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微澜生(十)

宋时言扭头,才发觉因这变故,马场上众人已停止了比赛,纷纷勒马望来,似是顾及有女郎在,并不好直接过来问询,只驻足凝望。

而方才说话者,正是宋时姿的胞兄,宋晖应。

宋时言蹙了蹙眉。宋晖应心胸狭隘,心术不正,此番前来自然不是为了以示感谢,然而还未等她开口,一旁的宋时姿却睁大眼,惊诧道:“我认识他吗?”

“这位可是鼎鼎大名的院试案首,而且曾经还在我们二房做过差,你不认识?”

宋晖应坐在马上,态度倨傲,似是故意,一番话说得尤为大声,这话一出,不光宋时姿,不远处侧耳静听的女郎们均是一愣。而后,看向薛雨生的目光就有些复杂。

此次院试由国公府拔得头筹一事已人尽皆知,但案首之人并不是府中郎君,听说只是个下人之子。此事虽奇怪,但涉及外男,女郎们也不会私下特意打听,只在素日聚会闲聊时才说一嘴。

但眼下,她们没有想到,所谓的下人之子居然是眼前这位少年。

实在是……可惜了。

宋晖应扫视一圈,将众人或惋惜或怜悯的目光尽收眼底,正洋洋得意时,却听一道清润的声音响起:“既是二房之人,想必启蒙之初,也受到三哥的影响吧,未知三哥平常是如何读书的,也说与妹妹们听听,好叫我们也跟着学一学。”

宋晖应的笑容就僵在脸上。

今日一同跑马的儿郎里,大多是相熟之人,甚至有几个还是与宋晖应一道去过落芳坊的,彼此间什么水平也都一清二楚,故此宋时言说出这话后,有几个离得近些的郎君险些笑出来。

宋晖应低头,就见宋时言笑语晏晏,神色十分真挚,似是真想向他讨问一般。这个堂妹,幼时就常将道理礼仪挂在嘴边,甚至一度将他告到祖母跟前,自己素来便与她不对付,此刻观她神色,倒一时分不出其真意。

宋晖应面色变了又变,就在这时,旁边有人纵马行来,急呼道:“大妹,六妹,你们没事吧?”

众人齐齐回头,原来是宋晖值宋晖远见这边出了意外,中断比赛赶了来。

宋晖远性子急,当先跳下马,几步走到宋时言面前,见她面容并无异样,这才稍放心,又见六妹蜷在她怀中,可怜巴巴的模样,不由伸手摸了摸她头,道:“吓着了吧,二哥带你回去。”

宋时音摇摇头,两只手拽着宋时言,说什么也不松开。

宋晖值下了马,正瞧见宋时音小脸皱起的模样,不由蹙眉:“莫不是惊着了,还是快些回去看看大夫吧。”

他目力极好,早在场中惊呼声响起时,就注意到这边异动,也知是薛雨生救下的六妹,于是又转身行礼道:“薛师弟不仅文章璧坐玑驰,骑术更是精绝,这次还要多谢薛师弟。”

宋晖值虽已出仕,但曾也是潘公学生,是以师弟这番称呼正是合适。而且,他身为宋氏嫡长孙,丝毫不介意对方出身,这番谦和举动反衬得方才某人的说辞愈发狭隘刻薄。

薛雨生目光一动,抬手还以一礼:“大郎君太严重了,周急济困是君子本分,我想任何人遇到方才的情况都会出手相救的。”

宋晖值望着他,内心赞许。

誉之而不加劝,非之而不加沮。他早就听说潘公又收了一个好徒弟,今日一观,果然不错。

宋晖值进入官场已有一段时日,自然明白独木难支孤掌难鸣的道理。他需要助力,很明显,院试案首,本就出自国公府的薛雨生,极大可能就是他日后官场上的助力。

人没事,谢也道过,比赛还是要继续的。宋晖远仰头,发现远处临川郡王正向这边行来,许是看他们站了好一会,担心出了什么事。

那位可是主客,宋晖远隧摆摆手,翻身上马,又冲薛雨生笑道:“好哇,你是深藏不露,不如我们再较量一回。”

语气听上去颇为熟稔。宋时言眨了眨眼,可二哥原也没和他接触过几次啊。

于是,带着这疑惑,临走前又忍不住抬眼望了那人一眼,而很碰巧,就在此时薛雨生似有所感,也抬起眸。

四目相接。

风也轻了,话语声远去。

周围的一切仿佛在这一刻沦为背景。

也不知谁先撤回的目光,总之最后宋时言离开马场时脚步有些慌乱。

宋氏大女郎虽先行离开,却不影响女郎们继续观看比赛,而且,因有方才那一出意外,女郎们各怀心思,目光也不再集中在某一两个人身上。

等一圈终了,临川郡王最终取得胜利时,众女郎才意犹未尽地收回目光。只是有人高兴,有人却明显心不在焉。

宋时容虽是庶女,到底也算半个主人,大姐先走了,她是要留下来继续伴着女郎们的。只是这会女郎们三五成群,叽叽喳喳讨论方才比赛时,却见宋时姿杵在围栏边,也不知望着什么发呆,半点都没有要作陪的意思。

宋时容只好走过来,拉了拉她衣袖,小声道:“二姐,你怎么了?”

宋时姿仿佛才回神,又见四妹一脸好奇地望着她,伸手点了点她眉心:“还是你好,左右是不用愁的。”

竟是一副幽怨愁郁的语气。

宋时容呆了呆。

二姐这是怎么了,怎地一场马球赛,就让她转了性子?

*

这场跑马赛除了临川郡王,宋氏两兄弟的表现亦不俗。

众人从马场出来时,俱是意犹未尽。

宋晖远习惯了西凉天不亮就起床操练的生活,回到望都这些日子,每日不是宴席就是聚会,早已烦腻得不行,今日畅快跑了马,才感觉活了过来。

何况今日还有意外发现。

临川郡王的骑术在他们一道返回望都的途中便已领教过,只他竟不知,原来府中还有一人骑术也毫不逊色。

宋晖远性子大大咧咧,和谁都能玩到一块,于是后退几步,同那人并肩走在一起,挑了挑眉:“那日你还说只是略学过骑马,原来是谦虚。”

阳光下,宋氏二郎双手抱胸,面有促狭,薛雨生便淡淡一笑:“非是谦虚,的确只跟着族学学过几次骑射。”

宋氏族学教骑射的夫子水平自然厉害,不过骑射这种功夫,非长期训练而不成,譬如他与临川郡王,之所以骑马能胜过望都一众儿郎,正是常年在军营中训练所成。但仅仅依靠族学学习的那一点骑射技艺,就能达到今日这般水平,已是天赋卓绝了。

宋晖远于是摇了摇头:“可惜你不选择从武,倒是浪费了这一身天赋。“

在常人看来,读书要废脑力,是需要天赋的,一般人能考上秀才便已是极为不易。而与之相反,舞枪弄剑则简单多了,无非是比拼力气。但宋晖远却认为,当好一个士兵,可能仅仅需要体格过关,但若想成为一个优秀的士兵,绝非仅靠力气就可以。甚至于一个出色的士兵所掌握的学问并不比一个秀才少,便如骑马来说,有人学了一辈子可能也不能驾驭一匹烈马,而有人只需短短几个时辰,便能做到御马娴熟。而真正的战场,也远比驯服一匹烈马复杂,所以自古至今,能够在战场上扬名的人,一般都是极具天赋与才干的。

很显然,薛雨生便是宋晖远认为的俱有从军天赋的人。

“二郎君谬赞。”听到他颇为遗憾的感叹,薛雨生依旧面上带笑,只拱了拱手,道,“在郡王与二郎君面前,不敢称天赋。”

这句倒不是恭维,先不说临川郡王,宋晖远之所以选择从武,自然是从小就展现出来的这方面的天赋。国公爷虽然在府中举办族学,看上去像是要将子孙引到从文的道路上,但其实他很早就考察过孙辈们的资质,知道谁更适合在什么方面发展,所以当宋晖远提出要随父亲去往凉州时,他是最先表示赞同的。

从这一方面说,魏国公宋秉又是一个很开明的人。

宋晖远扭过头,清风里薛雨生笑意加深。少年清隽的面容在春光里仿佛深刻了些,就是这一霎那,宋晖远忽然一愣。

在宋时言好奇他与薛雨生何时这般熟稔时,宋晖远自己也颇为纳闷。说实话,他虽性子通脱,但惯常交际的也是如他这般的武人,在他看来,文人繁文缛节太多,心思也深沉,他一贯是少打交道。但不知怎地,自打看到薛雨生第一面起,他就有一种熟悉感,好似在哪里见过一般。

虽然在去凉州前,他也曾去过族学上课,但宋晖远很肯定,自己在族学的那段日子里从没有见过他。后来问询后也得知,他是在自己去凉州后才脱了奴籍转去族学念书。

宋晖远也曾怀疑,既然两人都住在府上,又会不会是某次在府中偶然遇见过,才会有这种依稀相熟的感觉。

但直至今天,直至他在春风里展颜而笑的这一眼,宋晖远突然想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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