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 36 章

震撼、心痛与怒气过了,涨潮爆发而来的狂热爱意过了,最终还有层层的后怕,如浪翻覆在皎洁沙滩上,难以退去。

林摇雁是个即使难免懊悔,却不想沉浸于懊悔的人。事已至此,他不再追悔,但这层层后怕始终有所体现。

这短短一个上午,俞风信沾染给他的情绪太多了,不论喜怒哀乐,是有些不幸运的人一生难遇的色彩。却也不禁令他太不安了。

最好尽快拥有俞风信,林摇雁想尽快抱紧他,把体温交换给他,让他进入自己,也感受到一点安慰,感受到自己的力度决心。

俞风信察觉到了他的不安。

证据就是俞风信眼神微微地闪,忽然张开手臂,做出拥抱的姿势。敞开怀抱的幅度不算很大,不过是不容混淆的示意和应答。

林摇雁没有就地与他肩膀相依地拥抱。

而是在收到应答后,夺下俞风信指间残烟掐灭,直接把胳膊绕到俞风信膝下,拦膝打横抱起他,一路抱到了床上。

堂堂集团总裁一场,其实林摇雁很擅长制定计划。

俞风信这个人,显然不可能开着大门站起身走路,哪怕从椅子到双人床再多多不过十几米。亲密在即,倘若特地为这十几米短路把拉链关开一遍,又怪怪的。

果真,哪怕识破了他的小伎俩,俞风信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到底没说什么,反而因为他的抱法有点难为情,转瞬改而说:“没怎么吃早点,你饿不饿?”

这是真的难为情了。

谁会在这种时分问老公肚子饿不饿?

林摇雁无声地摇头发笑,只是加快脚步,预备尽早抵达目的床,放下俞风信。要加快脚步,就得抱得牢固一点,于是他圈着俞风信的肩线,把俞风信又往胸口揽近了一点。

三秒钟的路,俞风信心跳了无数下,房间很安静,林摇雁都听见了。

他的心跳实则更急更多,俞风信也听见了。

两人谁也没有戳穿揶揄谁,俞风信脸如止水,林摇雁更是满面理直气壮。

床铺整齐,床单暖白,俞风信的头发一洒到枕头上,林摇雁俯身追近。浅浅接过一个吻之后,俞风信突地感觉到林摇雁的攻势变得没有了章法,刚刚还天赋异禀,上一次也得心应手放得开,这一次突然只晓得在他通身上下摸来摸去,摸不到要点了。

明明林摇雁应该已经熟悉他的助兴地带了,只要睡过一次,林摇雁就不会不要求彻底解锁伴侣的所有特殊地带。

一开始俞风信差点以为他在玩花样,三两下后,才确定林摇雁是在认认真真检查他身体每个部分的体温,额温,手温。

俞风信一时失语,看了看自身被林摇雁撩拨起来的兴致,再看看林摇雁无疑高涨的兴致,没有抬手拉停林摇雁。

不过眯了眯眼睛,耐心等待他完成检查,满意安心,便抬手攀上他的颈后,说:“无论如何,小雁,我爱你爱到我死为止。”

俞风信极少说肉麻话,他不是害羞别扭,而是习惯郑重。为此,林摇雁心知他不会为了气氛为了哄人就飘飘然启齿,只要他说,那么每一个字都是严肃的。

一字千金,不过如此。

林摇雁抓在他蓝丝绒腰带上的手刹时顿了顿,心头重新惊雷似的闪劈过一道怒浪。这回的怒气不针对俞风信,说不清道不明该针对谁,也许是命——俞风信是这样想的,这样想着,俞风信原考虑在一生的最后关头,一个人孤孤单单地走。

沈默花不是他的伴。他肯陪伴沈默花,事实上沈默花不是他的伴,他一个人。

光是想象一刹那种镜头,林摇雁就已沉下脸去了。他未发一语,但是立即借着解开俞风信衬衫的动作全力捞起、抱紧了俞风信,锁在怀内静止地相拥了几秒钟。甚至这次,俞风信被他拥抱得有些发痛,呼吸声轻轻地变,所以他不久松手了,更换了紧紧拥抱的形式。

结果在那之前,俞风信却没有饶过他,毫无预警地给他添加了最后一根稻草。

耳鬓厮磨,掌纹厮磨,俞风信将长长短短不复自控的吐息全释放到了他的面孔上,无色呼吸染得他的墨镜片前一片朦胧,几乎要看不清俞风信的眉眼了。

上床不摘墨镜,这幅画面简直堪称搞笑,顺利让俞风信涌生了疑心。

俞风信伸出一只手,没有强制摘下他的墨镜,在柔和地问他:“不会不方便?”

糖衣炮弹八成不能击败俞风信,然而八成能击败林摇雁。

林摇雁只好默不作声地取下了眼镜,搁向一旁。早晨小分别前,俞风信曾亲手摘低过它,当时林摇雁的眼眶周围尚还没有痛哭过一场的痕迹。

遮掩物一消失,条件反射地,林摇雁急偏了偏头。原本林摇雁暗想,再等一等,等眼睛不再红了,外加洗一把脸,这堆痕迹,这事就不容易被发现了。到时候再摘。

惟独说到掉眼泪这事,他也会相当难为情。何况俞风信看了没准会难过。

是的,他想过俞风信会难过。他依然没能想到,俞风信浑身当下一僵,手势下落,居然也为他哭了。

林摇雁将头偏过去了一弹指,直到感觉到俞风信既没有出声评价,没有安慰他,没有调侃他,似乎连动也没有再动弹一下,才携着莫名的预感连忙扭回头来,一眼看到蝴蝶飞起来了。浩瀚阳光下,俞风信正在死死地盯着他看,形状瑰丽的双眼中感情万千,忽如风暴忽如乌云,风里云深,飞速蓄浮起了一层水光。

俞风信给他流了一滴眼泪。

虽然他只看真切了这么一滴。四目交锋,俞风信一下子闭上眼睛,锁住了残泪,眉头紧皱。

林摇雁怔了一下,又笑了一下。

第一反应,林摇雁是想笑的。因为他想道,俞风信其实没必要这样。他哭过,是为了俞风信可能会死这件事,是为了惊艳和失去,这都是过分激烈的乃至关乎生与死的情感。

但牵动了一下嘴角,林摇雁没能真正笑出来。他马上能够明白,俞风信是为了他流过的眼泪、流泪的心境哭的。可是他已经哭过了,已经不哭了,还下定一切决心找寻起了解决办法,向俞风信表示过了任谁、任什么也无法阻止他。

事既已过,只看得见一点泛红的留痕,林摇雁自认若换了自己,再如何心疼对方,都不可能只目睹着这点印痕就不假思索地流出眼泪来。不管多爱哭的人也罕有可能。俞风信哪里是没感情,分明是感情和理智都太多了。

第二反应,林摇雁清楚地知道自己完了。永生永世,他铁定是要栽在俞风信这双眼睛里了。没有天旋地转,没有山崩海啸,他脑海里的所有其它念头却已悉数不翼而飞,甩开了他,把他扔在无边寂静中。

只有关于俞风信的各种记忆还能勉强迸现出来,火星一般擦亮漆黑,萤火一般飞舞汇聚,连绵成灯。他不得不再回忆起年少的初见,俞风信是天然冷静的,不苟言笑的,把心情克制的让人难以企及无法解读的。

要是俞风信是个一向爱哭易哭的人就好了,他林摇雁就不必愣呆呆地朝着那着魔深处再下一级台阶。

就不必猝不及防地跌入这片天消地逝的,只属于俞风信的空间中。

俞风信在抬手遮挡眼睛了,美中不足的就是俞风信还很消瘦,连那只手也色彩苍白。看来他还在哭,林摇雁分析。

“……妈的。”林摇雁毫无防备地飙出了二十多年人生中的第一句粗口,手指立刻奋力扯下了俞风信的裤腰带。

·

这次缠绵也是乱来,一发不可收拾,濒临不计后果。

这些眼泪林摇雁见不得,马上抛开自身的窘迫,很快连连轻吻到了俞风信停止流泪。不知道外头的宾客是否离去,只不过他们俩连佣人管家也瞒在死讯当中了,即使满堂宾客走光,也无法扬声舒喉。

情人床间,无声无息的就是最震耳欲聋的。叹不出嗓音来,只得转换成压抑过后的喘音,俞风信的状态反而在林摇雁耳畔无限放大,放大到充满整间卧室,不需眼神去看,凭耳朵已能全部勾勒。

他还是目不转睛了。

上一次是第一次,又是深夜里,光线晦暗,这一次,林摇雁全程将目光锐锐追逐着俞风信存倦的眼睛。强风暴雨里头,大约是由于几分钟前才哭过,俞风信眨眼比平素更频繁,频频地垂下眼帘,频频地眼光流转,频频地眼底水色忽明忽暗,哪怕这强风暴雨有一半是他亲自制造的。刚刚他一滴眼泪就砸得林摇雁心脏剧痛,这会林摇雁委实担心他再哭一场,偏偏他的眼神浮光动荡,给予人随时会哭的幻觉。

俞风信究竟是不是上过李敬报的那种恋爱课程班?林摇雁搞不清楚,只是今天惟一一次在成年后认真思索起了林江山的鬼话:有那么几眼,他也快以为俞风信是只狐狸精了。

与之相反,俞风信的手温柔从容,不紧不慢,林摇雁假若不去看他的眼睛,该会判断他是个操盘老手,气定神闲。

拥抱着,林摇雁腾出一只手来用大拇指反复描摹他的唇形,不断吸引他注视自己,确保他没再独自难过。

仿佛静滞的时间。

没顶的快乐。

落针可闻的无声,铺天盖地的大喊。

窗外阳光万丈,冷而明亮,偶尔一只鸟的影子振翅路过窗帘,投影到床上,他们俩也会下意识地刹停动作,屏息以待,目送它远远飞去,因此一齐失笑。

直玩闹至近中午,一来俞风信体力告吹,人有点疲惫欲睡了;二来,一阵敲门声打断了他俩的交流。敲门声来得全无预兆,两人同时吓了一跳,俞风信刚刚爆发,林摇雁好险没哼出声音来,赶紧自己抬手捂口。俞风信是想抚慰他一下的,可惜胸膛起伏,一时有点支不起身,亦恐怕这时贸贸然动作会让事情更棘手,没有乱动。

维持这个诡异姿态好半晌,林摇雁慢慢平息了喉音,慢慢退离俞风信,方才匆匆拎起裤子,披上衣服,含怒问:“谁?”

门外是李敬。

李敬忙说:“二少爷,您在午睡吗?对不起!午饭好了!”

听到午饭,林摇雁回头瞧瞧俞风信,光速消了气,继续整装,胡乱往身上喷了点酒香香水。李敬是不会质疑他为什么还有心思喷香水的,不会想那么多,何况是酒香调。

然后林摇雁把门打开一条缝,身体遮住李敬的视线,顺着对方的话承认道:“嗯,辛苦你。我不下楼吃了,端一份上来给我。”

李敬点头欲去。林摇雁懒洋洋地望了眼他麻利的脚步,猛又叫住他,问:“等等,对了,你是不是练过点什么路子?”

李敬冲他点了点头,模样顿时挺悲伤:“是这样的,早年您出过事后,我们身边的人自然都被要求练过两手,不厉害,但是我努力了。”

林摇雁拍拍他的肩膀,沉思着又说:“一般人突然出拳头,你能自保吗?”

“那应该能。”李敬疑惑,“怎么了?”

“下午要你帮我一个忙。”林摇雁说。说着关上了门。

跟李敬这番对话时长很短。

反正不足两分钟。

林摇雁一转身回望,俞风信却已经恢复成面容宁静,眼神凝定的样子了,四周日光妩媚,床单凌乱,人在其中端坐,波澜不惊,缓捻佛珠。

……真是人生暗淡时刻。

也罢,林摇雁寻思,俞风信这号人,没出家讲经就是他赚到了。

他快步折回枕边,顺路开始向浴缸中放温水,到枕边,倾身仔细打量俞风信的眼睛。鼻息一线之隔,俞风信询问地回视他,林摇雁便叹息,和他咬耳朵:“我们光明正大结的婚,怎么鬼鬼祟祟的,好像偷情。”

俞风信居然正色思考了一会,回答他:“这件事,身正不怕影子斜。”

林摇雁觉得好笑,一下子笑开了。过后想想不对,何必要加“这件事”的限定语?又瞄见俞风信手头多了几张纸,一支笔,写了字,林摇雁把眼光凑了过去,人也凑过去,坐到俞风信肩膀一侧阅读。

纸上有一连串的人名,有些人名后面跟着所属公司的名字,有些俞风信可能是不记得或者不了解,便暂空。

林摇雁对着这串姓名,只琢磨一两眼,就领悟了。复看俞风信提笔圈重点,指指纸页确认:“累着宝贝了,做宾客名单干什么?”俞风信只凭一双耳机在纷乱场面中东捕西捉,怕不是要耗好大的神,林摇雁没想要他这样,补充:“来的人都随了礼,有名单的。”

俞风信平淡地解释:“分个一二三类,记着他们说过什么类型的话。这个时节还对你态度微妙,语气虚伪的人,是真正的敌人。不过后来院子里的对话,我就听不见了。”

其实无疑还有过去他未曾留神到,这个时节对林摇雁分外关切,真心共情的人。

俞风信没急着说,他不想给林摇雁他管控林摇雁社交作风的感觉,而且他相信林摇雁会自行留神到这一类人。林摇雁一向擅长记情,他比所有人加起来都相信。

林摇雁略一沉默,爱惜地吻了吻他持笔的手,说:“我知道了,但是你好好养身体,养心情,这事我来办,好吗?”毕竟就算未来能带着俞风信远走高飞,可能还要逗留S市一阵子,林摇雁决定,既然俞风信不高兴了,他就想办法轰这批人到外地去发展。在底限以上,他可没俞风信那么有容忍力。

他没告诉俞风信他打算怎样办,旋即拉着俞风信去洗澡。快速洗过后,你两勺半我一勺地跟俞风信分了午饭,把素热菜汤全推给俞风信,送走碗筷换了张床单,朝俞风信连拍枕头。

“睡个午觉,我陪你一起。”林摇雁说。

不知不觉俞风信已在揉眼睛了,整个人进入半睡眠状态,只是不清楚是为什么事不放心,迟迟不肯睡,眼帘闭上了一大半,又会渐渐睁开,和小鸡啄米没什么两样。

林摇雁耐心陪他躺在肥嘟嘟的枕头上,等过半晌,打开柜子找出那只堂吉诃德小玩偶拿在手上,用玩偶的手拍了拍俞风信的侧脸,道:“睡吧,就算我们都睡着,还有骑士在呢。”

俞风信还不知道他偷看过连环画的事,闻言笑笑,伸长一根手指戳了戳堂吉诃德的额头,又戳了戳他额头上同样的位置。

林摇雁非常受用,用不拿玩偶的另一条手臂抱紧他,直等到他逐渐真的睡熟了,也没有改变姿势。

或许是情绪和体力都倾出所有了,精神还未彻底放松,这一觉全程俞风信似乎都没睡安稳,时不时微微动弹,偶尔惺忪地惊醒自己,则会有意识地停止动作,抬眼瞧瞧林摇雁是否睡着了,有没有被他的挣动不小心吵醒。

林摇雁一直看着他,每一回眼神相撞,就微笑说:“我睡着过了。”

三五次后,俞风信不上当了。

轮到俞风信轻轻把他往睡热了的怀抱里拽,林摇雁顺从地翻过身躯,跟他胸口相贴。

后来两个人都睡着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6章 第 36 章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