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前世十四

黑色长剑在青色巨木之上破开一道长长的漆黑创口,成为这一方妖王圣所上的附骨之疽,将原本无限的生机与妖力磨灭。

庄玦将诸绝剑从巨木躯干中抽出,剑痕留处,初时原本不过是一道细长伤痕,隐在树木肌理中,然而很快就像一只长在木干上的眼睛,向左右灵活张开宽阔裂隙,一点竖直裂痕很快扩张成巨大的黑色伤口。伤口左右之处,原本青碧光滑的木干,先是显出枯萎如丝囊的模样,又很快被那道伤口吞噬,裂痕扩张,将木体逐渐化作虚无。

青木挺拔,顶端直入苍穹。此刻层层叠叠的赤野火鸟被诸绝剑锋杀去数重,头顶妖氛消去几分,便顿时显出几分疏阔,足以令人仰头观视这一妖魔海中的奇景。乍然望去,青木顶端犹如已经一直伸入那轮圆盘血月中。

妖魔海中的天幕永远压得很低,木影因此映在月轮中,青赤相交,显出诡奇瑰丽的壮景。

头上的枝叶纷纷扬扬地落,却沾染不到庄玦的半分衣角,在半丈之外便被无形灵障所隔,落在一边,随即被飘落的火鸟羽毛化作飞烟。木干的最顶端在血月黯淡的光辉下,犹然青碧,枝影错落,将圆月切割成数块支离破碎的光影。

这一株奇木高逾天穹,底部的败落与坏死,尚不足以传播的如此迅疾,足以使庄玦瞥见它最后一刻的美丽光辉。然而树木末端诸绝所造成的伤口正如异常破败的瘟疫,上下观来反差如此之剧,反倒令见过这一场景的所有人,都从心里生出奇异的畏怖。

罪魁祸首面对眼前发生的一切迅疾的枯萎与崩毁,仍旧气定神闲。眼见青巨木已然气竭形枯,不复之前流光烁然的模样,他再次向前递出长剑,只是这一次不再是垂直刺入,反倒毫不爱惜似的,将剑身横置,直将诸绝当做一柄斧器,试图横斩之后,将巨木从根部伐倒。

头顶传来古妖的尖啸,一只巨大的金色脚爪,忽然自虚空中穿裂出来,牢牢抓住这一巨木的顶端。

那一瞬间头顶的血色月亮裂开缝隙,金色巨爪从月亮里伸出,落在青碧的树干顶端。这一幕场景实在惊骇,以至于不像是真实的月亮与天幕,而是虚假的布景,被锋利的刀具毫不怜悯地扯开。

血色的圆盘月亮从中裂开缝隙,就好像忽然变成一只生出瞳仁的巨大眼睛。瞳仁尖竖,妖戾迫人——是一双鸟的眼睛。

周围盘旋高飞如火柱的赤野群鸟忽而都变成了飘飞的羽毛。漫天飞羽,血与肉一同都消失在苍青色的巨木与圆月红瞳之下,只一瞬息,周围浩浩荡荡不知几许的鸟群,就都消失了踪迹。

空气中血雾更浓,妖血泼洒的味道隔着数千年的光阴翻腾上来,妖气浓郁的几乎迫息欲死。

这样冲天的妖气与血气,即使在场的所有人都是从千年的震荡与混乱中存活下来的佼佼者,手下不知斩落过多少妖魔,却也从未见过。

千年之前,妖族居然如此兴盛。即使是天道动乱反覆中倾向妖魔的那数个几百年中,妖道大兴,将人间搅扰得天翻地覆,可这样天赋奇能,背负血脉的古妖异能,却从未再现过。

诸人只当那混乱天道中数度复兴的妖潮为最可恨可怖之事,此时才知,原来与千年之前真正身负至纯血脉的大妖相比,无论天道照拂下的妖魔如何繁荣兴盛,如何修为进境一日千里,乱世之中,妖魔兽潮又怎样横无边涯……居然都是可以被轻描淡写、不值一提的问题。

眼前这只巨大的赤野妖祖,至今,甚至都未完全化出身形。身边鸟羽纷落,将它从血月中探出的尖锐鸟喙一点点勾勒的更为清晰。不知其数的妖鸟一息尽灭,灰灭无余的浪潮如环向外悄无声息地扩张,逐渐将原本满布天空,挤挤挨挨摩肩接踵的赤野妖鸟,都凝实为自己初生的血肉。

庄玦逢此惊变,并不惊慌,反而抚剑一笑。

他之横斩剑锋被乍生妖力阻挡,一时尚未斩下。只这一瞬阻隔失了先机,好像就不能再进分毫。空气中浓郁的妖力越来越汹涌,越来越凝实,气势含而未发,如有千钧。

似是在迫人跪下。

围观者胸中如堵,所幸记忆之境好似有一重承载的极限,到了某一个界限后后,威势便不再增。眼见巨木之侧,静寂若死,凶厉之气愈演愈烈,但终于这等如载天地伟力的凶悍威能都被千年的时光阻住,不再分毫无差地复刻到千年之后的众人身上。

或许这正是记忆之主的一重设计。毕竟奇景失了观众,岂不可惜。

记忆之中,庄玦身处压力的最中央,反而恍若无事。

以巨木为中心,身旁的圆环迅疾地扩展,将周遭全部变作一片空白的空地,其上生灵,一概除尽。庄玦不需要去看也知道那是怎样的场景,于是干脆持剑在手,轻轻一笑。

他说,声音里居然带着感慨:“果然,还是妖魔杀起自己的同类来,最不手软。”

头顶妖鸟仍在显化它的身形。凶悍之气无形却有其实质,将围观者的胸骨都折磨到嘎吱作响,就像是尖锐利爪搁在人的心胸之上,只差一点便要划破单薄胸膛,把人活脱脱的心脏拿出来一般。庄玦此言一出,威势虽然被千年的记忆封层所阻,但胸中横生一滞之感,犹然而存,压在观者喉间心上。

身边鸟羽飘飘扬扬,像是一场明媚的金光华彩的烟花雨,终于也全都落得尽了。

头顶血月两侧,忽然横生六对金华灿烂的翅翼。初时只层叠在一起,但很快次第扬起,十二金羽翼华光流彩,震撼天地。羽翅伸展。月中传来一声尖啸啼鸣。

一道纯以意识传达的言语,轰然炸响在所有人的心中。

那道声音不是人言,也仍旧清楚明晰。赤野一族的妖祖当然不会知道,自己会在千年之后被人隔着时光观望,它此时音声入脑传达话语,当然只是对着庄玦。

阴冷悍厉的声音“说”:

“不过凡鸟,何必顾惜。只要我之存在,不多日,自能再生千千万万。”

这道音波停顿了短暂一霎,天中那轮血红妖眸骤然一转,盯住地上庄玦。

阴冷骇人的压力陡生,它“说”:“区区人类,居然敢向大妖寻衅,更是死不足惜。”

庄玦嘴角噙着冷笑,说:“是吗?那你还在说些什么呢?”

他只说了这一句话,黑色剑光倏忽顿起,杀向天中血月,显然已经十分不耐,不愿与妖魔多费口舌。

***

伯星白沉默不语,隔着记忆,静静观视这一场惊天动地的上古之战。他之身边空无一人,远方,遥遥传来他人摇摇欲坠的气息。

伯星白能分辨出他们是什么人,三五成群,是自己门内的长老和门人。有些显然已经在这场斗战之中支撑不住,就连冷眼旁观时抵抗的余波,都已经竭尽心力。所幸他们之侧尚有同门友人相伴,彼此聚集在一起,一同感受,互相扶持,也只是有惊无险,暂时并不需要伯星白前去相助。

此时不去也好。彼此隔绝开来,一时便能省下许多不想说,却又必须要说的话。

伯星白现在并不想理会太多的人。

眼前之境崩坼天地,是万千剑修梦寐以求的至极之战,有幸得观的剑修之辈理应目不转睛,仔细观战、揣摩、学习,正如旋锋界里其他门人此时一定在做的那样。只是伯星白却没有办法再做到这最简单的一切。

原本追求剑道顶峰的单纯心境,此时随庄玦震撼的剑气波涛迭生巨浪,冲击着伯星白心湖的边境。他的心里升起惊涛,将上层清澄的境界全部打碎。旋锋界是万千剑修所归属的宗门,伯星白身为旋锋界的宗主,剑道的至极之人,此时却难以镇定平静,甚至连一个剑修最简单也最基础的修持,此时也无法做到。

他感到一阵难以言说的羞耻,几乎冲垮他的内心,可他真的没有办法,将所有的神思心力,都集中在当下,他无法由衷地去观看这一场剑战,头脑中思绪纷杂,他第一次不可控制,失去了对自己意识与心思的掌控。通明的剑心之境,此时浑浊翻腾,动荡不休。

他没有办法不回想起第一回见到庄玦时的稚拙场景。当时,漫空飞雪顿化流焰,金彩火羽飘飘洒洒,说来与目下之景,好似十分相同。然而其中何止千万重的差别——比起今日之景,当初自己所遭遇的一切,简直像是儿童过家家一般的幼稚简单。

难怪当时,庄玦甚至不曾出手。只是将自己,向万千烈焰的中心,向金爪与死亡的尽头,猛烈地推搡过去。

疯狂码字,终于赶上了(气喘吁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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