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打就打,不打就散,”隔壁一桌一年轻男人抱怨道,“这么卡在中间不上不下的,算什么样子!”
“哎,你这话说的,”他同桌略年长的男人道,“若真打起来,你又不乐意。”
“管他乐不乐意的!至少给个痛快!”
花途明看向茶肆内众人,皆是拖家带口,风尘仆仆,神色疲惫,偏偏还得在家人面前强作镇定。
“那,”花途明道,“你们打算往哪里走?”
“不知道。”抱小孩的女人说道,“走到哪里算哪里吧,这年头,哪里都不好走。”
她说着声音哽咽,眼泛泪花,身旁丈夫接过孩子抱在怀中,伸出一只手握住她的手。女人哭的呜呜咽咽,“这两年太难了……赋税高,地里又长不出粮食,前两天官人又来上门收税,我娘,我娘不想拖累我们,跳井死了……我们出来时,看到粮食也被他们糟蹋了……”
花途明一怔,轻轻道:“对不起。还请节哀。”
女人歪在丈夫怀中哭,一旁人似乎被她这哭声扰的烦了,敲了敲桌子,“别哭了!娘们唧唧就知道哭!你究竟是心疼你娘,还是心疼那一亩三分地?就这么白白跑出来拱手送人了!”
“你!”丈夫怒视那人,腮帮子抽动两下。又有人劝道:“好了,这个节骨眼大家都别闹腾了,甭管心疼什么了,反正现在肯定是回不去了。”
有人问道:“为何回不去了?”
“哎呀!”那人一拍大腿,“城封了啊!你们走得早,不知道,瑞宁城在今早就封了,现在里面的人出不来,外面的人进不去,城门守卫看的那叫一个死啊!”
“我看到了我看到了!”有人嚷道,“我走的时候城门口一片混乱,官人正在赶人,却还有那奸商在门口大发难财!”
“哎呀这世道……”
说城封的人侧过身,看向花途明和琨玉两人,“哎,你二位日后有什么打算?”
花途明道:“打算往南走。”
“得,”那人道,“那你们去不成了。”
花途明一愣,“为何?”
“因为城封了啊。”
“这有什么关系吗,”花途明道,“不走里面,绕城走不可以吗?”
闻言,那人扭头和同桌几人笑了笑,“你们果真是第一次来啊!”他看向花途明,“那来的时候,有没有发现,你们走的那条官道是穿过瑞宁的?”
花途明蹙眉,想了想,好似果真如此。
“瑞宁地偏,边陲小城,再往北就少有人烟了。”那人道,“几条北方官道皆是穿过瑞宁,你不走瑞宁,怎么到官道上去?瑞宁城大,就算绕也要绕个几天!”
花途明道:“倘若不走官道呢?”
“不走官道?”那人朝周围看了一圈,表情诧异,“不走官道你走小道吗?姑娘,小道错综复杂,你认路吗?”
“先不谈路上有没有蛇鬼猛兽,就如今这个世道,你怎么敢走小路的?要知道,小道上多的是打家劫舍的匪人,若是还遇到了异族人,不更是完了?——听我一句劝,还是安稳在此地待几天,再做打算吧!”
茶肆内人声嘈杂,窗外飘了点小雪,雪花飘到桌面上,花途明与琨玉对视一眼,低眸不语。
歇了片刻,付过钱,两人从客栈出来,一路往西走。地上只有薄薄一层积雪,被人踩的凌乱脏污,道路两旁生着杂乱的树,高矮不齐,品种不一。两人走在道路中间,寒风迎面,吹的人脸都僵了。
一炷香后,琨玉忽然驻足,“途明。”
花途明手笼在袖子里,侧头看他。
“你回头看,右边第七排第二棵树,是一株白桦。”
“?”
花途明眼神变得莫名其妙。顿了一下,她还是回头看去。天色更暗了些,道路两旁树木光秃秃的,一只漆黑的鸟发出沙哑的叫声,从一棵树上飞到另一棵。
一股寒风灌入脖颈,花途明缩了缩脖子,“我看到了,但我不认识白桦。”
“……你仔细看。”
花途明心中泛起疑惑,凝神望去,那株白桦树树干笔直,枝桠纤细,树根处有一洼积雪,积雪上有两枚清晰的脚印。
花途明一怔。白桦树生在里面,不应有人常涉足。她顺着脚印往上看,正看到树旁枯草动了一动,露出一小片衣角。
“什么人?!”花途明蹙眉,扬声道。
四下陷入一片寂静。片刻后,那边传来嘎吱声响,是踩在积雪上的声音。有三人拨开枯草,走了出来。
三人粗布短袄,正是方才在茶肆中说瑞宁封城,劝两人留在此地的一桌人。
碎雪点点,落到他们手中长刀上,泛着瘆人的寒意。花途明将目光从兵器上收回,不动声色地望着他们。
“别紧张。”为首那人笑了笑,他生着一张圆脸,肤色黢黑,长刀点在地上。“听闻二位从单烛山上下来,我们不过是想知道,二位是否采到了雪莲。”
花途明道:“在茶肆里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吧。”
“说归说,具体情况倒要另当别论。”圆脸大汉道,“这样吧,你们让我们搜一下身,若是有,我们带走,若是没有,给我们五两银子就是了。”
“……打劫?”
“哎,我们不伤人,二位尽可放心。”圆脸大汉看起来苦口婆心,“你二位瞧起来都是好人家的孩子,不缺钱,可我们马上就要穷的啃树皮了。这世道……就当可怜可怜我们,做做善事。”
花途明头一次见到有人能将抢劫说的如此冠冕堂皇,沉默片刻,道:“若是不呢。”
圆脸大汉左侧那人个字更高,似乎没了耐心,举着刀对着他们,“别唧唧歪歪的了!赶紧乖乖的,不然你们都得死!”
“别毛毛躁躁的。”圆脸大汉瞪了一眼他,又回头道,“二位,你们要知道,我们本不想伤人。——但若是实在不配合,那,我们也只能勉强了。”
树枝“咔嚓”一声,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重重坠落到地上,黑鸟远远飞走,天色向晚,空气中凉意更甚。
琨玉一只手按上花途明肩膀,从她身后走出,“好了,不要消耗大家的时间了。”他冲那三人轻轻一笑,“你们是一个一个来,还是,一起上?”
三人看着眼前白面小子,对视一眼,似乎第一次见到这么不知好歹的人。左侧那人深吸一口气,提起长刀朝这边逼来。
琨玉神色不动,轻轻一推花途明,嗓音懒散,“途明,靠边站,血溅到你身上可就不好了。”
花途明被他带到路边,抬眸见琨玉人已经掠了出去,他侧身避过长刀,伸手在那人手腕上一砍,一扭,那人蓦地发出一声痛呼。
另外两人见状不对,对视一眼,一齐劈了上来,琨玉将手中之人踹开,两根手指夹住逼到他耳边的刀锋,纵身一跃,避开另一道斜地里来的长刀,在空中翻了个利索的旋。
他手指不动,那柄长刀也跟着他转,握刀之人手腕一阵刺痛,长刀滑落在地,发出铿锵声响。
那人不可思议地看着空空如也的掌心,又看向琨玉,实在不懂为何有人仅凭两根手指,就可以将刀从他手中夺出。
先前被琨玉踹倒的人又爬了起来,他一声大喝,举刀劈向琨玉后背,琨玉侧眸瞥见,身形一转,下一刻,那柄长刀生生转了一个角度,直接卡在那人脖颈上。
“……”
“别动!别冲动!”另外两人看到,连忙道,“这位公子,莫要冲动!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琨玉握着那人的手,将刀架在他的脖颈上,那人喉咙里发出“嗬嗬”声响,手背青筋暴露,却不能挪动刀锋分毫。他艰难转动眼珠看向身后那人,却只能看到他清晰锋利的下颌线。
“好说。”琨玉道,“那谁先说。”
他方才一番动作快的让人来不及反应,这几个回合下来,三人已心知肚明,绝不是琨玉的对手。
互相瞅了一番,先前圆脸大汉笑道:“是我们有眼无珠,冲撞了少侠,还望大人不计小人过。”
“是啊,”他身边那人年龄略长,也陪笑道,“在这儿见血也不好,会污了那位那位小姐的眼,二位就放过我们吧。”
听他提及花途明,琨玉微微侧首,看了她一眼,就见她表情郁郁,眉眼间仿佛笼着一层淡淡的,看不真切的愁绪。
琨玉收回目光,“本也没打算杀你们,没想到你们这么不知好歹,从茶肆一路追踪至此,惊扰了我家小姐。”
听他说“我家小姐”,花途明眉尖一跳,看向他。
“这……”圆脸大汉和年长者对视一眼,看向花途明,“小姐莫恼,实在是我们对不住,你……”他不敢再多说什么,用眼神连连求饶。
花途明看看他,又看向琨玉,却发现对方也在看她,似乎在等她的意见。
她一下子明了了,道:“既如此,得饶人处且饶人。还望几位日后,莫要乱说。”
“好!好!”圆脸大汉道,“多谢小姐!我们出去一定管住自己的嘴,多谢小姐!”他朝花途明深深拜了一下。
琨玉收回手,那人向前踉跄一下,回头看一眼琨玉,立刻被两人拉着走了。三人头也不回,脚下不停,转眼就消失于黑暗中。
琨玉望着他们背影,片刻后,回头,对上花途明的视线。
雪停了,天色愈晚,人影模糊,琨玉道:“我走了。”
花途明安安静静站在那,“好。多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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