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的苏凝竹,喜爱这个词在任何人的眼里都有,或许也有我的一份。
我们最初的见面,是抓阄。
像许多话本开始的故事一般,你抓住了我的衣襟。当时我是怎么想的呢,小小的又肉乎乎的手,却很有力,周围大人都笑着看着我们。
苏姨也觉得很有意思,蹲下身子,和我平视道:“小竹子很喜欢你呢,抓着你的衣襟都不放,你们很有缘呢。”她抚摸着苏凝竹的头,“能请你和她做朋友吗。”
我怔愣住了,出神的看着比我矮好多好多的小宝。
母亲替我答应了。
可再之后的日子,我们再无交集。
再长大点,我与你才算是真正的见过面。
那个午后。
我策马路过城郊清溪,远远便听见孩童戏水的清脆唁闹。
目光随意掠过,却瞬间被钉在原地。溪水在阳光下碎成点点金箔,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在其中最为耀眼。那绝不是深闺里走出的、莲步轻移的苏凝竹。
她穿着简便的窄袖短衫,裤腿高高挽起,赤着脚踩在清凉的渓水里,水花在她身边肆意飞溅。一个玩伴不小心扑倒了她,她整个人跌入水中,湿透的衣衫紧贴身体。
她没有半分羞恼或责备,反而爆发出清亮的大笑,像一尾灵活的鱼翻身跃起,泼水反击,又去挠那孩子的痒痒。
笑声和水声交织,飞扬的发丝沾着水珠,在阳光下闪闪发亮,那份无拘无束的鲜活,让岸边的草木都显得黯然失色。
我勒住缰绳,在树荫下看了许久,才悄然离开。
心头那点关于“大家闺秀”的刻板印象,如同渓水冲刷过的卵石,被重新打磨。
再后来,便是更深的夜。
巡营策马归家,路过相府后巷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细微的动静引得我警觉。勒马驻足,阴影里传来压抑的喘息和窸窣声。
“谁?”我的手按上腰间剑柄。
阴影端动了一下,一个纤细的身影略显狼狈地钻出来,发髻微乱,裙角沾着草屑,脸上却毫无惊惶,只有一丝被撞破的懊恼。正是苏凝竹。
月光吝啬地勾勒出她模糊的轮廓,
“夜深露重,姑娘独行,恐不安全。”我开口,声音在寂静里格外清斷。
她拍了拍裙角,抬起头,月光终于吝啬地照亮她半张脸,嘴角带着点顽劣的弧度:“将军巡夜辛苦,小女子不过是……赏月迷了路,正要归家。”那狡黠的眸子在夜色里亮得出奇,回答得滴水不漏又满是敷衍。
“哦?”我挑肩,看着那堵她显然刚刚翻林、高得离谱的院墙,“相府的月亮,确实别处难寻。
她啧了一下,随即又笑了,那笑容在黑暗里像朵无声绽放的花:“将军益眼,只是这月色,墙里墙外,各有千秋工了。”她微微福身,“告辞。”转身便灵巧地没入更深的巷弄,留下一个谜团般的背影,就是从那时起,我成了苏相爷手里那根专门用来“逮”他家宝贝女儿的“绳子”。
次数多到连相府角门的石阶,都记住了我战靴落下的声响。像今夜。
她显然刚从某个灯火喧嚣处溜出来,身上还带着脂粉和酒气的混合味道,脚步有些虚浮,脸上红晕未退看见我拦在巷口,她漂亮的杏眼瞬间瞪圆了,带着七分醉意三分惊愕;“严诗柳?你…你怎么阴魂不散!”
我一步上前,没给她任何逃跑的机会,像练过无数次那样,手臂穿过她膝弯,肩膀顶住她的小腹,稍一用力,就把她整个人稳稳地扛上了肩头。
动作流畅得连我自己都嫌太过顺手。
“严诗柳!放我下来!你混蛋!”熟悉的咒骂伴着拳头雨点般砸在我后背上,力道不大,却足够表达她的差饺。
“省点力气。”我稳稳迈步,顺手在她臀侧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清脆的声音在寂静的巷子里格外响亮,“再乱动,我不介意当街再打几下,让更多人看看苏小姐的威风。"
这威胁立竿见影。
她身体瞬间僵住,连捶打都停了。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她闷闷的声音从我肩后传来,咬牙切齿,带着一种豁出去的悲情:“严诗柳!你要是个男的,我早喊非礼了!流氓!无耻!登徒子!”
我几乎能想象出她此刻羞愤欲绝、脸颊滚烫的模样。没等我回话,肩胛骨猛地一痛一她竟用额头狠狠撞了我一下。
我脚步一顿,无奈地叹了口气:“苏凝竹,想换个姿势?直说。”说着,故意又把她往上颠了颠,无初她瞬间绷紧的身体和倒吸的冷气,扛稳了继续朝灯火通明的相府正门走去。
苏府门前高悬的灯笼,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刚踏上台阶,侍女岸岸焦急的声音就响了起来:“小姐!
肩上的人彻底蔫了,像只被抽了骨头的猫,软软地挂在我肩上,连挣扎的力气都泄尽了。
光天化日,众目睽睽,相府千金像个麻袋一样被女子扛着招摇过市 -我知道,她的“脸面”今夜算是彻底交代在这里了
岸岸小跑过来,目光飞快地扫过自家小姐那副生无可恋的样子,又落到我脸上。
我微微侧头,唇角控制不住地向上弯起一个极浅的弧度。
岸岸显然捕捉到了,眼神里掠过一丝了然,随即垂下眼帘,恭敬道:小将军,我来带路吧。”
她关好大门,走在一侧,光时不时忧心地瞟向苏凝竹。小姐紧闭着眼,仿佛已经灵魂出窍。“好。”我应道。
穿过庭院,来到苏相的书房外。岸岸上前叩门。
叩叩叩一一声音在夜里格外清脆。
敲到第四下时,里面才传来苏相带着威严的询问:“谁?"
“严小将军和小姐回来了。”
里面沉默了片刻,才道:“知道了,让她们进来。
吱呀一声,岸岸推开门,又悄无声息地退开。
书房内灯火通明,苏相端坐在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后,手里握着一卷书,目光沉沉地扫过来。
我把肩上彻底放弃抵抗的苏凝竹搁置在一旁的长椅上,对着苏相行礼:“苏叔。”
“哎,”苏相放下书卷,脸上露出一丝疲惫,又带着点抓到淘气孩子的无奈,“你也折腾一天了,快坐下歇歇。”他的目光转向长椅,“嘿!你这丫头,可算是舍得回来了?”
长椅上一片死寂。
苏父也不着急。
过了不到半分钟,苏凝竹出声道:“小老头你专门让我回来就没事了啊?”
最开始这俩父女的互相称呼让严诗柳哑然。
以为是严格的父亲和乖巧懂事的女儿。而某天去他们府上拜访时,才过了不到一个时辰,就看着这两位人开始互怼。
…………?
“当药师?我问你能记这么多药吗?”苏父喝了口茶,对女儿不是不相信,也不是觉得她没长大,就是认为她还差很多东西。
苏凝竹不甘示弱,坐在那翘着个二郎腿,“我要尝试才知道啊,你不是也跟我说凡事要多试试。”
真不知道她随了谁的性子。
苏父深深叹了口气,“死丫头。”
她撇嘴,小声嘀咕:“小老头。”
这一切发生的都尽在严诗柳的眼里,感觉甚是有意思,这一对父女。
虽然挺诧异和刚见面那几次有些许不同吧。
而眼前又是一副互怼场面。
“咋,我叫你回家你还不乐意,我叫人将军来抓你,你才肯回家?”
苏凝竹这时转过了头,忘了还有这个人了,不是,她还没走啊?????
被提到的严诗柳,被她看的有些局促,冲她眨了眨眼,又对着她笑了笑。
苏凝竹:………
“那你是不是可以先给我解个绑?”苏凝竹晃了晃身子,“嗯?”
而严诗柳仿佛才看到般,恍然大悟。
苏父笑道:“哟哟哟,是谁被绑了啊,竟然是我那小女,头一次见啊。”
这副贱兮兮的样子竟然是我的父亲……
严诗柳站起身过去给她解绑绳子,而苏凝竹看到了,她努力憋笑的样子。
……好好好。
我要孤立你们所有人。
“好了。”
苏凝竹动了动手腕,活动了活动身子。
这时苏父察觉到了不对劲,“丫头你怎么穿男子的装束?”
“样貌也是……”
苏凝竹打岔道:“那刚登基的皇上,您怎么看。”
提及到皇上,苏父来了兴致。
“别提了,这朝都迟早完蛋。”苏父摆了摆手,又倒了杯茶,继续说道:“你啊,不用操心这个。”
她瘪嘴“哦”了一声。
其实我也没多想知道,这玩意又不归我管,反正你也不告诉我,穿男装你还要管,想学药你也要管……
落寞的表情尽在她的眼底,严诗柳眼神晦暗,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
“咳咳咳……”
这声咳嗽,苏凝竹和苏父一同看着她,而她接下来的话,明明很简单却有些难解。
“苏叔,你说皇帝是怎么驾崩的。”
两个人,两个问号。
皇帝驾崩来的太突然,他虽是进入了中年期却仍有余力,朝都被皇上与苏宰相和各个大臣管理的很好,却在佳节的正午,皇帝在用膳时,在众多的妃子面前,驾崩了。
平平无奇的日子,没有纷争,没有内乱,皇上也并没有大病小病,却突然驾崩,这难免不让人猜想。
是有哪个妃子想谋害皇上则让孩子取代位子,或是谁对皇上厌烦而在饭食里下了毒,又或者被前皇帝带去了魂魄,所以在佳节那日皇帝便走了,众多猜想,却没有任何一个被证实。
饭食里没有毒,太医们是这么说的。
“你这么一说……”苏父回忆起那天,不自觉的摸了摸不存在的胡子。苏凝竹想起来了,那时自己也过去,凑在父亲边上吃着各类不一样的食物。
当时皇帝就像个慈爱的小老头,递给我这个尝尝,递给我那个尝尝,所以如果有毒,我也应该当场没命才是。
但是那天确实和平常一样,只是好像多了个人而后又少了个人,当时苏凝竹吃着桌上小点心时便注意到了,苏父在查略当时在的所有贵嫔妃,以为遗漏谁。
两个人都在不约而同的想到了什么。
得,是没有严查,过的太滋润了。
“…………”
“…………”
苏父感觉突然身体轻松了一点,伸了个懒腰。虽然即使现在知道了也没办法了,也不可能对那位皇帝唯命是从。
就是挺欠揍,改日出去找到他打一顿就好了。虽然这只是猜想。
苏父感到奇怪的是,为什么这小丫头片子会问这样的问题,就像让我们在回忆过往,再清晰的找到答案,“严小将军,你是知道了这件事还是。”
她坐在椅子上笑而不答。
苏凝竹也疑惑,她当时不在场,难道是我记错了?
想这么多无用,还不如悄悄走开,去找岸岸她们玩。
刚想起身悄咪咪的走,身旁传来了声音,“找我玩不好吗。”
“……”
苏父还在思绪刚才的事情,听到动静,也随口说了句:“确实,多和严小将军玩玩,别总是跑这跑那的。”
“…………”
她瞪了一眼严诗柳,再朝着苏父笑了笑,“那我现在就和她玩。”
严诗柳来了兴致,站起身和她一同朝着门口走,“玩什么?”
“你能不能出了屋再问。”她一怒之下怒了一下。
严诗柳无奈,耸耸肩道:“好吧。苏凝竹不经意间牵住了她的手,一路上都在看低下被牵住的手,没有意识到被牵去哪里。
等松开的时候才发现,这里是马厩。
苏凝竹双腿夹紧马腹,扬手扯绳,束在脑后的马尾随着晃动,发丝微乱,笑意盈盈,“将军,我驾驭的如何。”
严诗柳站在不远处,听着她这么讲,没作声。
只待马蹄着地,她足尖轻点,衣摆飞扬,便稳稳当当的落入马上。
这下马上人惊了。
苏凝竹撇了撇嘴,说道:“你那有马。”
严诗柳从她身前接过缰绳,扬起手,轻笑道:“苏姑娘可要抓紧。”
马儿的速度渐快,苏凝竹转头想让她停下,让她下去,没成想亲到了她的嘴角。
严诗柳表情未变,苏凝竹也就放下奇怪的想法。
她甩动缰绳,马匹在空旷的草地上兜圈圈,没过一会儿,严诗柳再次甩了甩缰绳,两腿一夹,喊了声,“驾!”
马匹便应声而动,快速的在平地跑起来,它这一跑,让苏凝竹的背后紧紧靠在她的怀里,想往前面再坐坐,马上坐稳时,又被颠回她的怀里。
苏凝竹:“……”
她不会看到背后严诗柳的表情是什么样的。
苏凝竹打算报复回来那天。
草丛发出动静,几人往那墙壁一瞧,忽然,那里冒出个人头,零七八碎的叶子不是在头上就是在衣服上,还有几个苍耳粘在了衣服上,显得狼狈许多,引得朽木也她们忍不住笑了。
“小竹子今儿怎么又有空来玩了,我们可不想再被人瞪喽。”鸾鸣小跑过去,帮她弄掉身上的叶子。
苏凝竹没个正行,委屈巴巴道:“哦…就不许我来了啊,那姐姐,我走?”
“哪有。”鸾鸣顺手弹了她脑门。
朽木也在那招手。
屋里,湘汜坐在板凳上,一颦一笑。
她道:“这一转啊,是有讲究的。”
苏凝竹起了兴致,“姐姐不妨教教我。”
湘汜拿着扇子掩面着半张脸,眼神像是有好几个情,能勾出人的兴致,眼波流转,看着苏凝竹,又像是在看其他人。
“小竹子你瞧,这是能让人勾起兴致,你再看这个。”
纤细的手指轻轻转动扇子,划过苏凝竹肩膀,很轻的风划过脸颊,引得一阵脸红。
尹施恩噗嗤笑出声,“湘姐姐你瞧瞧,小竹子被你逗的脸通红。”
苏凝竹拿起茶杯,轻抿着喝了几口。
湘汜扇子扇子,笑道:“小竹子会了吗。”
苏凝竹撑着下巴,歪了歪头,不说话。
朽木也脑子转的快,盯着她一会儿,又琢磨了一会,笑道:“小竹子可是有心上人了?”
苏凝竹还在喝着茶被这么一问,呛着咳嗽了好几声。
“不逗你了,要换上我们的衣服吗?还未见过你其他样子呢。”朽木也上下打量她的身材。
“我不卖身…姐姐。”
她欲要拍打她脑袋,“你以为我是那样的人吗?”
苏凝竹笑着躲开,抓住她的胳膊,“那姐姐,是想看我的身体吗?”
朽木也一怔,用另一只手,打了她,“没个正经。”
“嘿嘿。”被打了,还傻乐着的苏凝竹最后换上了衣服。
白皙的皮肤,腰线细的让人忍不住想摸,腹部被衣服覆盖住。
苏凝竹觉得有趣,正好也到了她们开门的时间,不如做些有意思的事。
刚上台,便一眼看到底下的女子。
此时台子上的女子舞动着,腰线勾勒出完美的身材,在烛火的光下,若隐若现的飘带,随着她的动作,轻轻得拂过了小将军的脸庞,惹得旁人羡慕的看着她们,反而是她死死盯着台子上的女子。
她缓缓的挪动着身子,移步到台下。
小将军挑了挑眉,就这么盯着她缓慢的朝自己走来,既不声张抓她,也不叫她名字。
不少人往这里看去,小将军长的也是极好看,眉目间稍稍蹙起眉,束起的发冠让这位女子更加凛冽,嘴角边的一颗小痣,因说话时而动,和她的主人有点不像。
“小郎君,方才真是对不起了。”苏凝竹歉意的看着她,伸出手想整理她的衣冠。
小将军握住苏凝竹的手腕,扯出笑脸,道:“没事。”
……
“反而是你。”她贴近苏凝竹耳边,“在这里做什么呢。”
苏凝竹一噎。
手腕被她握住,挣脱不开,一抬头便入了她的眼中,真不自在,“小将军,请自重。”
她一挑眉,放开了苏凝竹的手,“抱歉,你与我一位友人很像。”她轻笑出声。
这狗崽子,早知是这等反应,还不如不逗。
苏凝竹揉着有些发麻的手腕,瞪着她。
身旁的人扯了扯朽木也的衣袖,小声的说道:“朽姐姐!苏大人在那里!”
“在哪里?”朽木也撇过头,头戴金钗,一双桃花眼,眼眸中看谁都深情的女子,她朝着身旁人指的位置看去。
那边正是那位小将军与苏凝竹。
我了个老天,可别在这个时候又当场抓人啊!
小将军歉意的盯着面前的人,“是我抓痛你了吗?”想上前查看。
这时,朽木也过来打圆场。
“无锡,怎么在这里呢,快过来。”
真是好时候。
“哎——姐姐。”苏凝竹撇了一眼还在原地的她。
她总不可能又来抓我,是吧?
朽木也刚松口气,一转眼,人又没了。
这看看,那看看,一看了得,那小不正经的在那调戏人…
“小将军,不要生气啊~”她用扇子挑起严诗柳的下巴,眯着眼看向她,“小将军,可要多来我这玩呀~”
她恼羞的撇开了脸,低声道:“苏凝竹!你不要再胡闹了!”
瞧着这反应,哪会收手。
苏凝竹攀上她的肩,“小将军,为什么不看我。”
未曾想此人起身,苏凝竹差点就倒了。
让你来天天天天的逮我!
苏凝竹此时此刻得意极了。
然后看着这位“小郎君”落荒而逃了。
苏凝竹:?
就这么走了?
这怎么行。
于是生气的苏凝竹,做了接下来的一幕。
隔日,阳光正好,将军府门前石狮威严。
“严!诗!柳!!”
一声石破天惊、字正腔圆、带着十足控诉的女高音,毫无预兆地炸响在将军府肃穆的门庭前。
只见苏凝竹,一身鹅黄襦裙,发髻梳得一丝不苟,俨然又是那位端庄的相府千金。可她此刻毫无形象地叉着腰,站在将军府大门正中央,深吸一口气,卯足了劲儿,用足以让整条街都听见的音量,继续她的“声讨”:
“你!玩弄!我的感情!!还对我这样那样!你怎么敢跑回家的!”
“始乱终弃!薄情寡义!负心汉!呃…不对,负心女!”她顿了顿,似乎觉得词儿不太对,但气势不能输,“严诗柳!你给我出来说清楚!”
她喊得中气十足,脸颊因用力而泛红,正准备歇口气,酝酿下一轮攻势。
吱呀——
沉重的朱漆大门猛地被拉开一道缝!
一道身影如离弦之箭般疾射而出,速度快得只留下残影!苏凝竹只觉胳膊一紧,一股不容抗拒的大力传来,整个人便被拽得离地踉跄几步。
“啊啊啊——光天化日之下,严小将军要对我做什么!强抢民女啦!”苏凝竹立刻“配合”地尖叫起来,声音里却带着明显的得逞和戏谑。
“闭嘴!”严诗柳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前所未有的窘迫和一丝气急败坏。她一手紧紧攥着苏凝竹的胳膊,另一只手几乎是下意识地想抬起来去捂她那惹祸的嘴,又生生忍住。
将军府门口值守的卫兵、路过的洒扫仆人、甚至端着水盆刚走出来的厨娘,全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
他们英明神武、冷面威严的小将军,此刻正狼狈地“挟持”着那位刚刚还在门口大喊“玩弄感情”的相府千金,试图把她拖离现场。
卫兵们努力板着脸,嘴角却不受控制地抽搐;仆人低着头,肩膀可疑地耸动;厨娘手里的水盆“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水花四溅,她却浑然不觉,只顾着张大嘴巴。
严诗柳只觉得脸上火烧火燎,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狠狠瞪了一眼那些表情管理失控的下属和仆人,眼神里写满了“想笑就笑吧,憋死你们算了”的无奈,脚下步伐更快,几乎是半拖半抱着把那个还在兀自挣扎、嘴里嚷嚷着“非礼”的小祖宗拽离了府门。
一路疾行,穿过回廊,绕过假山,直到确认四周再无旁人,严诗柳才猛地停下脚步,一把松开苏凝竹,同时飞快地捂住了她那张喋喋不休的小嘴。
“唔…唔唔!”苏凝竹瞪大了眼睛,不满地呜咽着。
严诗柳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一件重要的事——以苏凝竹那睚眦必报、绝不乖乖就范的性子,被她这样一路捂着嘴拖过来,怎么可能不反抗?不应该早就狠狠咬她一口吗?
她低头看向怀里的人。
苏凝竹也正抬眼看她,那双漂亮的杏眼里,刚才的戏谑和得意褪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像是羞恼,又像是别的什么。
她并没有咬她,只是微微鼓着脸颊,像只气呼呼的河豚。
严诗柳心头莫名一软,松开了手。
“哼!”
一声清晰无比、带着十足娇嗔和不满的轻哼,清晰地钻进了严诗柳的耳朵里。这声“哼”的尾音微微上扬,像根小羽毛,轻轻搔刮了一下她的心尖。
严诗柳看着她气鼓鼓的侧脸,故意板着脸问:“谁惹你了?”
“你啊!”苏凝竹猛地转过头,狠狠剜了她一眼,那眼神控诉意味十足,仿佛在说“除了你还有谁!” 说完,她用力地撇过头去,只留给她一个乌黑的后脑勺和一段白皙的脖颈,一副“我不想再理你”的决绝模样。
严诗柳站在她身后,没有立刻说话,也没有动作,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倔强的背影。
苏凝竹等了片刻,没听到任何动静,忍不住悄悄侧过一点头,用眼角的余光飞快地瞥了一眼。只见严诗柳正垂着眼,似乎在研究地上的青砖缝,脸上没什么表情。
她更生气了!
这个木头!呆子!小正经!
她猛地一跺脚,像是要把所有的怨气都踩进地里,然后脚步飞快,头也不回地朝着自己院子的方向冲去,仿佛多停留一秒都是煎熬。
严诗柳看着她怒气冲冲的背影消失在月洞门后,终于忍不住,低低地笑了起来,肩膀微微耸动,边笑边无奈地摇头。
那笑容里,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宠溺和纵容。她抬步,不紧不慢地跟了上去,脚步轻快。
秋意渐浓,宰相府的后花园染上了深深浅浅的金黄与火红,几片早凋的枫叶打着旋儿,悠悠荡荡地飘落。苏凝竹站在一棵高大的枫树下,弯腰拾起一片巴掌大的枫叶。叶片红得如同燃烧的火焰,脉络清晰,色泽饱满艳丽。
“真好看,”她轻声赞叹,指尖抚过叶面,“要是能把它做成衣裳,穿在身上,该有多耀眼啊……”
一旁的岸岸也附和着:“是呀小姐,这颜色衬您……”
话音未落,岸岸忽然“咦”了一声,惊讶地指向旁边屋顶的方向:“哎?严小将军?您……您怎么在那儿呢?”
苏凝竹疑惑地顺着岸岸的手指抬头望去。
只见不远处书房屋顶的飞檐翘角上,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略显笨拙地抱着支撑瓦檐的柱子,似乎在努力维持平衡,又像是在寻找什么。
一身利落的劲装,此刻在屋檐上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正是严诗柳。
听到岸岸的惊呼,严诗柳身体明显一僵,下意识地转头看来。
四目相对,她脸上瞬间掠过一丝被人撞破行迹的窘迫和慌乱,白皙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漫上一层薄红。
苏凝竹先是一愣,随即眼中迸发出促狭的光芒。她清了清嗓子,故意提高音量,带着浓浓的调侃喊道:“严小将军——!您这是……在宰相府的屋顶上,练什么绝世轻功呢?还是……想偷摘我们家房顶的瓦片呀?”
这清亮的声音在安静的院落里格外清晰,吓得严诗柳脚下一个趔趄,差点真的从屋檐上滑下来。
她手忙脚乱地稳住身形,动作间更显狼狈。
好不容易等她从屋顶跃下,稳稳落地,严诗柳却像是犯了错的孩子,低着头,微红着脸,弯腰拍打着衣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闷不吭声,完全没了平日里小将军的冷峻威严,活脱脱成了一个犯了错的闷葫芦。
苏凝竹忍着笑,走到她面前,歪着头,故意用探究的眼神上下打量她:“严小将军?您这是……?” 语气里的疑惑和调侃几乎要溢出来。
严诗柳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耳根更红了。她深吸一口气,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从衣袖里小心翼翼地摸出一个东西,递到苏凝竹面前。
那是一枚玉佩,玉质不算顶好,温润的白玉上带着些许天然的絮纹。
奇特的是上面的雕刻,纹路略显生涩,线条也不够流畅圆润,一朵小小的、有些歪扭的竹子图案清晰可见,一看便知是生手所刻,带着笨拙的用心。
“想着……亲手给你的。”严诗柳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目光飘向别处,就是不敢看苏凝竹的眼睛。
苏凝竹怔住了。她看着那枚并不精美、甚至可以说有些粗糙的玉佩,又看看眼前这个低着头、耳根通红的“闷葫芦”。
方才屋顶上的狼狈,此刻的窘迫,都是为了亲手送上这枚他亲手雕刻的玉佩?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瞬间冲散了之前的羞恼和戏谑,丝丝缕缕地缠绕上心头。
她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到微凉的玉佩,然后小心地接了过来。
她将玉佩托在掌心,仔细端详着那朵歪歪扭扭却努力绽放的竹子,指尖摩挲着凹凸不平的刻痕,仿佛能感受到刻刀划过玉石时的专注。
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弯起,绽开一个明媚而真诚的笑容,如同秋日最温暖的阳光。
她抬起头,清澈的眼眸直直望向严诗柳,声音轻柔,带着显而易见的欢喜:“刻的是竹子?我很喜欢。那就……谢过小将军了。”
严诗柳被她明亮的笑容晃得有些失神,听到她说“喜欢”,心头那块大石才轰然落地,随即涌上的是更深的赧然。
她不好意思地抬手摸了摸后脖颈,低声含糊道:“嗯……你喜欢就好。”
就在这气氛微妙而温暖的时刻,一个清朗温和的男声在不远处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小妹?”
三人同时循声望去。
只见回廊下站着一个身材高挑的青年男子。
他穿着月白色的锦袍,身姿挺拔如松,虽不显魁梧,却自有一股沉稳的气度,面容俊朗,眉眼间依稀与严诗柳有几分相似,只是线条更为柔和,鼻梁高挺,薄唇微抿。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神,明明带着书卷气的温润,深处却沉淀着刀锋般的锐利,形成一种奇特的矛盾感——儒雅的书生,却又隐隐透着武将的锋芒。
正是严诗柳的兄长,严智凛。
苏凝竹几乎是下意识地,飞快地将手中的玉佩藏进了宽大的衣袖里,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严诗柳将这个小动作尽收眼底,心头掠过一丝异样,抿了抿唇,上前一步,恭敬地唤道:“兄长。”
严智凛对苏凝竹抱拳一礼,笑容温和有礼:“苏小姐。”
目光随即落在严诗柳身上,带着兄长特有的关切和一丝审视:“你怎么在这儿呢?” 他的视线在妹妹微红的耳根和苏凝竹藏匿的袖口间不着痕迹地扫过。
严诗柳定了定神,恢复了几分平日的镇定:“回兄长,是来寻苏宰相,商议些军务上的琐事,未曾想在此偶遇了苏小姐。” 理由冠冕堂皇。
严智凛了然地点点头,伸出手,掌心向上,做了一个“请”的姿态,笑容不变:“巧了,为兄也正好有事想向苏相请教一二。不如,一道进去?”
他的目光看似随意,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岸岸见状,悄悄拉了拉苏凝竹的衣角,凑到她耳边,用极低的声音飞快地说:“小姐,老爷和夫人今儿一早就出门游玩去了,说是去城郊赏秋,要傍晚才归呢。”
苏凝竹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立刻换上了一副恰到好处的、带着歉意的笑容,上前半步,对着严家兄妹福了福身:“严公子,严小将军,实在不巧,家父与家母今日一早就出门赏秋去了,说是要换换心情,此刻府中无人,二位不如改日再来?”
严智凛闻言,目光在苏凝竹脸上停留了片刻。
那眼神平静无波,却仿佛能洞穿人心。
苏凝竹努力维持着笑容,袖中的手指却不自觉地捏紧了那枚温润的玉佩。
片刻后,严智凛才欣然一笑,仿佛真的只是感到遗憾:“原来如此,那确实不巧,也好,改日再来叨扰。” 他转向严诗柳,“小妹,一起走吗?”
严诗柳本想再逗留片刻,但兄长在此,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她心中微微失落,低声、飞快地嘟囔了一句,声音轻得几乎只有气音,带着点孩子气的抱怨:“……老狐狸,偏挑这时候……”
这句低语,却恰好被站在她身侧、距离极近的苏凝竹捕捉到了。
苏凝竹猛地低下头,肩膀可疑地抖动了一下,强忍着才没当场笑出声。
待严家兄妹的身影消失在月洞门后,脚步声也渐渐远去,苏凝竹才猛地抬起头,再也忍不住,爆发出惊天动地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哎哟!哈哈哈哈哈……”
本想继续逗留会儿,严诗柳低声嘟囔了句,恰好被一旁的人儿听到。
待他们走远,苏凝竹才破口大笑,惹得肚子一阵一阵的疼。
小正经竟然还有给人起外号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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