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乔花了几天时间给江童调理身体。这天做艾灸的时候，江童忽然问道：“你知道方圆吗？”

“方崇山的女儿。怎么了？”

“啊？她居然是方崇山的女儿？！我那天在直播上看到她了，还以为她是山海航运文化基金会的，没想到是千金啊。”

“确实也是那个基金会的会长。”

“噢噢……我之前是不是认识她？”

白乔手一顿：“嗯……她是2班的。”

“啊？山海航运千金，居然上的11中？居然没上国际学校？”

“可能体验生活吧，哈哈。”白乔含糊地应道。

“那你还记得八号公馆的事吗？”

江童若有所思：“我被泼了酒，当时包间里就有她。最后好像是你来帮我解了围……可惜我就记起几个画面。回头咱们去一趟11中吧？说不定我能记起来更多事。”

白乔默了默，选择性答道：“还是循序渐进点比较好，不然你的身体受不住。等过一阵子再去吧。”

江童没注意他的表情，只觉得他说得有理，便同意了。“好的，那先休养休养再说吧。”

她沉默了一会，又接着问道：“你那边顺利吗？”

“嗯，系统已经正式投入使用了，接了几个大单子。”

“那太好了，怪不得你有时间回来了。那古航线这边呢？”

“你身体不舒服，我当然得回来了。”

白乔犹豫了一下，接着答道：“已经查到他们的目的了。原来按照国际公约规定，历史航道享有特殊通行权。”

“啊？原来是这样。”江童恍然大悟，“‘特殊通行权’是指可以自由航行吗？”

“嗯，简单来讲差不多。”

江童立刻陷入沉思：“他们想取得特殊通行权……那一定是干坏事了！”

白乔噗嗤一下笑出声：“怎么说的这么搞笑。”

“本来就是！你想想看，要是正常的货物运输，那就正常报关呗，怕什么？所以一定是想利用‘古航线’进行某种非法贸易。那些陶俑就是他们用来证明航线合法性的关键道具。”

“嗯嗯，没错，我也有一些猜测。接下来就是调查验证阶段了。”

江童点点头，重新陷入沉思，心中逐渐开始有了打算。

她在山海航运的官网泡了几天，重新梳理了“新闻中心”中的新闻。

关于被包装成古航线的线路，江童之前怀疑的是经过南亚印度的地中海航线，但现在看来他们应该是改变了目标。在山海航运的伪论文《西汉东海跨国漕运初探》中，“天竺”改为了“马六甲”，也就是现在的马六甲海峡。

刚好东马航线主要覆盖的就是东海和东南亚。江童发现山海航运官网在描述这条航线时特意加了一句话：

“延续千年海上丝路辉煌，重现华夏商船远航传奇。”

“延续千年”？“华夏商船”？“重现传奇”？要素过多，很难不让人怀疑是在刻意引导人们将这条航线与古代贸易联系起来。

江童滑动着鼠标，发现新闻中心的最新一篇通稿叫做《山海航运‘东马航线’文化溯源：汉代商船曾至马六甲》：

“根据齐东西汉墓出土陶俑记载，汉代商船曾抵达马六甲海峡，而山海航运的‘东马航线’正沿袭这一历史路径……”

果然是东马航线。江童捋了捋思路。

首先，她需要证明齐东陶俑是赝品，且与山海航运存在系统性造假关联；然后再确认汉代商船是否真的到过马六甲海峡。

如果历史上根本没有这条航线，那山海航运的谎言就不攻自破了。

这么想着，她开始检索手头的资料，结果却令她大吃一惊——汉代商船居然真的到过马六甲海峡！

根据《汉书·地理志》记载，武帝时曾遣使“自日南障塞、徐闻、合浦船行”，抵达“都元国”。

也就是今天的马来西亚。

江童飞速思考着，一边转着笔。

既然历史上确实存在过的话……那山海航运就不需要“伪造”了，他们只需要……“重新发现”它。

而“重新发现”的方式，就是那些赝品陶俑——让现代航线与古代航线“重合”，从而赋予它某种“历史合法性”，继而取得“特殊通行权”。

“‘特殊通行权’……”江童一遍遍重复着，“不能正常走海关的东西……”

她的脑海中闪过寰海航运“沧澜号”走私□□的新闻。

江童关上电脑，深吸一口气。

她必须去一趟齐东。

江童拿出手机，再次联系了徐明，请他帮忙开张通行证。她一定要亲眼看看那些陶俑。

*

昏暗的办公室中，穿着小香套装的女生坐在办公桌后，一双明亮的杏眼里满是不理解。

“这个江童，”她冷冷地道，“脑子摔坏了也还是一如既往的讨厌。”顿了顿，又补充道，“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

她偏过头，手指习惯性地捏着腕上的贝壳手链，“再给她点教训吧。低调点，不要像上次一样把事闹大，还得我给你擦屁股。”

身旁的男人低头应声，转身离去。

*

第二天一早，江童找到还穿着睡衣的白乔，将一张白纸“啪”的一下拍在他面前的桌子上。

她一手叉腰，一手摁着白纸，高扬着下巴说道：“你需要我，我也需要你。陪我去一趟齐东。”

白乔扬了扬眉毛，默默放下刚喝了一半的水杯，拿起纸张。

竟然是一份计划书。最上面一行龙飞凤舞地写着“跨江大桥‘凿山填海’计划”，下面列着实施大纲。

白乔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唇角，颔首道：“给我两天时间。”

江童眯着眼睛：“那我买票。不许反悔。”

然后便转身出了门。

仲夏的清晨，云栖市还未完全苏醒。街上人不多，枝叶在微风中沙沙作响，鸟声啁啾，空气中满是泥土与花香的混合香味。

江童一边走一边低头查着火车票。身后，一辆黑色轿车缓缓加着速。

突然，轰鸣的引擎声响起，江童下意识回头——

“吱——！！！”

尖锐的轮胎音撕裂空气。

电光石火间，一道身影从侧面闪现而至，一把将她拽回路边。

轿车堪堪擦过她的衣角，一个甩尾停在路中间，又立刻掉转车头，消失在街角。

江童踉跄着跌进一个怀抱，惊魂未定地抬头。白乔拧着眉，紧绷的侧脸此刻阴云密布；他的手臂紧紧箍着江童的肩膀，力度不自觉加大，不小心暴露出他此刻的心境。

“吓死我了，大早上就喝了？！”江童扭头冲轿车消失的方向骂道。

白乔没接话，目光死死地盯着那辆车消失的街口。

“你怎么会在这儿？”江童疑惑地问道，这才注意到他还穿着睡衣，只胡乱套了件衬衫在外面。

白乔收回目光，把江童扶了起来：“送你回家。怕你觉得我大惊小怪，就没告诉你。有没有伤到？”

江童沉默片刻，表情古怪地摇摇头：“你不会觉得……是有人故意……吧？”

白乔安抚地笑了笑：“走吧，我送你回去。”

到了家楼下，江童怕被林疏月看出什么，就没有着急上楼，而是先在门洞里站了会儿理理思绪。

突然，白乔刻意压低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

“……我在盯……派个人……嗯……车牌号……”

江童悄悄挪动着，偷偷露出一只眼睛。

白乔正站在花坛边打电话，异常严肃的状态配上身上的睡衣，有种莫名的滑稽感。

“……对，她想去齐东。等人到了，我回去查查……”

江童收回眼睛，低头思索了片刻。

这人居然还有“同伙”。

怪不得一直不稀罕她的加入，原来是外面有狗了。

她转身上楼。

回到家，江童轻轻关上房门，蹑手蹑脚地走向卧室。林疏月正在厨房准备早餐，奶油燕麦粥的香气一阵阵飘来。

“童童，这么早就出去啦？”林疏月的声音突然从厨房传来。

“嗯，去……去图书馆还书。”江童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正常，一边加快脚步。

“图书馆这么早就开门了？”

林疏月疑惑的声音还没落地，江童就把卧室门关上了。从书包夹层抽出那份变得皱皱的计划书后，她有些出神。

如果刚刚真的是山海航运动的手……

她掏出手机给徐明留了言，没想到徐明立刻回拨了过来。

“喂？徐哥……”

“江童，”徐明压低声音，“我正要联系你。队里临时通知，汉墓暂停对外开放了。”

“什么？为什么？”

“上面突然下的通知，说是……文物修复。”徐明顿了顿，“但我听说，好像是赞助商要来考察。”

江童攥紧了手机。果然。

“好的，谢谢徐哥。如果有恢复开放的消息，麻烦告诉我一声。”

挂断电话后，江童有些恼火地坐在床上。

好啊，搁这跟我玩五子棋呢？！走哪堵哪是吧！

她还真就不信了。

点开严老师的对话框，江童飞速打着字：“老师，下学期的田野考古实习，我想申请去齐东西汉墓，可以吗？”

*

与此同时，白乔依旧站在楼下花坛边，抬头望着江童家的窗户，眼神复杂。

手机再次震动。

“查到了，那辆车是套牌。”电话那头传来熟悉的声线，似乎与之前医院走廊里的声音来自同一人，“另外，齐东考古队有方家的人盯着，通行证恐怕行不通。我可以安排新的身份，让她以《华国地理》实习记者的名义进现场。”

“太冒险了。”白乔盯着那扇窗帘微微飘动着的窗户，“她刚才差点……”

“那你有信心劝动她吗？”

白乔沉吟了一会儿；“我想，像现在这种情况，已经开始背离我们的初衷了，莫不如……让她自己选。”

电话那头沉默良久。

“就差一点了，”那人欲言又止，“再给我点时间。我已经叫烬带人过去了。”

白乔挂掉电话，再次抬头望向那扇窗。

几个小时后，一道黑影突然出现在白乔身后。

“白先生。”

“烬。”白乔点点头，“三楼中户。拜托你了。”

黑影颔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