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夜，草丛里虫鸣阵阵，夜风吹拂而过，白日的喧嚣就此沉淀下来。

两人绕到墙根下，默印敲着墙面，示意道:“你在这等着，我去把他引出来。”

“为什么要引出来？”南落不解，“就地把那只老虎弄死不就行了嘛？”

默印叹了口气，解释道:“就地弄死他不会挣扎么？一旦声响过大引来人查看，你如何向人家官老爷解释？既然是深更半夜偷偷潜进去的，理亏就得低调，知道么？”

南落点点头，但仍有点不放心:“那只丑妖还是有点本事的，你自己可以么？”

默印回过头，新奇地看着他，笑道:“你这么懂事，倒教我有些不知所措了。”

“我以前不懂事么？”南落揪着他话里的字眼不放，皱眉道:“我都这么听话了，你还要怎么样？”

唉，就不该多嘴的。默印在心底叹气，摸摸他的头，强行调转话题，嘱咐道:“好好守着，别让他逃掉。”

进了后院，默印循着那股浅淡的血腥味一路来到柴房。大户人家的柴房大多用来堆积杂物，一般很少有人出入。这又处于后院与围墙相接的地方，离前堂热闹处有一定距离，偏远僻静，当真是个休养的好去处。

柴房内外皆是一片寂静，虫子都噤了声，静得危机四伏，若是胆小之人来到这里，此刻应是后背发凉。

默印站在柴房门外，低头正思索着该如何出手时，谁知不惊动主人的措施还没想出来，柴房木门却“嘭咚”一声猛地洞开，稀薄的月色照不亮屋内的昏暗，只能隐约看出成堆木材的轮廓。

没有能把柴门吹开的风，那开门的便只能是房间内的黑虎妖。默印倒是不悚这故弄玄虚的一惊一乍，只是觉得麻烦，乌漆麻黑的看不见东西，要是衣服碰到什么污物就不太妙了。

他等了片刻，见那黑虎妖确实没有下一步动作，便只能抬脚走进去。刚跨进门槛，两扇木门就立刻紧关上，擦着他的背部“咣当”一声锁起来。

想来个“瓮中捉鳖”么？默印轻笑，他倒不承认自己是那只“鳖”，也不认为这柴房是能困住他的“瓮”。

他往前走了两步，觉得鞋底的触感有些不对劲，黏糊糊的，像踩着积水。可柴房堆着干燥的木柴，哪里会有水呢？

黑暗中，一阵阴森的笑声忽地响起，低低的，像是来索命的厉鬼。“你们伤我辱我，害我无处可归，今晚，全都拿命来还!”

默印皱眉，感觉到危险的气息正逼近，却又有些疑惑。怎么会？几个小时前刚交过手，他了解黑虎妖功力深浅的底细，半天时间是如何凝出如此强盛的修为的？

默印从旁边的木柴堆里随手抽出根木棍，在地面划拉一下后，将木棍末端凑到鼻底下轻嗅，随后不禁瞳孔一缩，是血液。地面上大片的粘稠触感，是汇成积洼的鲜血。

“你杀了人”，默印冷冷道。

“凡人而已，怕了吗？”黑虎妖低低地笑着，声源却每时刻都在移动，如鬼魅般环绕于耳旁。

“放心，你也会成为他们中的一员，咔嚓一声，脑袋被我捏碎，然后精魂一丝不落地被我吸入身体里，直接化为汹涌的灵力。哈哈!终有一天，我会成为真正的妖王，到那时，万妖伏拜，真是莫大的荣耀!”

他这般疯癫狂笑，迟早要把人引过来。默印将宽大的衣袖缠起来掖好，直到放下手之前，动作还是缓慢无比。

然而当萦绕在房间里的声音再次响起时，他眼神一凛，在瞬息之间毫无预兆地抬起手，动作之快令人猝不及防，猛地掐住了黑虎妖的脖颈。

黑虎妖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变得支离破碎。虽然看不清，但默印可以想象的到他面目扭曲的神情。

如果能就地解决自然是极好的，省了来回折腾的麻烦，也能避免外界突发状况的干扰。他骤然一发力，右手狠狠扣紧，一声轻微的“咔嚓”声过后，手下之人没了声息。

默印推开两步，直觉没那么简单。果不其然，原本瘫倒在地面上的躯体僵硬地动了动，发出低沉的桀笑声，然后突然向他冲过来。

即便在黑暗中，任何动作也都是有迹可循的，破空声的气流足以代替视线，完全能够准确定位对方所行痕迹。

默印偏过身，使黑虎妖的拳头落了空，连片衣角都没擦过。黑虎妖暴喝一声，使出蛮力将整堆木柴都扫过来，从四面八方向他砸来。

默印身后即是墙面，实在避无可避，只好出手御风将散在空中的木柴兜了个干净，然后轻轻重新又堆到一旁。

黑虎妖也是个有头脑的，毕竟能在山中潜伏一年多，察言观色的本领不能少。此时也料到了他的顾虑，于是便更加肆意地制造混乱，让默印应接不暇自行乱了阵脚。

千密必有一疏，饶是再坚固的屏障也有无法顾及全局的时候。

黑虎妖逮到了机会，趁他旋身接石块之时，拳头凝聚全部灵力，对准心脏部位直直向他砸来。

默印躲闪不急，仓皇间只以左臂来挡。□□哪能卸得了这汹涌的力道，默印只觉小臂一痛，自胸口泛起的血腥味直蔓延到舌尖，后背撞上了墙壁。

这时门外突然有人高喊:“都大半夜了，谁在里面？”说着，门被打开了，来人提着盏灯笼，瞬间映亮这方屋子。

“……你们……”

默印捂着胸口，心想，他确实是失了利不敌对手，如今恰好又被人发现，倒也不用再费心思引人出去了。

来人估计是府上的奴仆，待看清地面上成滩的血迹和横七竖八瘫倒在一旁的尸体，脸色倏地白了，腿一软，顺着门框坐在地上，张张嘴却惊吓得失了声。

默印躲过随之袭来的一拳后，躯体略微前倾，以利剑般的速度冲出柴房。他知道自己的速度极快，特意放慢下来等黑虎妖追上。直到两人前后翻过了府邸的外墙，默印才停下，转身笑道:“就在这里吧。”

黑虎妖心中警铃大作，迟疑着顿住脚步，不过一瞬，顾忌又被自己给驱散了，他阴沉一笑，眸里黑雾缭绕，明显是已近魔化的征兆。

不止神可以堕魔，心术不正的妖也一样。所谓魔，心窍堵塞，肉身不朽者也，是天地间真正的邪物。

黑虎妖仰天长啸，瞬间妖风大作，刮得飞沙走石迷人耳目。

他冲上来与默印缠斗，一招一式直取命门，虎拳破空带来风声。默印偏头躲过，稍稍后退半步，旋身将他踢开半丈距离。

黑虎妖一个趔趄，身形尚未稳下来，默印抬手凝风化刃，轻轻一拨，无形利刃铺天盖地般向他涌来。

黑虎妖中了招，张口吐出大股鲜血。见他这从容闲适的姿态哪里还有半分狼狈，不禁心下一沉:中计了！

打不过便跑，黑虎妖试探着后退两步，默印却站在原地没什么反应，然而一转身，又碰上了差点要他命的仇敌。

南落才懒得跟他废话，上次让他跑掉是因为自己手心被树枝划破一道小口，低下头查看痛感来源的时候没注意，就让他趁机逃走了。要是知道接下来会这么麻烦，当时就该直接先弄死再说。

他手中的树枝露出来后，黑虎妖明显身躯一震，畏惧着想逃离，然而回头一看，身后还有个索命阎王静静地站着。

这个时候的南落对于默印来说完全是陌生的，不论是唇角勾起的笑还是出手时狠辣的招数，都与以往孩子心气的脾性大相庭径。

他胸口隐隐作痛，索性也不再搅进去，只站在一旁看着。黑虎妖被压得毫无还手之力，虎爪屡屡扑空，身上的伤势却越来越重。大约是南落不耐烦了，树枝狠狠一抽，抬脚将黑虎妖压在地面，左手掐住他的脖颈一用力，骨头应声而断。

默印想提醒他这没有用，化魔的邪物自愈力极强，不过刹那便可恢复如初。然而还没等他开口，南落右手化为狐爪，直接掏出黑虎妖的心脏，握在掌心轻轻一挤，鲜活的虎心瞬间碎成齑粉。

默印看着他血淋淋的手，无语顿塞。

这下黑虎妖再也没了回生的可能。一阵夜风吹过，躺在地面的尸体渐渐化成原形。

这时，墙角处突然有了动静，几个人相挤着走出来，吓得有些哆嗦:“这……这、这是……”

默印也不在意被偷窥，坦言回道:“是妖。”

几人虽也看清了状况，可当真被告知是妖时，不禁刷地白了脸，忙跪下来磕头道:“多谢高人，多谢高人！”

南落甩两下手上湿答答的血水，皱眉道:“我困了，想回家睡觉。”

默印看一眼地面上的虎妖尸首，向那几人行礼道:“若是方便，不知几位可否稍稍处理一下后事？”

为首之人点头道:“方便、方便!高人尽管放心。”

得了应，默印也不再多作客套，转身就带着人离开了。

满身血污，自然是不可能直接上床的。回到居处后拿了换洗衣物，默印就拖着南落前往山中的小泉池。

南落困得眼都睁不开了，脚步虚浮着半靠在他的怀里，任由默印拖上了山。

夏夜里风清月朗，泉波粼粼，在月色下泛着柔和的光。默印去除了身上衣物，缓缓走进水中，靠着一块石头半躺下来。

南落趴在岸边的石块上，双眸微阖，拧着眉抱怨:“好困呐。”

“困？”默印挑开胸前的湿发，缓缓笑道:“你不洗干净，就别想上榻。”

“你好烦!”南落磨蹭着站起身，嘟囔着解衣服:“总是这样……天天强迫我，说一不二，烦死了你……”

默印仰头看向夜空，弯起唇角笑着，没有出声反驳。

水面轻泛起波澜，是南落渐渐靠过来。挨近了，伸出胳膊环住他的脖颈，枕在肩头处困顿地闭上了眼。

脸颊贴着肩头的温度让默印微微一僵，他静默良久，忽地干咳一声，提醒道:“你压着

我伤处了。”

他一处伤在胸口，一处伤在左小臂，与肩头相距甚远，如今却不知怎么了，总觉得有些心痒难耐，也分不清是想推开这人还是想将他紧紧拥进怀里。

两个男人，若是不着寸缕地抱在一起，那像什么样子。他觉得还是分开一些距离为好。

南落都快要沉入睡了，没听清他说的话，挣扎着将睡眼睁开一条缝，皱着眉反问:“什

么？”

“我受伤了。”默印又说了一遍。

这下南落瞬间清醒了，睁着眼震惊道:“什么时候受伤的？伤哪里了？!”随即一转眼就想到，应该是那只丑妖弄伤的，不禁咬牙切齿道:“便宜那只丑妖了!真该趁他还有知觉把皮给剥下来!”

默印愣了下，忙安抚道:“不值当，残害生灵是要遭罪孽的，杀便杀，如此暴行易使人心染戾气，切不可妄为。”

南落扯下他的手，皱眉道:“他伤了你!”

“无事”，默印给他看自己的小臂，“只青瘀一小片，过两日就不见痕迹了。”

南落捧着他的手臂细细地查看，抬起头露出一脸的心疼，懊悔道:“我不该让你一个人进去的。”

默印笑了，右手抚上他的后脑，最终还是将人拥进了怀。什么奇怪不奇怪的，他的小祖宗招人疼，还真能推开不理么？

南落:总有刁民觊觎孤的王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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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 1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