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里好玩的地方多,三教九流汇聚一堂,惊堂木拍下,来自天南地北的异闻趣事便由人娓娓道来。
南落喜欢听说书的先生讲述故事,老先生捋着花白的长胡,一开口,声道是特有的抑扬顿挫,讲到精彩处,绘声绘色地一描述,直让人感叹故事里的跌宕起伏是如何波折。
若是面前再摆上瓜子、蜜饯等吃食,听着小曲儿喝着茶,悠悠然消磨几个时辰,自是人间的快活日子。
默印站在他旁边,满堂的宾客熙熙攘攘,都是前胸贴着后背。一楼的雅座是豪掷千金的贵客们专属之位,那些来听个热闹的,大多都挤在二楼的廊道上弯着腰往下看。
南落爬在栏杆上,半只身子都探了出去,默印看着吓人,用右臂勾住他的腰,暗自使着力往后带。这腰是真细,轻松一握毫不费力。后面人挤得紧,他便往前移移,如此一来,南落整个人都被他圈在怀里。
女鬼的事儿也没个着落,默印本想帮她寻到人、了却遗愿后,再送她入轮回。可线索实在太少,单凭“喻卿”二字,该如何行动?
依着那女鬼的叙述,她似是舞娘?既然台下宾客众多,那或许身处勾栏之地?
京城诺大的地方,寻欢作乐的场所多不尽数,就算这两条乃实情,将京城里有舞娘的勾栏场所逛一遍,少说也得个把月。着实费时间。
楼下的案桌上惊响一声,说书先生折扇一拢,带着让人窥不破的笑意,朗声道:“欲知后事为何,请听下回分解!”
群众正听到兴头上,猛然间被人从精彩的剧情中拉出来,忍不住低声埋怨着。南落却没有此等怨气,人家陷进故事的悲欢里走不出来,他倒一身轻松,好像早就等着这句话似的,高高兴兴地回过头,问道:“我们吃什么?”
两人贴得本来就极近,他这一转头,鼻尖轻扫过鼻尖,气息亲密地融为一体。
默印不自然地将头朝后仰,此时人潮正缓缓移动,后方的间隙宽绰下来,他退开半步后才道:“随你。”
他们出来时依旧把女鬼封在碗口下,回去后再放出来,仍然是那副呆滞的模样。默印又尝试着与她沟通一二,终于在耐心告罄之前,问到了重要讯息。
她记起了凤鸳楼。
这下便好办了,默印让女鬼附在伞柄之上,然后让南落撑着伞,两人便前往凤鸳楼。
走到闹市街头,他找了个生意冷清的摊位,上前去询问凤鸳楼的方位。
摊主不过二十来岁,闻言看看他,忽地露出不明意味的笑,非是心存恶意,倒像是揶揄。“凤鸳楼啊,往南走,路过张记铺子后拐个弯儿,再朝右边走一小段就是了。”指罢路,探着身子凑近了,轻声笑道:“这是想去尝个鲜?”
默印不知其意,总不好说去为鬼魂寻来处,便含糊着应道:“去看一看。”
“去看一眼不当紧,要是动了心思,那可就真要陷在里面咯。”小贩冲他挤眼一笑:“听说那滋味……啧啧,尝过就忘不了了!”
默印无动于衷,想来无非是莺歌花柳之地,胭脂俗粉有何可心动的。南落转着伞柄独自寻乐,只隐约听见最后一句话,他看过来,以为是什么好吃的,忙声明道:“我也要尝!”
默印神色复杂地看着他,拒绝道:“休想。”
“啊?”南落一愣,皱着眉反问:“为什么?”
小贩笑着摆了摆手,“你还是算了吧,脸皮儿比姑娘家还水嫩,进去后脱了衣服,指不定是谁占谁便宜呢!”
南落:“……?”
默印亡羊补牢般捂住他的耳朵,向小贩道过谢后,就扯着人离开了。
凤鸳楼所处的位置并不偏僻,门前悬挂着匾额,用金粉大字赫然写上名。像是一般的风月场所,却又有些不同。
不同之处在于门前三两人打扮得花枝招展,迎送往来恩客的——皆为男子。
默印抿了抿嘴角,总于明白那句“尝个鲜”到底是何意思。凤为雄,鸳也为雄,明明白白的,倒是他未曾在意。
他看一眼南落,不想使他耳目染此污浊,便道:“既有了眉目,那就可从长计议,今日先回吧,日后再说。”
南落点点头,也没多问,转身打算离开时,却感受到手里的纸伞振了振,似乎是附在其中的女鬼有了动静。
“她好像不愿离开。”南落指着伞柄道:“她想往里面飞。”
默印伸出手,道:“伞给我。”
然而伞在相接的刹那,却突然无风而起,直直飞向凤鸳楼内。
默印身手极快,待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之际,迅速捞回了伞,旋身收起后,人却已经到在了凤鸳楼的檐下。
今日倒是躲不过了,他还没动身,迎客的小倌就缠了上来,细臂挽着他的胳膊,压着声儿道:“哎呀~进来嘛,爷~”
默印感到一阵恶寒,头皮发麻地挣脱出来,后退一步,推辞道:“在下身无长物,实在承不起厚爱,叨扰了。”
可惜小倌缠人的功夫了得,以四两拨千斤,也不顾章法,只见缝插针地贴上来,最终竟没能让他全身而退。
默印觉得头疼,隐约有些烦躁,刚想沉声斥退缠着他的小倌,一抬头却忽然变了脸色,也不再顾及礼数,猛地推开那人,然后一把抱住了南落。
“乖!乖啊,无事,没有恶意,想让我们进去罢了,莫气莫气。”
默印拍着他的背安抚,心里隐约还有点后怕,若是那一爪子下来,那人定要血溅当场。
被推倒在一边的小倌却偏偏没眼色,爬起来后揉着膝盖,直疼得皱眉咧嘴,恨恨道:“有偷腥的心思,又没那个胆子,我呸!眼下倒是恩爱起来了,谁还不是个男人,吃着碗里看着锅里,那点小心思又能瞒得过谁?我单在这儿守着,看你可会再来!”
南落扭过头看着他,委屈的神色瞬间冷下来,眸底闪过嗜血的杀意。默印叹口气,虽因视线的缘故无法看清他的眼神,却又十分了解,对着小倌定是没什么好脸色,便摸摸他的头,哄道:“无须听这些,乖,莫惹事。”
“可他碰你!”南落转过来脸,抬头瞪着眼看向他,气得眼角都泛了红。“我想把他的手砍掉!”
方才那架势,分明是一招毙命的路数,可不仅是只想砍掉人家一只手。默印不知怎么地有些想发笑,这人出现如此严重的暴虐倾向,他却没有半分忧虑,只觉得满足。
他产生了不该有的念头,终日惶惶不安,却不成想,这念头或许并不为人所厌恶。
手里的纸伞又动了动,默印这才猛然想起眼前的要事。原本想找个机会支开南落后他再过来,如今来看是不可能了,只能带着人一起进去。
一楼大堂正中间设有水池,中央有处台子,呈莲花状,台周皆为精巧的金制莲花。水是流动的,哗哗声尤其悦耳,觥筹交错间平添一丝文雅。莲花一绽一收,与空灵的水声相映成彰。
弦音铮然而起,随之丝竹琵琶接连奏响,一曲轻快的舞乐形成节拍。前奏声了,满堂寂静,这时绸带纷飞,自二楼缓缓落下一道曼妙的身影。
舞伎是女子,也只有舞伎是女子。放眼望去,满座皆为男子,无人在意莲花台上的舞姿,要么嘻嘻哈哈地对酒言欢,要么搂着怀里的人独自亲热,或坐或站,都与外面有着截然不同的姿态。
默印将南落护在身后,掩在角落里尽量避开众人视线。总有色心大起之人,握着酒壶佯装醉态,步伐不稳地撞过来,盯着南落眼也不眨,看得痴迷,喃喃道:“小、小宝贝……你可真乃天下绝色……”
“慎言”,默印挡开他,沉声道:“望君自重。”
“自重?嘿嘿”,男子拿酒壶指着他,然后又指着身后□□不堪的景象,讥笑道:“都来这儿了,还端着什么矜持?闲着也是闲着,不如……”
默印钳住他伸过来的手腕,往后一推,面色冷了下来:“恕不奉陪,请便。”
男子暗自骂骂咧咧一番,吃了个闭门羹,不死心地又瞅了南落几眼,然后便不舍地离开了。
自始至终,南落都没觉出有什么异样,虽然不喜欢那人的眼神,但夸他“绝色”倒是让他觉得高兴。他伸着脖子问默印:“我好看么?好看么?”
默印没说话。是好看,可惜是用智商换的,好看是真好看,傻也是真的傻。
他们等到一曲终了,舞伎重新缠上绸带,缓缓升到二楼时,便起身上了二楼。
路过楼道转角处时,有两人迫不及待地缠在一起,连房间也顾不得回,将人压在扶栏上就覆身而上。娇媚的低喘声时而急促时而轻缓,听得人□□顿起。
都走过去了,南落还回头又看一眼,半是疑惑半是懵懂,道:“他们是在……”
默印扳正他的脸,内心无比后悔带他进来,面无表情道:“不该问的别问,看清脚下台阶。”
“哦”他再无知,也大概明白那两人在做些什么,只是觉得匪夷所思,两个男人?这……这要如何做?
年轻的小金狐脑子里疑惑满满,却挡不住他兴趣十足的好奇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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