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高中后,我依旧对成绩有着偏执的追求。我像往常一样努力,希望证明自己不落于任何人。
高中的环境确实比初中好了许多。同学们大多彬彬有礼,谈论的是习题、竞赛和未来,大家都很友好上进。
但过往的伤痕总是如影随形。被欺凌的过往让我缺乏着安全感,缺乏着对人的信任。初中整整两年的孤独让我缺乏与人交际的能力,缺乏说话的情商,我甚至不知道该怎么自然地微笑,怎么接一句恰到好处的玩笑。因此,高中时我的人际关系依旧不理想。
没关系,我只要像往常一样努力学习就行了,只要像往常一样用成绩证明自己就行了。成绩不会背叛我,分数不会欺骗我。只要我足够拼命,就一定能站在最耀眼的位置,让所有人不得不正视我的存在。
但可惜的是,成绩,也是会背叛我的。
看着第一次大考年段两百多名的成绩,我顿时感觉头脑发昏,一片空白,仿佛就要晕倒过去。在初中,我从未跌出过年段前五,而现在,我甚至排不进前两百?
我感觉自己紧绷的弦终于断了。我开始常常失眠,可越是失眠第二天上课就越提不起精神。我还常常莫名的掉眼泪,头疼,心慌,这些感受像附骨之疽,日夜折磨着我。
我咬着牙,带着这样的状态逼自己继续学,继续熬,换来的却是下一次考试更惨烈的滑铁卢。
我感觉自己快要撑不下去了。
我开始频繁请假,面对成绩的下滑与不对劲的状态,父母察觉到了异常,他们的眼神里混杂着担忧与困惑:”最近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
我摇摇头,什么也没说。
我知道自己的状态是精神压力导致的,可是,学校对心理问题的学生的处理一般是休学,被贴上“心理问题”的标签或许会给我更大的压力吧,我也不可能自己一个人偷偷去精神科室进行诊断。
人绝望的时候,或许都喜欢往水边走吧,某个周五的清晨,我又一次递交了假条。骑上自行车,漫无目的地踩着踏板,直到咸涩的海风扑面而来。
学校附近的海岸线很安静,尤其是在工作日的上午。沙滩上零星散落着几个晨跑的人影,远处的礁石旁,一个老人正在垂钓。我找了块平坦的岩石坐下,海浪拍打着岸边的声音像某种低沉的叹息。
我找了一个沙滩上一块平坦的石块坐下,只是安静的看着大海。
“那个,不好意思,你占了我的位置呢。”
我从未听过如此悦耳动人的声音,清澈得像山涧的溪流,却又带着一丝温暖的沙哑,像是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轻轻落在耳畔。
“不好意思。”我准备起身离去。
“没关系,”她笑了笑,眼角弯起温柔的弧度,“一起坐吧,反正位置够大。”
我点了点头。我们并肩坐着,只是沉默地望着远处的海平线。
她戴着口罩,但是从眉眼间仍能看出是个美丽的姑娘。我的心里却没什么悸动,毕竟我都这样了,哪还有想那些事情的心情。
“你常来这里看海吗?”我打破沉默。
“嗯,”她点点头,“你应该不经常来吧?第一次见到你。”
“来散散心。”
“真是个怪人呀,竟然在这个点来海变散心。”她轻笑出声。
我苦笑着反驳:“你不也是吗?”
“或许我们都是怪人吧。”
交谈中得知,我们都是高一的学生,她在市里的另一所重点高中学习。
她歪着头问道:“所以你是逃课来看海?”
我摇了摇头,回答道:“请假来的。”
“为什么?”
她的目光平静而包容,不知为何,我竟对陌生人卸下了重重防备:“成绩下滑,各方面都不顺,精神状态也不好......”
“和我说说看吧,我可以替你分担呀。”她的声音很轻,却又一种坚定的力量。
我很吃惊她对陌生人竟然有这样的善意。
我怔怔地看着她:“你愿意听吗?都是负能量的东西。”
“就是因为是负面情绪,才需要有人倾诉呀。”她笑了笑,虽然看不清口罩里的脸,但我却觉得她的笑容比任何人的都要甜美。
不知为何,我把我自己从未向他人诉说的经历与苦痛毫无保留的告诉了她。连我自己都感到惊讶,这些连对父母都难以启齿的脆弱,竟然轻易地向一个陌生人坦白,不过也许正因为是陌生人,才能够倾诉吧。
她全程安静地听着,目光投向远方的海平线,也不知过了多久,我才说完,喉咙微微发干,像是把积压多年的重量一点点倾倒出来。
“你能听到大海的声音吗?”
“什么?”我愣了一下,没预料到她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大海的声音。”
“你是指……海浪拍打沙滩的声音?”我有些困惑。
她摇了摇头:“不,是更深处的。”
她抬起手,指向远处翻涌的海面,“你听,那声音像不像一种神秘而坚定的呼喊?它在告诉你——世界是广阔的,生命是无限的。”
我顺着她的指尖望去,海浪层层叠叠地涌来,又退去,周而复始。潮声在耳边回荡,低沉而浑厚,像是某种亘古的低语。
“正因如此,我爱上了看海呢。”她轻声说,“每次坐在这里,都能感受到自然的魅力——它不在乎人类的悲喜,却又能包容一切。”
“你知道吗?这个世界远比我们想象的浩瀚呢。”
“撒哈拉的沙丘能绵延上千公里,风吹过时,整片沙漠都在移动。而南极的冰层,有些已经冻结了上百万年,比人类的历史还要漫长。帝企鹅要在南极的极夜里站上整整六个月,不吃不喝,只为了守护脚背上的蛋;北极燕鸥每年从北极飞到南极,再飞回去,一生飞行的距离能绕地球三圈。”
“更远的地方,银河系里有四千亿颗恒星,我们所在的太阳不过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粒光点。并且宇宙膨胀的速度比光还快,有些星系正在以我们永远无法企及的距离远离。”
我第一次对他人的话语感到这样的震撼,这不仅仅是因为她话语里的内容,更重要的是,她能把这些课本中从没有的知识记得如此清晰。
“所以你是告诉我,我的烦恼比起这些东西来说,都不算什么?”
她摇了摇头,“当然不是,这些烦恼对你而言无比痛苦,只是这个世界足够大,大到可以容纳你的痛苦,包容你的一切。你成绩下滑也好,人际关系差也罢,一切都是没关系的,就允许它发生吧,一切都会过去,就像这海浪,潮汐涨落。”
那是我一生都难以忘怀的一天,她的话语像一粒种子,悄然落进我的心里。从那以后,我开始沉迷于自然纪录片——看帝企鹅在暴风雪中紧紧依偎,看角马横渡鳄鱼潜伏的河流,看沙漠里的花朵在短暂的雨季里绽放又凋零。
我卸下了心里紧绷的那根弦。学不下去时,我不再强迫自己硬撑,而是走到窗前,看云卷云舒;状态好时,便专注地投入学习,不再患得患失。和同学聊天时,我不再费心揣测他们的想法,只是自然地表达自己
我不再执着于结果。考试失利也好,人际关系的不顺,我都允许它们发生,就像允许潮汐涨落。出乎意料的是,当我放下”必须完美 “的执念,一切反而渐渐好转——成绩稳步提升,和同学的相处也越来越轻松。
但我还是会时常请假,独自去看海,也去看她。
我们的话题渐渐丰富起来。有时聊起世界的各种奇观与生命,有时只是分享学校里的小事。偶尔也会开玩笑打趣,她常常被我逗得脸红。
在我心里,她就是那束穿透阴霾的光,让我在迷茫的年纪里,第一次看清了世界的辽阔与温柔。可奇怪的是,她始终戴着口罩,从未摘下;也从未告诉我她的名字。
我不知道自己对她究竟是什么感情——是憧憬,是向往,还是某种更隐秘的悸动。她像一阵风,悄无声息地吹进我的生命,又像潮水,温柔地冲刷着我内心的棱角。我们之间的关系渐渐变得亲密,她对我来说,早已成为任何人都无法替代的存在。
可惜即使再美好的关系,也会有别离。
那天,我们像往常一样并肩坐在那块石头上,沉默的看着海平面,她忽然开口:
“我有事要和你说呢。”
“嗯?”我好奇的抬头。
“后天我要出国了,我的父母要出国工作,也给我安排好了学校。”
我的呼吸一滞,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
“什么时候回来?”我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
她低下头: “不知道,可能是几年,也可能...不回来了吧”
我顿时感觉晴天霹雳。
“这算什么?”我终于忍不住,声音微微发抖,“突然告诉我这样的消息?”
我们陷入长久的沉默。潮水涨上来,又退下去,像是一场无声的告别。
终于,我深吸一口气,努力扯出一个笑容:“对不起啊,我失态了。这是好事,国外的教育环境更好,福利制度也好,机会多……你去了,肯定会有更广阔的未来的。”
她惊讶地抬头看我,眼睛微微睁大。
“谢谢。”她轻声说,声音却有些哽咽。
随后,她拿起放在一旁的背包,站起身。我能看见她的眼眶微微泛红,但她还是冲我笑了笑: “再见了。”
就在她转身的瞬间,我突然喊住她:“最后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她停下脚步,回头看我,眼角弯起熟悉的弧度:“如果有机会的话,下次见面的时候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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