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

吉祥化成人形后,长的并不丑。不仅不丑,还眉是眉眼是眼的,出去溜达一圈定能招不少桃花回来。

默印沏了杯茶,推至他面前后,问道:“你可知刘小姐为何要说谎?”

提到这儿,吉祥神色黯淡下来,垂眸缓声道:“是我的错”。

他连夜入梦三回,刘小姐又是个敏感善疑的性子,便偷偷遣人请来道士一问其由。

那道士自小行走江湖,仗义虽仗义,却终究也是打着济世救民的幌子混饭吃。一张能说会道的嘴能哄得人心花怒放,偏又长着温雅清秀的脸,施施然叫一声“姑娘”,谁能抵得住春心萌动的诱惑?

见过几回面,那点欲语还休的心思日益浓烈,一来二去,两人便私定了终身。小姑娘不出大门不通世事,懂什么情爱?一番快活不计后果,惹出了事端才知道害怕。

刘老夫人心疼娇娇儿,不忍其受苛责,便跟着她瞒下刘老爷,编出妖怪之说意欲糊弄过去,谁知歪打正着,还真有个猫妖在其中。

默印笑了笑,好奇道:“那不知阁下来此,又是因何事?”

“我已找过那名假道士,且不论是否行骗在先,他还是喜欢小小的。若是肯浪子回头,未免不能托付终身,只是碍于出身门第,难得刘家老爷中意罢了。”

他停顿了一下,见默印没有厌烦的神色,便继续说下去:“若是明日前辈肯从中撮合一二,那自然是极好的。”

撮合?默印微蹙眉。姻缘自有媒婆做引,他能去凑什么热闹?

他还没问是怎么个撮合法,吉祥便道:“前辈不妨言道小小腹中的胎儿乃是妖王渡劫所化,万不可擅动,须得与命格相生的修行之人结为夫妻,方能保得母体平安。”

一旁的南落听得兴致盎然,全然不知瓜已经吃到了自己身上。

默印弯起嘴角,没答应,但也未拒绝。他拿指节敲着木桌,忽然问道:“你交代得如此周到,为何单把自己从中剔了个干净?”

吉祥愕然片刻,行礼笑道:“实不相瞒,小小这一世仍有个劫数,若要及时化解,须得花费不少功夫。”

他话未说全,默印却即刻便懂了其中深意。劫数乃天定,欲行换天改命之事,必要承其罪责。

默印也没问值不值得,或许在某些人或事面前,万年的修为与寿命也抵不上一个笑颜。

吉祥离开后,南落云里雾里地摸不着头脑,茫然道:“他什么意思啊?”

默印看他一眼,笑道:“你们聊了这么长时间,他什么都没告诉你?”

“告诉了啊”,南落闻言兴奋起来,亮起眸子一件件地数着:“他说天下的炸鱼干,单数延浔的最好吃;京城有家枣糕铺,顶顶美味;此处往南八十里,深巷里的青梅酒一绝;还有这里,他说这里的清炒茼蒿鲜嫩无比,我也想吃,我们明天去吃吧!”

默印揉揉他的头,叹气道:“傻了,脑子里除了吃就没别的。”

吉祥化为原身,矫健的黑影像道利剑,咻地脱鞘而出,在月色下只余有模糊残影。

他当年没能死在小巷的角落里,出来后却生不如死。

妖族多以吸食天地精气为主,但也有少数不甘平庸之流。他们剑走偏锋,转而吸食妖族同类的修为灵力。

后来妖族长老得知后大发雷霆,誓要铲除如此败类。在武力强势镇压之下,此等风气才渐渐消退下来。

但尝过甜的人,又怎能忍受住清汤寡水的淡?于是便有妖退而求其次。在私下偷偷圈养活物,选取灵根较慧的,逼其开心智、练修为,待到一定期限后直接吞噬掉。

吉祥生来就灵根颇慧,心智也开了两三成,修炼时总会比别人快一点。

妖怪为了省时省力,常常使用厮杀斗殴的法子来挑选优者。他为了活下去,咬断了太多同类的脖子。

原始的暴虐兽性无限度地被激发出来,每当即将癫狂时,眼前总会闪现一双笑眸,眯起眼睛喊他“吉祥”。

神志渐渐清醒过来后,他意识到:哦,他叫吉祥,天底下最福瑞的名字。

他总共逃了两次。

第一次被抓了回去,砍刀架在脖子上,只等杀鸡儆猴时,妖怪又觉得他这身修为浪费掉可惜了,就拔下他所有的指甲盖以示惩戒。第二次他逃跑之前,学聪明了,潜心修炼数年后,伺机将妖怪给杀死后,再没人阻止他去找小小了。

夏夜的风带来一股瓜果的清香,上弦月弯弯地悬在天边,映着大地上的田野与屋脊。

吉祥在墙头上站着,遥遥看向那扇轩窗,窗内漆黑一片,人应是睡下了。

他转身想离开,却又在跃起的前一刻回过头。说不清这瞬间是何感受,后悔与愧疚日夜发酵,浓浓的思念终于在此刻凝出一丝不甘来。

这世上,还有人会再唤他一声“吉祥”么?

刘小姐趴在后院的凉亭里小憩,眼睑轻轻闭着,心里却清明地感受到有人靠近。她仍然趴在桌子,但将脸偏了过去,视线一移,正对上黑猫碧绿的瞳仁。

她浅浅一笑,露出左侧的梨涡。心莫名安定下来,重又阖上了眼眸。

自午后到傍晚,她一觉醒来天暗了,风也凉了。小婢女点着盏灯,从窗子里探出身,在夕阳余晖下,举着手帕挥舞:“小姐,该回房啦!”

她坐起身,石桌上卧着的黑猫也抬起头,竖起耳朵看向她。

她伸出手,尝试着去摸它的头。黑猫没有动,却在手即将触及毛发时,轻轻转头,不着痕迹地躲了过去。

她有些失望,缓缓收回手,出神片刻,也不知为何,忽然就开了口:“猫猫乖哦,明天我给你带小鱼干吃。”

黑猫猛然看向她,瞳仁缩了缩,朝前探出两步,迟疑着“喵”了声。

她再次伸出手,可黑猫却又躲了回去,只拿灵动的绿眸子直直看着她。那眸子可真好看,颜色像粼粼水光照映下的暖玉。

檐下的雀鸟叽叽喳喳,衔着稻草根归来。黑猫终于动了动,伸出前爪,点下她的食指尖,然后突然跃下石桌,向远处跑去。

她莫名陷入难过中,见状心底惊慌顿起,忙站起身喊道:“等一下!”

黑猫闻声停了下来,只转过头,遥遥地看着她。

她又笑了下,眉间却轻蹙起,轻声道:“明日……明日会过来吧?”

黑猫静静看着她,半晌后,扭头窜跳上墙头,轻轻一跃,身影被围墙阻隔,再也看不见。

吉祥站在飞檐翘角之上,夜风鼓起素白衣襟,黑发如重漆色,丝缕相缠。

阁楼的灯点亮了,窗户纸上映着一道女子的身影。那是他的小小,若是当年能好好长大,七八年后也应是如此模样。

还能奢求什么呢?有佳肴,有华服,也有双亲疼着宠着。当年蹲在墙根下磕头的姑娘,再也不稀罕一枚铜板了,除夕夜里吃着团圆饭,再受不着一丝冻。

多好啊,原来他的小姑娘,脸上长了肉后,也是一笑倾城的美人啊。

第二日,默印如约而至,依言向刘珩志说了扯出来的妖王历劫之事。打胎药自然是扔了,又抓了副养胎药过来。

为此药铺的大夫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叹道:“这胎儿的存活,全凭为人父母的一念之差啊!”

默印直觉他是误会了什么,但又不好出言辩解,于是就迎着各色探究的目光,莫名其妙地出了众人的视线。

抵达刘府后,南落死活不愿意进去,估计是昨日被老夫人一番拐弯抹角的嫌弃后,心里一直憋着股气儿。

默印也没逼他,就让他在门前的树荫底下等着,自己敲开了刘府的大门。

他依吉祥所言提起了婚事,刘珩志想也没想,立即应了下来,言道今日便去同那名道士商量。

事情办妥了,默印便欠身告辞,依旧没应邀约。

他在府里没待多长时间,但等在府外的南落却望眼欲穿。见他出来了,忙凑上前,伸手摸向他的腰间。翻找过来后什么也摸到,南落不禁皱着眉震惊道:“银子呢?!”

默印闻言不是很理解:“自然是花完了。你昨日半夜非要爬起来吃东西,一顿饭花了八十六两你不知道?”

半夜别处都关了门,只有街头那家有名的销金窟不分昼夜地敞门迎客。

小二极殷勤地介绍着各式菜肴,听着一道比一道美味,仿佛能吃到那就是神仙般的享受,若错过必定抱憾终身。

南落果然没辜负这番天花乱坠的吹嘘,拦都拦不住,豪爽地一挥手,八十六两银子没了。

这会儿看上了香甜软糯的蜜丸子,正垂涎欲滴地等着人出来,没想到一个晴天霹雳,昭告着他与蜜丸子的有缘无份。

可能是这怏怏的神色太过幽怨,默印没忍住笑了。接着像变戏法似的,摊开右手来,掌心躺着几枚铜钱,是买药找回来的。

南落如愿以偿地吃到了东西,三两口咬完了,没吃够似的砸吧着嘴,回味这道美味。

默印笑着摇摇头,揶揄道:“但凡昨晚少点一碗粥,你今天就能撑死在蜜丸子摊上。”

“怨我?”南落闻言忿忿道,觍着脸倒打一耙:“你都没提醒我,我哪里知道没银子了?!”

已经不知道说几遍“够吃了”的默印自觉闭上嘴。南落惯会顺杆子往上爬,两张薄唇上下相碰,叨叨个不停,于是他便无奈地敷衍道:“对对对,是我错了,下回改行么?”

远处天际乌云翻滚,雷声阵阵,一道道闪电如银蛇蜿蜒,划破暗沉云层。

虽然忘记了许多东西,但默印依稀觉得,那是天道谴罚生灵之征兆。

他回头朝刘府看去,只一眼,又重新转过来脸。人各有命,前世的执念放不下,今生缘浅又能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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