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遇刺

“沈,沈将军?”白千灵又试探着喊了声。

她很想上前扶,可对面却摆手轻止。

“无妨。"

空灵洁净的音色里蕴着几分明亮的笑意,让白千灵不禁有些意外,可当她捕捉到沈自寒悄悄扶了扶面具的微动作后,心中又莫名失落起来。

难道这大名鼎鼎的沈将军并非如自己所想那般俊朗?

不然,他为何先急着捂好自己的面具,还不许她靠近。

真怪……

不过,君子之美,非全取于外在。

白千灵下定决心,纵使沈自寒是位声音好听却丑到无法示人的勇猛少年,自己也会敬他是条顶天立地的大汉子!

残花拂袖翩翩,白千灵轻抿唇角,晶莹的瞳孔盈满波光,就在她准备开口道谢时,半枚扬着流穗的碎镜映入眼帘,明明晃晃。

那不是信物吗!

白千灵顿时僵住,不可置信的眼神定格在那枚碎镜上。

耳边传来的呼唤由远及近,无数种可能从她脑海中闪过。

“沈将军,怎么会有这半块碎镜?”白千灵心中一紧,强装镇定地试探道。

闻言,沈自寒顿了顿,抬起羽睫,像是才了然般勾起个张扬的笑:“不过是随手一捡的破物什罢!”

“可惜……”那双幽冥似的深瞳跳动着精光,吐出一句语气极轻的话:“概不出售哦。”

他捂着伤口,这句话却仿若画本里美人蛇的妖语,轻轻吹入白千灵心中。

话毕,沈自寒潇洒飞身,擦过白千灵眼前。

“不,不对,等等!”

耳边如惊雷轰鸣,眼看着沈自寒又要离去,白千灵原本失措紧张的神色一敛,欣然浅笑。

“将军还真是,蓝颜祸水啊……”

她不知何时拽紧沈自寒的袖子,眼里闪烁起孩童般的纯真。

“灵儿不要将军的碎镜,将军可以别再跑了吗?”

白千灵作出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内心暗爽:

美男,这碎镜要是真的破物什,你怎么会概不出售呢?

瞧着吧,先稳住你,可别以为长了张好脸,就能为所欲为了!

白千灵嘴角强压下笑意,眸光得意地望去,谁料眼前被打断施法的沈将军竟毫无一丝窘态。

枝下芳菲,落花作簪,沈自寒负手立于春风不败之处,他弯眉低俯,将之吹散。

雪松香沾着桃花东风丝丝入怀,拂得白千灵一阵惊栗,薄如蝶翼的细睫轻颤,她听见耳边有人轻笑。

“公主切莫只顾下官,忘顾簪子了。”

白千灵低头一看,果然,方才还紧紧握在手中的簪子不见了。

她脸上火辣辣的,心里也火辣辣的,忙不迭背过身去寻找,哪里知道簪子就在刹那已被身后人悄悄插回发髻上。

“他们在那儿!”

“公主——,沈将军——”

“那儿!那儿!找到他们啦——”

正无措,白千灵耳边猛然袭来呼唤。眼前的宾客宫人们逐渐清晰,她穿过层层人影茫然一瞥,见方才那位刺客似是被怪力回袭般,此刻正蔫了吧唧地靠着树根,四肢艰难抬着。

几个侍卫冲上前,三下五除二便将此人擒来。

白千灵有些发怵,她下意识反手扯住身后人的衣角,又盯着刺客被拽起的枯臂,却是一袭青衣配竹笠,是男是女也难清。

“这不是太医院的衔竹姑娘吗?!”拥上前的人堆里不知谁喊了一嗓子。

刺客的竹笠被扯下,她半张脸蒙着面纱,一双透着杀气的眼在看清白千灵的刹那流露出几分惊诧。

白千灵察觉出此人的怪异,心下生疑,总觉得这刺客有些眼熟,像是才见不久的故人。

可像谁呢……

又说不出了。

白千灵在宫中称得上是“与世隔绝”。

这位明面上的大京公主,其实是将来向狄夷和亲的筹码。还在襁褓,便被迫母女分离,往后皆被锁入栖瑶殿内动辄打骂。

她每天闭眼前看的是栖瑶殿内的一砖一瓦,每天睁眼后看的还是栖瑶殿内的一砖一瓦,与栖瑶殿以外的人接触少,与栖瑶殿以外的人结怨可就更少了。

而这悲惨至极且不合常理的起源,皆因为一段皇帝奸污乐妓的丑闻。

“太医?”白千灵百思不得其解,“你刺我"有何好处,这句话还未说完便被衔竹咬牙打断,“哼,你个禧宁芜的走狗,凭什么要醒过来!”

什么?禧宁芜的,走狗!

“你!”白千灵又气又惊,自己平白无故被拖下水就算了,怎么还遭这刺客骂狗呢。

周遭宾客秉着看好戏的态度,对当朝公主被人指着骂狗一事丝毫不觉冒犯。

白千灵早已料到众人反应,她憋红了脸,正想反骂回去,谁料一泓清音挟着冷笑从身后袭来,令人胆寒。

“呵,大京礼乐兴盛,殊不知刺客猖獗,僭越礼制至此。”

一只手覆上了白千灵的肩,凉意游走在脖颈间。

“下官听惯了从杀人变成救人的感化故事,好奇这从救人变成杀人的,是怎样一番愤世嫉俗好风味。”

话落,白千灵一颤,意外居然还有好心人替自己撑腰。

等等,是沈将军!

白千灵蓦然红了耳根,粉瓣盈盈而落,桃林动荡剑影间,那抹醉心扰神的桃花香恍若再次萦绕鼻尖。

她试探着轻轻拍了拍肩上细指以示回应,不想肩上那嫩葱似的几根倒像触电般缩了回去。

身后人一愣,“公,公主……”

唇角微唤,轻得任谁也没听见。

“衔竹姑娘,这,这中间断不是有什么隐情?”

宾客中有人急道,这衔竹姑娘是前几日因在山间救了老院使一命而被举荐进宫的,她虽从未以真面目示人,却医术高超,为人和善,宫里上下没有不喜欢的。

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席上无人不惊讶。

闻言,白千灵看向被擒在地上的衔竹姑娘一副状若夺舍般的失态,似是恢复了点理智,问:“刺客,我与你素昧平生,更从未惹你,你何故要来杀我?”

她顾不得衔竹向她背后投去惊诧与疑惑的目光投来,继续道:“还有你口中的禧宁芜……"

湿漉漉的布料黏在皮肤上,石涧潭里如坠冰窟的刺寒再次袭来。

白千灵皱了皱眉,抬眸深深看向跪在地上的衔竹。

说来好笑,她与禧宁芜并不熟识,这次不过才第二面罢。在醒来后的三日内,她曾与禧宁芜见过一面,是第一面,也是对方不屑的一面。

“禧宁芜?是那位年纪轻轻的‘赛桃夫人’吧!”闻言,众人三言两语地议论起来。

禧宁芜贵为禧宁王府的唯一命脉,太后的侄女,幼时被接入宫中,身份待遇比白千灵这个真公主还好。

不过……按禧宁芜方才在石涧潭一副誓不得到沈将死不休的模样,这会儿沈将与宾客俱在的时刻,怎么不见人影?

“对呀,皇上亲封的,可惜了,今日难睹这位‘赛桃夫人’的舞姿,都说这大京啊,有二舞可定天下,一舞是宫外临仙阁的洛昭姬;另一舞则是这宫内华阳殿的禧宁芜。"

“奇怪!”有人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往日里,禧宁小姐最是重视这桃花节献舞的,什么斋菜轻食啊,什么擂鼓不眠啊,闹得宫里人尽皆知。怎么今日却提前回宫了,真不像她的作风……”

“衔竹姑娘,你究竟有什么难言之隐?”宾客中有人催道。

先不说一个昏迷公主与一个王府小姐会有何交集,就说她这个才进宫不久的前堂之人,怎会与后宫之事扯上关系。

“衔竹姑娘,快说啊——”

“快说啊——”

“有人要害你不是——”

周遭嘈杂非常,衔竹跪在地上沉默不语,活像是换了一副样子。

“管你什么隐情,伤人已成事实,快将此人速速拿下才好”白千灵身后人厉声。

“你们是杀不死我的!”话音刚落,衔竹像是意识到什么,发狠似的盯向白千灵。

忽然,她拼命压拽下押着自己的两个侍卫,用力挣脱,在众人还来不及反应之际旋身扫腿,扬起漫天浓尘残瓣。

“她要逃——快追!”宾客们陷入混乱,尘颗纷然袭来,白千灵下意识抬手转身躲去。

“大家别慌——快往这边来!”几个反应较快的官员忙齐声呼道。

“追,她受伤了,跑不远——”耳旁的嘈杂声逐渐散去,白千灵僵僵放下挡在面前的手臂,只见映入眼帘的赫然是名陌生俊男子!

白千灵愣住了。

白光潋滟洒林霜,云下清隽恍若鹤仙,可惜生了双孤狸眼,虽不能百分百显了那气韵,倒也平添了几分烟柳风情,俊男子眉眸含笑,直直盯着她,却是什么也不说。

“你,你!”白千灵张着嘴,惊讶得说不出话。

原来,方才站在她身后的……

早就不是沈自寒!

“公主,您难道忘了在下吗?”眼前人开口,话语软侬,与方才在众人面前大为不同,这缠绵耳侧的,惹人心痒痒,“您方才可一直拽着在下的衣角呢。”

“我!我……”白千灵反应过来,脸上一烫,失措的不知该说些什么。

见此,俊男子轻呵一声,眼底闪过几分狡黠,他俯至白千灵耳旁,轻语:“在下乃暮太尉家公子,新科状元,您的…”

“驸马,暮子来”,沁人心脾的清香冲进鼻尖,他轻笑一声。

驸马?驸马!

白千灵震惊,整个人顿时如遭雷阵轰劈般怔在原地。

不,不是,纵然她已在床上躺了好些年,终究年岁也还尚小!怎,怎就纳了个驸马,何况,宫里不是要将她嫁给狄夷大王的吗!

白千灵愣愣地盯着暮子来,心中更觉诧异。

难不成是在自己昏迷时被强行按头成了亲?

白千灵想着那狄夷大王收到自己出事的消息,定会放弃掉与大京的和亲之策。

可她昔日不过榻上废人一个,眼前这位才貌双全的公子哥,要什么好良配没有,何苦来娶她这般的木头公主呢。

“此,此话当真?你是本公主的驸马?”白千灵循声试问,“公子,婚嫁之事不可儿戏,是不是,有人逼你?”

闻听此言,暮子来心下忽觉好笑,他抬手轻抚白千灵发丝:“子来起誓……”

“情动于己,自甘自愿。”

瞧着逐渐不对劲的气氛,白千灵连忙伸手挡在两人中间。

“诶诶诶,暮公子自重,纵然你我之间真为夫妻,可如今,如今出了这档子事,本公主已是心力交瘁……还是回宫早些歇息罢”白千灵边难为情地笑着,一步三回头地向反方向快步,“驸马也早些歇息罢。”

白千灵已顾不上自己究竟在说些什么,干些什么,只觉得这位从天而降的附马陌生又奇怪,总之,就是十分里有九分的不对劲。

少女被拉长的背影深深印在眼前,暮子来摩挲起湿润的指夹,心底爬上几分难以言说的意味。

跑出相当一段距离后,白千灵松了口气,旋即又想起沈自寒,眉尖愁云悄悄聚起。

沈自寒……

还真是好一手不知不觉的狸猫换太子啊。

白千灵想着想着,暗暗叹了口气,不过短短三天半,便又是禧宁芜,又是衔竹,又是暮子来的……

啊啊啊,白千灵踢了踢脚边三片两片叠在一起的小桃瓣,如果五年前,那位不知名不知姓不知面不知心的幕后大祸手直接一把将自己推下阎王殿该多好啊。

罢了罢了,好歹还能再见到母妃,桃瓣落在她鞋上,她想:至于什么其它的,那就只得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白千灵低头默默给自己鼓着劲,浑然不觉有几棵桃树外有掠影飒飒而过,衔竹负伤而逃,青纱下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而紧随其后的侍卫们脚下生风,拔刀而向。

“贱蹄子!看你往哪跑——”

“前面是我们的人,乖乖束手就擒吧——”

“他爹的,你这逆贼,抓到了!”不远处传来几声喜报,嘈杂逐渐清晰。

众人的目光随被押走的衔竹而去,只有那位与白千灵同坐于马车上的小宫女注意到她。

“公主!奴婢刚在树底下睡着,她们说有刺客,那歹人有没有伤到您?!”小宫女喘着粗气跑来,一副很是紧张的样子。

白千灵:“没……”

她拧过头去四下寻找着消失的沈自寒。

……

“沈将军呢?”一太医问。

“奇怪,他刚还在这儿的呀,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一要员答。

“小的方才好像看见有位女奴扶将军去敷药了。”一仆从也答。

“这,谁,谁敢擅作主张,沈将军受这么重的伤,粗手粗脚照顾得来吗,得赶快找到他。”要员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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