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蒲市十月的午后，天空披着灰色纱幔。
市一中篮球场上，远远望去，全是穿统一紫白色运动服的人，活像一排排小洋葱。
“待会男生女生站成两列，自行练习投球，我会来检查成果。”
莫然站在高二三班的队伍里，面若桃李，安静听体育老师交代事务的气质和周围小声逼逼“体育老师怎么话那么多，能不能早点解散休息”的同学格格不入。
对此小声逼逼的同学逼逼道:“还有那个莫然”，闻言，莫然心里一咯噔，面无表情继续听下去。
“我最看不惯她，长着一张清纯的初恋脸，偏偏笑也不笑，冷得要死，装什么装啊她！”
“对啊！对啊！还话少，来到三班我都没听她说过几句话。哎，小心，他看过来了！”另一名小声附和的女同学拉着那名小声逼逼的女生衣袖，提醒道。
“看就看呗，我又不怕她。难不成她的眼神能冷死我啊？天天那死装样……”
“下面的同学，讲什么呢？我给你给话筒让你上来讲个够怎么样！！！”
没等她话说完，经体育老师一提醒和眼神施压，那几名小声逼逼的同学闭了嘴。
“再让我听见说话声，全班跑十圈！听明白了吗？！！！”体育老师嗓门大而响亮，最后一句是吼出来的，底下同学霎时间静若寒蝉，按照他的指令乖乖排队去了。
莫然心里叹了口气，没把被别人蛐蛐的事放在进心上，望着前方长长的队伍心底泛起期待。
阴云散去，天边浮现隐隐金光。莫然盯着面前女生发光的后脑勺犯困，心里嘀咕:乘蒲一中的作息时间真是魔鬼，早上六点起，晚上十一点睡，中午睡了一个小时，还是好困！忽然耳边一道惊雷般的声音让莫然瞬间清醒。
“还有最后二十分钟！练不好就别下课！”体育老师左手摩挲着右手腕上的黑色手表厉声严词道。
众高二三班人耸拉着脑袋，在心里“啊！”了声，敢怒不敢言。莫然看着队伍前投球失败又被斥回去重新练的同学，心灰意冷:怕是这堂课轮不到我了。
一阵高跟鞋着地的“哒哒”声在靠近，来人道:“练好了就下课吧！”这娇俏的声音一出来，高二三班全体同学脑袋里暗掉的灯又亮起来，心中欣喜咆哮:体育老师女朋友又找他来了。我们有救啦！
众所周知（高二三班全体同学），体育老师有一个从校园到婚纱的女朋友，年少倾心，知己知彼，订婚宴就在最近的一周前，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
在阵阵“哦”“哦”声中，体育老师携着女朋友的手走远。高二三班部分同学松了紧，随便敷衍两三个球就撒手休息。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篮球也终于轮到莫然手里。
摸着手中的球，一股亲切感涌上心头，莫然出神的想:篮球拿在手里的感觉真不错。
天空像是早知她要登场，在她发顶打上几束暖光，场面似曾相识如偶像剧女主角大显身手的场景。
莫然拍着篮球，正想找回熟悉的感觉，不远处看台上质疑的声音传入她耳朵:“这个长得恁乖，一看就是整天泡在书里学习的书呆子，连怎么拍球都不会吧？还投球？我赌她一个都不中！”
看台众人循声看去，见莫然生疏怕着篮球，忙咦道:“果然是！”就在他人以为男生的话应验时，一个漂亮的抛物线飞出，莫然手里的篮球稳稳投进了篮球框。
球起落地的同时，男生队伍末尾的季知节微微一笑。
那个说闲话早下定论的男生顿时傻了眼，仿佛一双无形的手狠狠扇了他两巴掌，脸又红又白。要是有地洞，此刻他早就钻进去了。莫然想。
不过这样稳定输出的球技，莫然也是没想到的。很快，莫然调整好后，又抛出了篮球。
这次的情况是怎样的呢？不用多说，看台众人心道:“不用多说，事实就摆在眼前，第二个球她依旧稳定输出，第三个球不用说也是如——”
“不是！等一下！在半空中的球被谁一把抢走了？？？”远处看台上看球的人疑惑。
“来拿你的球啊！”戏谑的声音响起，这个声音莫然再熟悉不过。
是分班之前在高一四班欺负莫然的男生——韦厌。
“别愣着啊！来拿啊！”他手指转着篮球，玩味看着莫然面上波澜不惊的表情，立下不达目的不罢休的誓言，又道:“怎么？害怕？你初中不是挺嚣张吗？来啊！来啊！来呀！”
半个篮球场的目光被这边的骚动吸引过来，有默默看戏的，有替莫然双目愤怒的，还有季知节幽幽的目光。
女生队伍到莫然还剩十个人，这下女生们都在集体抱怨:
“快去抢球啊！别耽误我时间！”
“去啊！我可不想在太阳底下站这么久！”
“快去啊！体育老师要是回来看不到我们在练球，肯定会骂死我们的！”
催促声围绕着莫然。现下没有多余的球，别的班也在练球……莫然看向跑远的韦厌心中厌烦地摇了摇头:“这人从初中欺负到高中，没完没了了。”莫然呼出一口气，忍不住吐槽道:“幼稚。”
然后兀自追上跑远的韦厌。莫然追着他绕了半个篮球场，刚想喘口气，前面的他却突然停下，嘴角勾起一摸邪笑，似乎又在打另一个主意。
莫然没有注意这些细枝末节，看准时间去夺他手里的球。
“还给我！”
眼看快要抢到时，他突然把篮球举过头顶，在手中抛来抛去流氓道:“欸，欸，欸，抢到——我就给你啊！”
韦厌比莫然高一大截。莫然跳起来非但没有碰到篮球，还差点撞上韦厌的胸膛，莫然没忍住在心里小声痛骂道:臭流氓！
看台上不少男生看着莫然的囧样，爆发出阵阵笑声:“我靠！这都抢不到，这也太菜了吧！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她好像一只被人戏耍的狗啊！不行，太好笑了！”
“矮冬瓜！哈哈哈！”
声音不大不小，传入莫然耳里。而偏偏这些言语最能刺入人心。
闻言，莫然脸上渐显羞愤。季知节忍不下去了，握成拳的手微微抖动，怒喝那群发出笑声的男生:“有那么好笑吗？换做是你被别人这么说，你好受吗？”
有不少觉得季知节长得帅但不分事情头尾的女生应和道:“就是！就是！闭嘴吧你们！”
那群男生正要反击:“关你们什么事你们管？要当英雄啊！啊！”但话没说出来就被一阵笑声吸引，目光又回到场上引入注目的两人身上。
韦厌居高临下看莫然眼里迸射出来的火花，达到目的，兴奋大笑起来。
篮球场上一些不明所以的人问道:“怎么回事？”
争先恐后的人回答:“那个男生抢那女生的球，完了还嘲笑她抢不到。”
“不是！不是！分明是那个男生喜欢那个女生，想靠这种方式吸引人家女生注意罢了。”
“哪里？这就是情侣间的打情骂俏啊！瞧，那男生笑得多么开心！”
吃瓜的众人望去，果然韦厌脸上挂着开心的笑。便觉得无趣，纷纷散开。毕竟谁也不想吃狗粮。
可事实并不是传言那样。韦厌捉弄莫然起劲，才露出得意忘形的笑。而他的笑竟然被曲解成情侣间的打情骂俏，越传越离谱，真是荒谬。
听到这些话，在场知道所有真相的季知节气笑了，他捏紧左拳，右手捡起地上的篮球，大步流星朝两人走去，一球打中韦厌举球的右手。
韦厌手中的球瞬间飞出。
季知节看向跑远捡球的莫然背影，冷冷对韦厌道:“捉弄女孩子，很好玩吗？”
韦厌摸着被打红的右手背，顿时来气，推搡着他的肩膀，朝他破口大骂:“我草你踏马的！草！！！草！！！草！！！你谁啊？关你什么事？！”
季知节被他推得连推几步，站稳后，语气藏着愠气:“高二三班，季知节。”一双黑眸沉沉盯着韦厌。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瞬间激起噼里啪啦的火花。眼看要打起来，有明事理的同学，把三班体育老师叫来。
“干什么呢？小同学。”体育老师一手把季知节护在身后娓娓道来:“我可是听说，你抢了我们班女孩子的球，让她绕着篮球场半圈抢回来。”
一旁目睹全程的三班同学使劲点头:“嗯嗯！”
被喷一脸唾沫星子的韦厌，双眼冒火:“你学生也用篮球打了我的手，你要怎么算？”
“哦？是吗？有没有人看见？”体育老师问围上来的三班同学。
“没有！”“没有！”人群此起彼伏答道。
“你看见吗？”体育老师突然cue到捡回篮球看到这一幕的莫然。
莫然看向体育老师护在身后的男生，淡定摇摇头:“没有。”
体育老师得意的点点头:“你看这么多人都看见你欺负一个女生，你还有理了，赶紧给我滚！”
课间十分钟时间，莫然在一楼洗手池洗脸。
好不容易对付完韦厌。莫然心叹道，我以前是不是招他惹他了，他怎么一直欺负我不放。莫然正苦恼呢，余光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给你！”一道清明的少年音钻入莫然耳朵，勾得莫然忍不住抬头。
少年一双狗狗眼，高挺的鼻梁骨一个小痣点缀其上，肤白唇红，此刻正对着莫然递纸巾。
没错，是体育课上那个帮她的男生。
这穿着紫白色运动服，周身散发着淡淡茉莉清香，站在阳光下的少年。笑起来真好看。
他长得真好看。
这是莫然对他的第一印象。鼻梁上的小痣像长在前世约定好的位置，冥冥之中吸引着莫然，让她忍不住想上手去摸。不过这个行为被她制止了。
季知节见莫然呆呆盯着自己，连脸上的水珠滑落下来也不在意，不忍心看她湿着脸，季知节弯下腰慢慢靠近她，像小时候一样用纸巾小心翼翼地给她擦脸。
柔软的触感落在脸上，莫然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僵在原地。
“怦怦！”
“怦怦！”
“怦怦！”
怎么回事？他的脸上好像烧起来了？莫然盯着季知节俊美的脸意犹未尽的想。
半晌，莫然轻轻扯过纸巾，嗓音平静:“我自己来吧。”
“好。”季知节放下手，面上潮红，直愣愣站在原地。
“谢谢你的纸巾。还有谢谢你在体育课上帮我。”莫然对他鞠躬诚恳道。
“不客气。”季知节还想同莫然多说几句，她就毫不留情转身离开。这样生疏冷淡，果真是把他忘记了啊！
季知节追上莫然的步伐，“你好，我叫——哎呀！”话没说完，季知节就在楼梯口狠狠摔了个跟头。
没有别的原因，全归于太紧张。
“你没事吧？”莫然被他这个举动吓得不轻，出于礼貌问。
“没事！没事！”季知节头摇成拨浪鼓，对她傻笑着。
“对不起，刚才冒犯了。”季知节指指她的脸颊解释道。又扯回这件事上，莫然有些尴尬，她眼睛不自觉瞟向别处道:“没事。”
下一秒他清明的声音如夏日的一股清泉，在莫然耳边潺潺流淌:“重新认识一下！”勾得莫然拉回视线。
既然你不记得我，那就重新认识一下吧！
“我叫季知节，季节的季，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的知节。”
莫然好似在哪听过这句话，可完全记不起来。这会莫然终于正视他的眼睛，牵起唇一笑:“莫然。”
“很高兴认识你！”
“很高兴认识你！”
两人异口同声，握住手。
一楼巡查早恋的教导主任秦奇，从办公室擦着有汗的眼镜出来，好巧不巧看到这一幕，气得高血压险些发病。昨天晚上刚抓了五对，现在白天光明正大，拉拉扯扯！真是……真是成何体统！！！
他来不及戴上眼镜就朝莫然和季知节跑去。
“你们两人，干什么呢？”
遭了，是秦主任！两人皆是一惊。季知节拉着莫然的手就跑，两人气喘吁吁跑到三楼楼梯口，被身后追上来的秦奇喝住:“站住！”
窗外阳光正盛，石榴树叶随风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和窗内高亢激昂的声音形成鲜明对比。
“你们两个放着青春大好年华，不在教室里好好学习谈什么恋爱！大白天手牵手……”
莫然和季知节站在办公室里听着这些老师抓到学生早恋后，千篇一律的训话。
哦！不！莫然和季知节根本不是早恋。
哪知进到秦奇办公室门后，他就没给莫然和季知节机会解释，框框一顿输出。还把两人的班主任书鑫桐叫来。
“秦主任，这是，怎么回事？”书鑫桐一脸震惊看了看莫然又看了看季知节问。
看到自家班主任，仿佛看到光。季知节抢先一步插上话:“书老师，你听我们解释！我们根本没谈恋爱。”
季知节把原过程给秦奇和书鑫桐复述一遍。上课铃响已经过去三分钟，担心他们不信，一旁默默无言的莫然主动站出来自证清白:“要是主任和书老师不信，可以调监控。我保证我们绝对没有在谈恋爱！”
秦奇和书鑫桐对视一眼，点点头，达成一致:就这么定！
“你们在这等着！”
室内空调很凉快，没过一会，秦奇就带着真相回来:“是我误会你们了。怪我没戴上眼镜看不真切，要不然也不会闹这个乌龙。”秦奇拍着两人的肩愧疚道。
“但你们跑啥子啊？又没做亏心事。”他又道。闻言，两人默了默，谁都没有开口说话，这时门外响起一道声音:“时间不早了，快回去上课吧！”
夕阳晕红半边天，像少女半边的石榴裙摆。莫然踏着校园左道的落叶往食堂方向走。今天经历了一系列事情，莫然脑子里乱成一团麻线，一会是数学几何题，一会是语文古诗词，一会是韦厌篮球场抢球，可唯独对季知节擦脸和牵手记忆犹新。
“好烦。”莫然边走边重重踩脚下的树叶，声音闷闷道。
周边三三两两的同学结伴而行，莫然像只落单的大雁。
季知节瞥见前面形只影单的莫然，亮起的眸子立马暗下去:她好像一直都是一个人。
季知节快步走到莫然身边，声音欢快:“莫然，好巧，一起走吧。”
“嗯。”了声，莫然点头表示可以。
“对了，没问你就牵起你的手跑，对不起！”突如其来，单刀直入的一句话，莫然只直视前方淡淡说了一句:“没关系。”
季知节偷偷看她侧脸，长如羽的睫毛，挺而秀的鼻子，嘴角平成直线，看不出什么情绪。“但依旧很好看，我也很喜欢。”季知节心中喃喃道。
夕阳的余韵映在少年脸上，让人分不清是染红还是脸红。
察觉目光莫然抬头轻易和他对上视线，季知节还是那副笑脸:“走吧，晚了就没有鸡腿了。”
叮的一声，莫然脑子里有什么画面在重叠，模糊不清，若即若离，让人想捉住探真实却不尽人意。
“莫然！”一道声音将她拉回现实。
莫然看清眼前人。他正坐在对面，夹起自己碗中未动的鸡腿往莫然碗里送，眼中流转着温柔的笑意。
“吃鸡腿。”
“不用了。谢谢。”莫然看他，像是猛然间想到什么似的，放下筷子，脱口问:“我们以前是不是认识？”
从他见到季知节的第二眼起，莫然嗅到一丝熟悉的味道，无论是他说话的语气，句子还是神情，都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对面季知节的筷子啪嗒一声掉在餐桌上，眼尾通红:“你……记起我了？”
那眼神像是极其珍贵的宝贝失而复得。
以至于夜晚莫然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回想起今天发生的一切，尤其是从前和季知节认识这件事，觉得奇怪，为什么记忆里没有这个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