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若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他为什么要拿匕首?
大脑一片空白,她很想告诉自己王爷只是拿起匕首随便看看,可他眼里分明是杀气,她绝对不会看错。宋若目前唯一的推断便是,她无意中撞破了他的秘密,现在他要杀人灭口了。
“你醒了。”裴敛淡淡地说。
在这种条件下能睡这么香,他不知道该说她是心机深沉善于伪装,还是单纯愚蠢了。
“王爷……若无事我便要去种树了……”宋若的声音僵僵的。
“莫慌,本王有事要问你。”裴敛微微笑道,“你是皇后的人吗?”
宋若对于这些皇后皇子一概不知,听他这么问,也知道他一定与那皇后不对付,他此时把自己当成敌人,只是他觉得她毫无反抗余地,便毫不拐弯抹角地直接问了。
“我只是一介平民,求王爷明鉴。”宋若果断下跪。
裴敛冷漠地看着眼前拜倒的人,眼底思绪暗涛翻涌。
他派手下查过她,以往无往不利的暗卫这一次却破天荒地无功而返了,她简直像凭空出现在阆城,任何有关她的线索都查不到。
为什么她身上带着的气味能缓解他的头风?这一切都太过刻意蹊跷了。
“王爷如若不信,我就把一切都说给您听。”宋若诚恳地说。
她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她本身只是想活下去,如今都被人拿刀在眼前晃来晃去,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最大程度地取信于他。
宋若把自己如何在神庙里醒来,头几天是怎样活下去的,又是怎样来到这里做花匠的,全都老老实实和盘托出了。
“失忆?”裴敛疑惑地问。“什么都忘了?”
她所说之事十分离奇,但各种事件细节又格外充分,以及她的神态动作种种,都不是在撒谎。
“什么都忘了。”宋若诚恳至极。“名字也是我瞎编的。”
她认真说这些话的模样不知怎么的有种说不出的诙谐感。
裴敛的嘴角微微上扬,侧过身去不再看她。
“你退下吧。”
听到这话宋若如蒙大赦,朝他行了个礼就飞快跑走了。
——
宋若终于又拿到了铁铲,继续往沟里填羊粪,待心里的不安消散一些,她才感到阵阵后怕。若不是她诚实,方才她说不定要血溅当场。
他干嘛这样!明明她还帮了他,若不是她,他现在还在地上躺着呢!
宋若有些敢怒不敢言,她咬着牙,更加用力地铲土。
怒气好不容易过去了她仍然感到害怕,这个裴敛,真是个可怕的人,她以后一定要离他远点。
裴敛靠在窗后阴影处观察她,为了不被她再发现,他这次换了个隐蔽的场所。
虽然暂时挑不出她话里的毛病,但她所说一切过于巧合,他不能大意。
看她此刻的样子就知道她又惧又气,但他丝毫不在乎。
无权无势的人,受了委屈便只能往肚子里咽,这一点他再了解不过,裴敛想。
往后一段时间,裴敛得空时便更加注意她的举动,想要找出她的破绽,不知是何原因,她来照看柚树来得越来越勤了,而这正合裴敛的意。
料峭春寒过去了,天气逐渐转好,万物复苏,灰蒙蒙的土地有一片片的新绿悄悄蔓延开,白日天光也一天天的长了起来。
裴敛观察了她许多天,她的行为举止逐渐在他脑海里形成一套规律而具体的流程,他便在此之中寻找某些蛛丝马迹。
裴敛的确有所发现。
他发现她特别喜欢晒太阳,一天之中,日光和阴影在院子的地面上相伴游移,宋若时而站在树前时而蹲着,时而给树浇水为树松土,全都跟随太阳光的移动而移动,也许她自己也没注意到,她总是让自己时刻出于温暖阳光的沐浴下。
他发现她总是很有活力很有精神,饭量也大,她最爱吃的是河鲜,尤其是鲶鱼,每到周中伙房里有鲶鱼,那天她便格外地有精神,握着铁铲来到后院,嘴里总哼着听不出曲调的欢快歌曲。
他还发现她爱穿绿衣,虽然样式不多,但她常穿的衣服都是绿色,是那种春日枝头上最先长出的新芽的嫩绿。
其实这衣服也确实很衬她,她性格活泼好动,她穿着这宛如芽苞的绿衣裙,一走起路来裙摆分开摇荡,她就像真正的新芽,因为阳光的温暖,在枝头“砰”地一下,绽开了更绿的叶片。
不知怎么了,裴敛的警惕心在不知不觉中消解,种种迹象表明,她应当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子而非什么皇后的奸细。
可不知为什么,裴敛还是忍不住往外望。
太阳光慷慨地照耀在她身上,反出的光芒几乎有些刺眼,裴敛惊觉:天气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好了?
裴敛看着院中不知因为什么又十分快乐的宋若。
天气真的太好了,他想。
————
今天伙房又做了宋若喜欢的蕨菜炒河蚌,宋若盛了一大碗,喜滋滋地跑去和丫鬟巧蕊搭话。
巧蕊早已习惯她常常找她说话,见到她来,便温柔地笑笑,让出半张凳子出来。
“嘿嘿嘿巧蕊姐姐,我又来啦。”
“今天的菜是野蕨菜炒河蚌,你该爱吃了?”巧蕊眼睛弯弯地笑“你可要多吃点。”
“嗯嗯!”宋若刚吃了一大口饭,此时说不出话来。
巧蕊看着宋若的样子,陷入了短暂的失神。
“我弟弟也像你这样,胃口很大,吃饭很香。”巧蕊笑着说,“我有不想吃的东西,给他他很快就帮我清理了。”
宋若常常听巧蕊讲起她儿时的趣事,对他的弟弟并不陌生。
“巧蕊姐姐,你下次回家,能不能带我一起?我也想和你和你弟弟一起做那些有趣的事。”
“……可我已经很久没回家了。”巧蕊慢慢露出了悲伤的神色。
宋若顿感自己说错话了,连忙把碗放下,向巧蕊道歉。
“对不起,巧蕊姐姐,我不该这样说。”
“这有什么好道歉的?”巧蕊看见宋若歉疚的样子,又恢复了笑颜,“没事的,至少我知道他们过得不错。”
“我爹娘,我弟弟,他们都很好,这就够了。”
“巧蕊姐姐要先过得好才行!”宋若纠正道。
“小若说的对。”巧蕊笑着说。
————
宋若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她屡屡回想起白日里巧蕊的神情,巧蕊提及家人时,虽然因想念而悲伤,但也好像最后又因家人而勇敢。
宋若又想起君迁,想到他为妹妹出走,条件那样艰难也始终没有放弃。
家人家人,人人都有家人……宋若反反复复想起几个好友的神情,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宋若做了一个梦。
她梦到她在街上行走,这街像阆城主街似乎又不是,街道上熙熙攘攘行走着很多人,再仔细一看,这些人无一例外的都是三三两两成群结队的。
起初宋若不明白这有什么问题,直到她看见,君迁牵着一年轻女子走过,她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些人都是一个个家庭啊。
她高兴地朝君迁打招呼,想恭喜他终于找到妹妹了,可君迁看也不看她就走开了。
宋若有些失落,看来君迁已经把她这个朋友忘了。
街上认识的面孔越来越多了,巧蕊一家、管家伯伯一家,裴敛一家,就连看上去深不可测的皇后也和她的家人走在一起。
宋若独自向前走去。
她突然看见前方奇怪的背对她行走的一对夫妇,宋若顿时感到如释重负。
当然了!人人都有家人,怎么可能就她没有?也该轮到她了,这一定就是她的父母。
宋若开心极了,她满怀着喜悦和憧憬向他们跑去,她也是有家人的!像君迁、巧蕊他们一样!
“爹爹、娘亲!”她不熟练地呼唤着。
世界突然静止了,全世界都在等待他们回头。
宋若便看见,眼前两人缓缓转过身来,展露出两张没有五官、一片空白的可怖的脸。
宋若顿时没了话语,她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她只是本能地执行着她心中原本预想过无数次的,向前伸出手,想要像别人一样,亲昵地抱住他们。
在宋若指尖触碰到两人的刹那,眼前的人突然化成稀里哗啦的浓稠血水,涌动着崩塌了。
宋若从梦中猛然惊醒过来。
她惊魂未定地坐在床上,梦中的一幕幕仍在眼前闪过。宋若无力地将头搁在膝上。
她好想找到家人,阖家团圆。
宋若仔仔细细地想着这整件事情,她最终考虑清楚了:她要开始自己找家人!无论是拜托人还是自己贴告示或是其他什么办法,她一定要找到她的家!
宋若顿时感到充满希望,激动之下便再也睡不着了。她走出次房,发现天已经蒙蒙亮了,整个王府被一种灰蓝的色调笼罩着,美丽又静谧。
既然已经睡不着了,宋若便随便在王府里走路散心,不知不觉便走到了平日最常来的前院。
天光乍破,世界已由灰蓝变为黯淡的灰白,平日里看惯了的,死气沉沉的柚子树枯枝,今天似乎有所不同。
宋若以为自己看错了,不可置信地走上前去,这才清楚地看见:
柚子树原本枯败的枝条上,此时正缀着夺目的、代表着新生的绿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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