进攻雷鸣海。阳度城紧邻战场,遭到波及。雷鸣海疆域大部分都被占据,雷鸣海那位太子爷却下落不明,以你老师雏焘的手段,恐怕死透了。所以伏龙离蛇才趁机从他体内逃脱,导致这场灾祸。”

“是吗……那他终于得偿所愿了。”戚光盈低声轻叹,也没挑明他在说谁。随后便靠在床上,眼神飘忽窗外。

戚束月望向他一眼,只道:“自古君王无情,鲛族更是如此,亲兄弟之间骨肉相残,须得引以为戒。”

戚光盈听懂言外之音,沉默半晌,他说起另一件疑惑不解之事:“我为何在那里?”

戚束月淡淡道:“不知道。”

戚光盈试着去回想,登时头痛欲裂,只把那奇怪之词说出来:“浮蝶……”

“蝴蝶?”

“不是。”话音刚落,戚光盈又叹道,“我什么都不知,但记得这个。”

“遗忘也未必全是坏事。”戚束月起身,面上看不出半分心情,兄弟分隔多年,自小就成了父母相抗的牺牲品,也不知该如何温情,“这几日政事繁多,我改天再来看你。这几日你就多下床走动舒展筋骨,有助康复。剩下的事,你不必再管。”

“等一下,皇兄。”戚光盈唤住他,“是谁把我救回来的?”

戚束月道:“这般神通广大,还能不顾性命救你的人,世上并不多。”

七日之后,戚光盈身体完全活动自如,与平时无二。

这日戚光盈早醒,身体已康复大半。

他拾起床榻旁一把名叫“怒春侯”的长剑,还顺手绾了个剑花,只轻轻一挽,动作流畅至极,引得风声唰唰。

戚光盈倒有几分惊讶:这三年来他剑意精进不少,还比先前更洒脱凌厉,随性而发。

走到铜镜前梳洗,镜中人模样变化不大,就是身形长了不少。

戚光盈把长发束于脑后,穿上一件白衣黑裤的剑士服,如往常那般,前往附近的瀑布假山练剑。

临走前却发现自己脖子上戴着一条陌生金项链,便摘下来仔细端详。

项链吊坠是一枚避水珠。

原以为这项链是雏焘所赠。翻转过来一看,避水珠上却刻着一个奇奇怪怪的字符,不是雏焘所在的神文海文字。

将避水珠挂回脖子上,戚光盈若有所思。

九月秋高气爽,远处红叶流水鸟鸣,悠闲且自在。

莫名其妙被抹掉三年的记忆,只停在十七岁。究竟何人所为,却无从查起。

戚光盈心情烦闷,只能在假山瀑布下翻来覆去地练剑,尽可能让头脑放空。

他自幼性情内敛,从来是喜静不喜闹,不喜与人多做交谈,空闲时间也是专注做自己的事:练剑、练舞、练剑、练舞。

成千上万次重复做这两件事,好在这两件事都不需要别人来打扰。

十五岁的戚光盈就已经是人界当世第一剑,剑法登峰造极。只是受限于人类身体上限太低,才苦于瓶颈两年。

如今一觉醒来,身体居然突破桎梏,又更上一层楼了。

戚光盈还来不及欣喜,却骤然发觉此地的风向不对。

此处已经有人入侵,正潜在暗处。

戚光盈想起宫女们的近日闲谈:近来兕方城惊现一个飞贼大盗,到处翻楼倒阁像在找什么东西。

官府原以为是普通飞贼在搜刮商贾贵胄们藏匿的奇珍异宝,后来却连当世无双,以极速著称的小宋将军也受其害。

大盗夜探宋府被小宋将军发现,两人都没来得及公平对招,他就一掌就将小宋将军击晕,用的力道极巧,轻了半分就难以击昏,若重半分就不死即废,拿捏得相当精准。

大盗溜之大吉,但没消停几天,三天前又寻到了宫里。

纵有戚束月下令严查,却连那大盗的影子都没找到。每逢夜半时分,宫人们就听到轻微踩踏声于各处殿阁上响起,待人前去查看,又无半分影踪。

戚光盈听出大盗的呼吸微重像受过伤,但身法好得离奇。

幸好刚刚开启了剑阵,才让戚光盈歪打正着捕捉到这人的踪迹。

敌方在暗他在明,戚光盈装作一无所知,继续挥剑。

风向又变,剑阵引起的几道术法银光微燃。戚光盈意识到敌人已闪至身后,立刻转过剑柄,使出一招反手剑式刺向那人。

可下一刻这大盗随手用剑锋一挑,就把戚光盈逼回原地。

大盗的距离把捏得分毫不差,直接用剑挑起戚光盈的下巴,让得戚光盈无法动弹。

虽也剑指对面,但戚光盈清楚自己的剑在对面眼中,威胁近乎于零。

他深得海族剑圣雏焘的真传,又受天界剑宗出身的惠武太后指点,父母二人皆乃人族剑主。

戚光盈堪称剑法冠绝人族,在他之上没有第一。但这人剑法却远胜于他,如一座不可高攀之峰,三招比试下来,就知此生望尘莫及。

对面的人身形纤长,戚光盈体型已算得出类拔萃,他比戚光盈还高出半头,佩戴着一副纯白面具,看不清长甚么样子。

戚光盈一时没能认出面具材质,近看方知面具是珊瑚雕成,这人是鲛族么?

那就说得通了,怪不得这个戴面具的大盗明明身法绝妙,在飞檐走壁时却偶尔会弄出轻微声响。

鲛人族常年生活于深海,行动受海压影响,不常来人界的鲛族最初都适应不了人间环境。

“你。”面具人终于开口,声音冷漠,道,“戚光盈?”

戚光盈不由怔住,这人知道他名字,是专门寻他的。

实在想不起得罪过谁,此刻戚光盈又技不如人,如何答复都会落入下风,便老实回道:“是。”

“好。”面具人轻轻点头,猛地抬手往戚光盈咽喉用力刺去,懒得再多费口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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