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当日藏滢峰一战两人掉下悬崖后,神族与妖族之间的战争也跟着停歇了。
在神族的传闻中,洗魂湖乃是上古之神“自降神格”的容器。
人不嫌命长,只要能喘口气就还愿活着,那是几十年太短,不够去将乐呵看个遍儿。神不死不灭,千万年里守着山河,不经意就是沧海桑田。
总有那么几位看不开的,觉得没意思了,就弄出这么个害人玩意儿。往下一跳,神魄皆湮灭,再也不用担心世间好不好玩了。
妖族有五位长老,分别来自五类族群。这五族势力庞大,多有修为高强的后辈为妖界输送着新鲜的血液,算是整个妖族兴盛不衰的强大支撑。
其他几位长老早就不满金狐一族牢握妖王宝座,此事一出,便各自在心底打起了小算盘。妖族大军还没撤出神界边缘,就有长老站出来,提起选拔新妖王之事。
冥灵听着,抿着嘴不置一词。就在众人觉得有戏时,她忽地冷冷一笑,抽出双刃扔在桌子上,抬脚踩上桌沿,盯着那位长老。抬起线条流畅的尖下巴,勾唇道:“提妖王之位,你配么?”
她站直身,漫不经心地扫视着黑压压一片妖军,当着众人的面,冷笑道:“各位怎么想的,旁人都一清二楚。奉劝各位莫要妄为,毕竟妖族实力日益式微,若再来次歃血为盟,到时便不是争位这么简单了。”
提起一千多年前的那场‘歃血为盟’,众妖瞬间倒吸了口凉气,眼前仿佛又出现了当时血流成河、碎尸如泥的场景。
为了统一妖界,在那场争斗中妖族至少毁了自身三成的实力,韬光养晦几百年才堪堪缓过来。
金狐一族的实力太过强悍,如果真要决心挑起内斗,那妖界可就再没了翻身的可能。于是没人再敢出声,那些蠢蠢欲动的心思很快便被压下去了。
这边妖族认为自家大王祸害遗千年,不可能就这样随便挂了,千方百计地要潜入藏滢峰谷底寻找。万一正挂在哪个枝头上,苦苦等着人来救也说不定。
想到这里,众妖像是打了鸡血一样,自动脑补出救出妖王后,自个儿扬眉吐气光宗耀祖的场景。
而神族那边,就没有这么乐观了。且不说损失了这么一位强悍勇猛的大将后,神族的安全保障就有些大打折扣,单是浮屠之子的身份,就让众位天神们陷入莫大的压力中。
浮屠是上古之神,同他们这般靠着修为升上来的不一般,人家那是正儿八经的天地灵根所化生的。当以山脉为脊,以川泽为血,又以厚土为肉、精气为魂。
不归于五道,却又与五道生生相息。
说白了,神族称他为上古之神,是上赶将人家列入神籍。说的不好听点,那是想攀层莫须有的关系,以便往自己脸上贴金。
结果请来了这尊大神,却让人家在山洞里待了几百年。
爱妻逝去了,幸好还留下个儿子能借以慰籍,结果趁人家闭关的空儿,把他儿子也给弄得生死不明。你说这,这该咋给人家交代嘛?!
天帝也是整日忧心忡忡。他是默印的亲舅舅,又自小看着人长大,亲情肯定是有的。他也怕浮屠出来后翻脸,于是此时又是难过又是惶恐,愁得唉声叹气,坐卧难耐。
偏偏屋漏又逢连夜雨。他还没从失去外甥的伤心中走出来,突然有人来报,说浮屠上神出了关,要见自家儿子。
天帝闻言表情猛地一僵,动一动可能就得碎得四分八裂,也没个缓冲,猝不及防地就陷入了惶恐中。
要老命了这真是!
浮屠栖于二十八神山中的君越山,没有别的,单只为了那漫山的野花做起胭脂丹蔻来,美得不像话。华卓生前最喜爱摆弄这些小玩意,拿碾子细细地磨,然后兑出细腻的颜色。
天帝率领着众神官,浩浩荡荡地抵达到此处时,那位上神正坐在花间。凤仙开得极盛,大片地绽放出清淡而又灿烈的美景。
谁也不敢出声相扰,等了好一会儿,还是浮屠先开口:“八百年不见,诸君别来无恙?”
“哎,无恙,无恙!”天帝连连应着,暗自用手肘捅了捅素有“神界第一名嘴”之称的荇泽君。
荇泽君一番抽肠刮肚,实觉开不了口,大丈夫能屈能伸,万般挣扎之下,他咬咬牙,毫不犹豫地选择埋头充当一回鸵鸟。
这番气氛着实诡异。浮屠闭关时默印才两岁多一点,啃着手指头懵懂无知。如今八百年已过,倒不知长成什么样了。
然而诸神君皆在,唯独不见他的身影,浮屠便在心底大致有了判断。他也不急不恼,依旧是风轻云淡的模样,缓声道:“默印出了何事?”
这时才敢有人出头,向他说了这其中的情况。当提及人已掉落藏滢峰时,浮屠也没什么反应。
天帝觉得他闭关八百年后,此时脑子可能不是很清醒,忘了藏滢峰下面还有片洗魂湖,便出声提醒道:“听说洗魂湖能蚀金身、销修为,妖神鬼怪皆不可触,不知是真是假?”
浮屠抬起眼看向他,半晌,问:“他与妖族之君一起掉下去的?”
天帝不知其意,摸不着头脑地答道:“正是”。
万年不变神色的上神突然浮出一丝复杂莫测的神情来。沉默良久,再次确认道:“那妖族之君是名男子?”
天帝越来越疑惑,茫然地点头:“是、是啊……”
于是这位上神便不再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道:“无事,只是暂忘前尘而已,认清本心后便可恢复记忆。”
众神这才长舒一口气,彻底卸掉了肩头的重担。
不少神君都忍不住在心底喜极而泣,天哪,今晚终于能好好睡一觉了。
神妖两界都快乱了套了,但那份忧愁是他们的,与二人毫不相干。
刘珩志差人送来了一小箱银子,估计得有个三四百两。默印虽然知道刘府不缺钱,但这么大笔数目,实在受之有愧。
他与管家交谈着,试图劝说来人收回厚礼,两人正各执一词相推着,一旁的南落不干了。
他抱起箱子不撒手,躲在远处不满地皱眉道:“干嘛啊你?我都没银子吃饭了,你不要我要,烦死了!”
默印看着他,没脾气地笑了下,然后转头向管家道谢:“如此,那便多谢了。”
管家也回一礼,笑道:“不必客气,小姐大婚之日,还望二位赏以薄面,前去吃个酒也好。”
“那是自然,还请替我多谢刘老爷厚赠。”
南落虽然想着抱着钱箱就等于抱到了美食,不可避免地翘起了嘴角,但自知在外人面前失了礼,心底多少还是有些惴惴不安的。他斜着眼觑向默印,带着点讨好的意味试探道:“今天晚上吃什么?”
“嗯?”默印转过来脸,面上似乎也没什么异常,自然地反问:“你想吃什么?”
南落于是放下了心,把小钱箱放到床头处,脱了鞋盘坐在床沿边,开始认真地思考人生头等大事。
默印倒了杯凉茶,递给他,南落没有接,直接前伸着脖子凑过去喝。
后颈从衣领中露出来,弓成好看的形状。肌肤既白又透,真可谓枝头三月桃花开,比花瓣还要细嫩三分。
默印不自觉地咳了一声,手随之一抖,凉茶灌进喉,呛得南落眼泪都要咳出来了。
自然,床铺也被水渍浸湿了一片。出乎意料地,小祖宗没有发脾气,愣愣盯着那摊湿痕,忽而抬头茫然道:“怎么办?”
默印擦去他嘴角溢出的液体,莫名心虚地转过视线,摇头道:“没关系”。
在屋外系好绳子晒薄被,把潮湿的那面朝向日光。刚过晌午,目前日头还算烈,估计过会儿就该晒干了。
他转身回屋的时候,被人叫住了。回头一看,原是那位瑶瑶姑娘。默印对那声“小黑哥”置若未闻,问道:“瑶瑶姑娘有何事?”
瑶瑶捧着只瓷碗,低头递给他,轻声道:“我娘……让送来的,你尝尝吧……”
瓷碗合着盖子,也看不清里面是什么。默印在犹豫着收还是不收时,小姑娘可能受不了僵持着的尴尬的氛围了,往他手里一塞,转身就跑走了。
瓷碗外壁凉凉的,渗有细密的水珠,打开一看,原来是拿碎冰块裹着的冻梨。这个时节的冻梨,想必是悉心藏在冰窖里保存着的,对人来说应是个稀罕物。
他回到屋内后随手放到桌子上,南落凑上前看了眼,伸出手指头碰碰,然后一脸嫌弃道:“这什么东西?长得真丑。”
“吃的,你剥开皮尝尝。”默印拿出来一个,给他剥个口子,递给他后,轻轻一甩手上的水,叮嘱道:“汁水有点黏,别沾到衣服上。”
他转身去洗手,不过一转眼的空儿,回来后不经意往瓷碗里一看,三个梨子就只剩下半个。
默印看着躺在碗里的那半块梨,被啃得形状着实不堪,偏偏南落的神情还像邀功似的,如同得意地宣示:你看,我还给你留了半个。
默印没说话,只有些疑惑,也不知道这两个半冻梨吃下去,他今晚会不会闹肚子。为防范于未然,他晚上没让南落吃别的。向邻家婆婆借了锅,熬小半锅米粥出来。
南落一般不挑食,给什么吃什么。没吃到叨叨了一下午的卤肉卷,也没使小性子,埋头喝了一大碗白粥。
就是吃完还是有点意难平,摸着肚子继续叨叨:“要是能吃口卤肉卷就好了”。
默印装作没听见,打水洗漱好,就直接催他到床上去。
南落在床上滚了一圈,嗅着蓬软暖香的被褥,安静一会儿,突然抬头道:“我刚才看到路边有人在吃西瓜。”
默印继续装聋,把他往里面推推,腾出空间来准备躺下。在熄灯前又确认道:“没事了吧?”
南落失望地趴下去,赌气地转身面朝向墙壁。
默印无声地笑了一下,随即熄灭了灯。他刚躺好,旁边的人就转过来身,胳膊腿齐齐缠了上来,整个人几乎都压在他身上。
默印习以为常了,掀过被子盖在两人身上,然后就阖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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