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行修炼无名书的第三个月，顾凡的身体开始渐渐好转。

他对这些修行口诀似乎很熟悉，拿来看了两遍就能上手。顾凡不是蠢人，能猜出来一点，大约他本来就是修行中人。

至于说这本无名书有用，倒不是能跑能跳，他暂时还没那么着急——好歹扶着墙能挪出去三丈远，他已经很满足。

这天他照常出门遛弯，才挪到门口，就被一个从百米外冲过来的人撞翻了。

顾凡连忙扶住墙，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再定睛一看，原来是住在隔壁的隔壁的年轻人。

那人把他撞了个踉跄，转过头来，稍微有点尴尬：“呀，顾兄，你怎么还在这里？”

顾凡茫然：“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自从顾凡在外门养伤，他和这些年轻人混得也算是比较熟悉，知道他们都是外门弟子，这跟自己可不一样：虽然地位不高，但他们可是正经进了宗门的。

对方看着有点急，抬头又看了眼远处放着的日晷，慌慌张张道：“顾兄，今天正山门前的道场有师兄讲道啊，快到时间了，我得先过去了！回见——！”

最后一声拉得很长，再看时，他人已经在转角处消失不见了。

听见这个消息，顾凡当然也有些想去，但他知道好赖，既然没人通知他，估计本来也没安排他的位置。

何况……自己这么要死不活的样子，等摸到正山门，估计天都黑了，于是找个地方坐下，开始发呆。

日头渐渐升起，群山之间传来三声钟响，大概是讲道正式开始了。顾凡一个人坐着，眼见四下无人，知道大家应该都去听道，于是开始试着运转何诵仙交给他的那本秘法。

其实，他已经很久没见过何诵仙。

自从那少女把书交给他，就如同人间蒸发，再也没看到她的影子，至于当初另一个和她一起救下他的年轻男子，当然也没再见过。

正想到这里，身边空着的地方忽然一暗，有人坐了下来。

顾凡转过头去，先瞧见的是对方穿着的白底银纹外衣，这是内门弟子的服饰。来人比他高些，他微微仰起头，有些意外地顿了顿。

“赵仙师。”他轻轻道。

赵暄坐在他身旁，挡住了大半阳光。他长得很高大，一双沉静如水的眼睛轻轻暼过来，虽然温和有礼，但总比顾凡平时见的那些人多了些压迫感。

“顾公子。”赵暄很有礼貌地对他点点头，“正山门前正在讲道，你怎么不去听？”

顾凡完全没想到他会问自己这个问题，只好笑着抬了抬胳膊，对他说：“我身体不适，这场盛会就没办法参加了，多谢仙师好意。”

“如果顾公子不嫌弃，我可以带你过去。”赵暄看见顾凡迷茫的眼神，彬彬有礼地说，“门中十年才有一次大讲，也算是难得的机会。虽然顾公子并不算是修道人，不过这次正是由在下师弟主持，要走后门也方便一些。”

他连说笑话都这样一本正经。

顾凡要说出的话卡在喉咙里，看着对方平静的目光，他停顿了一下，实在不明白赵暄是玩笑还是实话，于是顺手推舟道：“那就麻烦仙师了。”

正山门前的道场上果然人潮涌动，因为修士过多，挤得人简直无处落足。

赵暄将他放在讲坛侧面，这一片多是有些背景的年轻弟子，人也少些。

顾凡踉跄了一步，连忙扶住身边的墙壁，这时候才听见赵暄说：“小事而已。顾公子在此稍待片刻，讲道结束后，再送你回去。”

最前面的开场词已经结束，此时台上盘膝坐着一个少年。

那人身穿和赵暄一模一样的白底银纹外衫，只是袍子上少了一小块赤红的纹样。他语调轻松，沿着刚才说到的地方接着讲。

“虽然是基础口诀，但总有人修行出错，多半是急功近利所致。诸位运转功法时，也要多加注意，修行之道，首要修心。好了，接下来就给诸位讲解一些要点，另有疑惑的，可以在讲解后再提问。”

不知道是不是顾凡的错觉，他感觉台上男子的目光横扫过众人时，似乎在自己身上停留了一瞬。

“其一，气随心动，从下至上，运行到主经脉时，应收敛气机，绝不能快。其二，第一个小周天走完……”

台上的声音还在讲，顾凡没有练过这个口诀，其实也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不过兴许有些修炼要点是相同的，他认真回忆了一下，从自己修炼的方法中挑了些错漏出来，准备等会儿回去实践。

直到月上中天，那讲道人才停下。这时候是他所谓的提问环节，他环视在场修士，从里面随手点了个跃跃欲试的年轻人。

年轻人站起身，连忙道：“赵师兄，我前些日子修炼时，一不小心将经脉伤了，后来每次运行功法，总感觉丹田疼痛难忍，这是怎么回事？”

丹田之处汇聚经脉，是核心中的核心。

台上的赵师兄不慌不忙地说：“行功过急伤及经脉，灵气自伤处逸散，因此每次行功，你的真气又冲击丹田。解决方法无外乎三种：一，寻一医修为你传气疗伤，二，修炼一本医诀，具体是什么，要看你能找到什么，三，长春楼中有合脉花出售，服用此药，三日之内即可愈合。”

说罢他不等这人回答，又指了下一个，道：“你来。”

顾凡只觉自己来得很是时候，已经没再听下一个人在说什么。

他总是疑惑，为什么每次修炼那本医书，总是抽筋拔骨似的疼痛，原来症结在这里。

但是一时之间，好像也找不到解决的方法：除非他能弄到那人说的合脉花。

讲道结束，众人散场，他还在思考这个问题。陆陆续续有人起身走开，那个盘膝坐在高台的年轻男子也不见了，道场很快变得空空荡荡。

突然，一片衣角落在他的肩头上。赵暄仍是一副温柔的语气，对他说：“看来，顾公子此行收获甚大。”

顾凡想起合脉花：“是知道了一些事情。赵仙师，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合脉花这种东西？”

赵暄也坐下，思考了一下：“当然。长春楼里就有，三十块上品灵石可以买到。”

其实合脉花在一众药材里并不算贵，何况它是养伤所用，这个价格更可以称得上良心。

可惜，顾凡实在穷得叮当响，翻开他的口袋，连半块灵石都扣不出来。

不过很快，顾凡就不再思考这个问题。因为赵暄对他说：“顾公子，我理解你的心情，不过其实合脉花对你没什么用处。合脉花治点小伤还算不错，你这种严重的伤势……小师妹为你看过，确实无用。”

从某种角度上来讲，这是挽救了顾凡空荡荡的口袋。

他点点头，说不出自己是什么心情。要说什么难过、痛苦，是有一些，但居然比想象的平静许多，第一个浮起来的念头却是：“尽人事，听天命吧。”

比起自己垂危的性命，他好像更在意那些消失的记忆。

人无过往，就如无根浮萍，他不想这样。

赵暄兴许看出了什么，表情有些复杂，叹着气对他说：“顾公子，性命珍贵，不可轻言放弃。”

说完他把顾凡扶起来，双手掐诀，真气将两人托了起来，又重回外山门。

外山门熙熙攘攘全是人，那些听讲回来的年轻弟子都在互相分享自己的见解，见到赵暄，一个接一个对他行礼。

“大师兄。”

“大师兄……”

“大师兄！”

赵暄对他们点点头，笑着从人群中走过，打开房门，把顾凡放回他自己的房间。刚一沾地，他立即站起来对赵暄道谢：“仙师一路护送，辛苦了。”

赵暄说：“不辛苦，你家是山门下四大家族之一，也算是归在我们宗内护佑。前些日子我们找了还在山门的长老查看，现在初步调查结果是魔修与妖族联手作乱，这件事还要与你说一声。”

因为失去记忆，顾凡对于顾氏其实没什么印象。不过听赵暄的语气，似乎已经确认了他是顾氏的人，既然如此，这可以算做向他告知仇人的身份。

顾凡再次郑重地向赵暄道谢，对方这才离开，走之前他还对顾凡说：“小师妹被派出去历练，大约再过几日就回来了，有些问题你尽可以问她。”

赵暄走了。

顾凡靠在简陋的木头架子上，想起他练到一半的功法，又想起赵暄走时说的话。

他可不像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站久了脚疼，他推开房门，这才发现一群人都蹲在他门口，隔了大约十来丈远，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白行知最先跳起来，蹿到他面前：“顾兄，你怎么认识我们大师兄的？！”

顾凡环视众人，为他们解惑，大略讲了讲赵暄救他的事迹。末了问：“赵仙师很厉害吗？”

白行知简直要在他面前点头到脱臼。这些外门弟子眼神憧憬，他们口里讲的赵暄的功绩，多得顾凡快要听不过来。

从这里，他也终于了解上玄宗的结构。

上玄宗有五个派系，每个派系各有一名首徒。赵暄看起来虽然并不显眼，但他却身居首徒之位，且是掌门门下唯一的弟子。

这一声大师兄，可谓名正言顺。

顾凡仔细一想，才发现自己竟然已经见过三名首徒：医修何诵仙、符修赵暄、以及昨日开坛讲道的青年，剑修赵晔。

何诵仙出自仙门世家，不必多提。赵暄却是凡人出身，掌门真人虽收他做了唯一的弟子，但掌门是剑修，赵暄却是符修，个中原因无人得知。总之此人是天才中的天才，修行二百余年，已是化神中期的修为。

他心中不由得升起几分疑惑：顾氏灭门一案，即使重要，也不应该让赵暄如此挂念吧？

此人必有谋划。

最后白行知一句话结尾：“我们大师兄当然是最厉害的，什么归极观的何潇为，净远宫的徐宛白，根本不是大师兄一合之敌！”

顾凡的目光扫过众人，默默记下这几个人名，听完他吹捧赵暄的话，十分配合的说：“赵仙师如此神通，却为我奔走忙碌，真是无以为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