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亭曲径通幽处,花影流殇,清浅中倒映着一个银傩面具。
沈自寒露出左肩,草药的汁水顺着硬朗的线条划下水痕,纱布在左臂处反复绕了几圈,可层层叠叠中还能透出殷红血迹。
他瞳孔涣散,额前碎发已被浸湿。
柳榴:“痛就直说,别硬撑着,她的刀尖上抹了散骨毒。”
闻言,沈自寒沉默不语。
“行刺那人不一般,断然不是普通的医师,别忘了我们回来的任务,以后这种无关紧要的人和事少掺和,。”
眼前低着头的沈自寒终于吐出字来。
“师姐,公主她,并非无关紧要。”
他强撑着低语,微弱却坚定。
“你们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她值得你!”柳榴被激得有些愠恼。
“我……”
沈自寒不知该如何作答。
柳榴见他这样,叹出口气,倏忽起身,冷冷抛下一句:“你心里有数,好自为之。”
沈自寒默然,暗自攥紧了指尖。
这时,不远处突然传来几声轻呼:“沈将军──,沈将军──”
沈自寒敏锐地抬眸而望,见是白千灵前来,连忙起身。
“你在这啊,沈将军,怎么独你一人?”熟悉的声音截停了他的脚步。
沈自寒背对着白千灵,半裸着的肩膀在日光倾酒下愈显白皙。
“沈将军,你的伤……”白千灵盯着眼前的背影,浑然不知红晕已爬上了脸颊。
“无碍,多谢公主关心!”沈自寒耳尖一红,忙道。
“噗,沈将军当真没事吗?”白千灵知道对面光着脸蛋,心下忽觉好笑,怎么方才在人前如此英勇潇洒的大将军,到了现在却结巴的如小娘子含羞一般。
她拾起放在岩石上的面具,忽生逗趣之意。
白千灵笑的眉眼弯弯,她道:“沈将军若并无大碍的话,要走可切莫忘了这做工精良的银傩假面哦。”
白千灵暗喜,她就要一睹这沈自寒的真容了。
想必此人其丑无比,丢了面具断然寸步难行,只肖他一转身,自己便能知悉那人的庐山真面目。
此时,白光乍然刺进白千灵的眼眸。她抬手遮额,错愕中,隐约见少年蓦地回身迎向自己,墨发翻飞,白玉红唇,天光掩映勾勒出半面明俊。
灼目蒙白中,他粲然扬笑。
“万里挑一的银傩假面,若公主不嫌弃,权当是献与公主的见面礼了。”
对面的声音清澈明亮,微微上昂的尾调灿烂到人心里头去。
白千灵被勾得出神,风声还在飒飒地吹,花瓣也在簌簌地落,唯余她觉万物颠倒,呼吸凝滞……
透亮生灵的眸子微动,一声疾呼,白千灵这才意识到沈自寒再次消失。
她轻轻拭走覆在假面上的残瓣,嘴角含笑,怎么这假面重的像那破境坠似的。
……
白千灵将银面藏进裙袖,闻听小宫女的脚步声越发加紧,便匆匆恢复了仪态。
回程的马道旁人影绰绰,昏日黄树下老蹄聊赖,白千灵与小宫女坐在轿子里。
“咦,那不是衔竹姑娘吗?”鹅黄袖筒抵往绢帘,小宫女开口。
顺着小宫女的声音望去,白千灵瞥见站在道旁的白裾上沾了几分泥泞,衔竹衣衫凌乱,手腕处已然磨出血痕。
是一副显然被“拷问”过的狼狈,可看着她岿然不动的神色,白千灵暗忖。
你究竟,为何不肯招。
凉风惊掠,衔竹姑娘被押上临时的囚车。
随着半纱吹起,白千灵瞥见那下半张脸,似有烫疤攀爬在唇角。
她正想收回余光,却卒然对上一双晦暗不明的眸子。
猛烈间,白千灵惊觉那柳眉细眼竟有几分像……
禧宁芜!
怎么会,白千灵直直盯去,想看个明白,谁知对面却一下慌了神。
幽光在淡漠中漾起几分无措。
衔竹姑娘像是意识到什么,慌忙抬手去抚那覆面之物。
链铐磨撞,发出猝不及防的声响,慌乱而粗重。
白千灵心下忽紧,她拧过头,不敢再看。
奈何狱卒的辱骂顺着纷扬尘土辘辘向前,绕耳难绝。
她向后靠去,有些疲惫地闭上双眼。
冥冥中,仿若见桃花缠着玄袂,拂过额前……
这让她想起那瞬,挡在自己身前的高大背影。
愧疚染上心头,她柳眉微拧,启唇:“殿里可有用于外伤的好药?”
整个栖瑶殿如此之大,不说她自幼受骂挨打,那些教习嬷嬷为了不让外人看到公主青一块紫一块的,都会常备些洒药,整个公主府如此之大,就冲她近期闻到的草药味儿,白千灵也敢断言这栖瑶殿里定然藏了不少奇草妙药。
“公主受伤啦?不应当啊……我明明细细看过了的。”小宫女紧张地嘟囔道。
直到听见身旁人那句“不是给我的”,她才长吁出一口气,放下心。
“有是有,只怕不知公主要用于何人……”
“沈将军!”
小宫女被白千灵猛然的接话吓了一跳,她吐出后面的句子:“用于何处?”
“嗯呃,也许,也许是胸上的刀伤,也许是腹上的刀伤”白千灵似乎也被自己的反应吓倒,小脸倏忽红起来。
“总之,是为了答谢沈将军罢!”木轱辘在洒满余晖的大道上扬长而去,陡留这方春意坠入永夜。
暮色渐侬,皇城里的金楼雕阁悄然点上灯。
草丛里不时发出窣窣窸窸的动静,两个黑影一前一后沿着墙角径直走着。
“就是这了,不过公主,我们为何不能明日再来”
“刀,刀伤不好拖太久……”
白千灵低语,她指尖微颤,在看不见的地方,一双含露杏眼眸光动漾。
明日沈自寒便要作为骠骑将军上朝,听闻他将领命征战南征,只怕公务繁忙,此后再难相见。
况且……
她也难说,何时才能觅得良机与众星拱辰的沈自寒单独相处。
总之,自桃林匆匆一瞥后,她便被那人勾了魂。
月色窘白,窗棂上的油纸映出几点萤黄。
白千灵双瞳中透着明亮的色彩,嘴角不由得悄悄微扬。
小宫女被打发在门外看风,少女小心翼翼的推开门。
“吱呀吱呀”在一颗战栗的心上划拉,仿若夏花吹将欲破。
“咦,没人?!”脸蛋上的笑容逐渐凝固,白千灵又叫了一声:“沈将军?”
怎会,人不在,灯点着……
就在白千灵回身之迹,一个黑影陡然挡在眼前。
“唰——”巨大的气流从横梁上急降击来。
瞬息间,白千灵向后猛蹬,闪身一旁,震声忽降,石桌上白灰骤起。
三步并二,她被反手扼于石桌,突如其来的痛觉从胳膊处游窜而上,就在她将被扯起的数秒内,白千灵即刻反应过来。
“谁?!”
此话一出,她明显感觉出臂部的力道减轻了,就在那黑影愣神之际,白千灵脚下一扫,她乍然回身,欲将双掌击于身后。
不料这半吊子身手被识破,那人侧身而让,掌前落空,推力的惯性便带着身体往前挫去。
“完了!”
白千灵惊措之余,赴死似的阖上眼皮。
不想在这迫在眉睫之际,竟有双臂膀揽过腰身。
她稳稳跌入一片柔软之中。
嗯?咋回事……怎么,不疼呢!
看着怀中白嫩的脸蛋微微拧起眉毛,那人忍俊不禁起来。
“噗嗤”一声吓得白千灵抽了下,那颗隔着布料的心脏还在耳旁跳动,她像是意识到什么,猛然松手推开对方。
“呃!”明显踉跄了的动静。
白千灵试探着睁开眼睛,眼前模糊的影子逐渐明朗,但见一个长剑佩腰,身披玄色貂皮大氅的少年赫然站在眼前。
他哑然失笑,俊美的眉眼间凝着几分不羁风流,只肖一瞥,便是此生也再难忘却。
白千灵深深吸了口气。
只听得有白药瓶从袖中掉落,脆生生翻滚地面……
“身手不错,在下不知公主原喜欢半夜赐教!”
白千灵的脸倏地红了。
她知道此人正暗指她上午挡在刺客前一事,可自己这身手乃幼时偷看武侠话本悄悄学来的三脚功夫,不过皮毛。
至于挡刀之举,全然是千钧一发,不及多想。
“本,本公主也不知大名鼎鼎的沈将军竟喜欢卧枕于梁顶!”
白千灵快嘴,不服气的样子活像只娇顽小猫。
她偷偷瞥去一眼,谁料沈自寒却含笑挑眉,颇玩味似的打量着自己。
白千灵心里莫名紧张。
“罢,罢了,本公主大气。”
她心虚地瞟了一眼沈自寒,声音逐渐弱下来。
“此次贸然前来,实是为了给沈将军送药膏……多谢沈将军挡剑之恩。”
说着,白千灵便开始低头翻起袖口,谁料怎么找也找不到。
“公主…”
携着雪松香的气息猛然压来,碎散了她面前所有空气。
“诶?”
白千灵似乎听见身旁下侧响起什么。
纤长的细指捏起一个小白瓶在她眼前轻轻摇晃。
耳边悄悄飘进三个字。
“谢公主。”
温热而惊颤……
“吱地”一声,门被打开,正打盹中的小宫女惊醒。
见公主低着头,耳根子红红的,颇像是落荒而逃的样子。
她没多想,只是揉了揉惺松的睡眼,呢喃:“公主,沈将军想必感激涕零了,我们快回府吧。”
“嗯……”
白千灵觉得自己脸上烫烫的,心脏砰砰跳着。
那似乎是一种熟悉又陌生,遥远又亲近的感觉,总之,有点怪,但又有点甜。
白千灵在回去的路上不断想着方才的场景,仿佛那是一场并不真实的梦。
就在路过天牢时,她突然听见冥冥中传来几声私语。
“衔竹姑娘,有请慈宁殿,莫让太后久等。”
“衔竹姑娘?!”
白千灵循声望去。
“公主,那说话的,好像是慈宁殿掌事公公!”
小宫女提起纸笼灯,倏忽凑近的人脸被照得一明一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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