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三更,阁楼上有几个人在探讨着什么,脸上带着黑色面罩的女人忽然出现在树枝上。
梧桐叶落下,缓缓落在水面上。
倒影是谁的影子。
严诗柳从回忆里挣扎出来,笑了,抬起眼看他,“你喜欢苏慎。”
刘睿一懵,反倒笑的更开了,“我其实喜欢每个人,但你要是想这么理解,也行。”
而后,刘睿比了个嘘的手势,“我们这里没有苏慎。”嘴角又咧开了。
严诗柳再次蹙眉。
“你……”
“你们在这儿呢!快点来!”斯新闻饰演的将军嗓门洪亮,带着点戏里的豪迈,笨拙地挥舞着手臂,“安导那边催了,下一场你的重头戏!”
严诗柳只得把未出口的疑问和那点被刘睿勾起的不快咽回肚子里,冲斯新闻点点头,脸上迅速切换成职业的平静。“知道了,这就来。”
她不再看刘睿,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向拍摄区域。厚重的戏服在她身上仿佛没有重量,步履间带起衣袂翻飞,属于“杜思竹”的凛冽气场瞬间回归。
片场中央,道具组已经布置好了模拟的营帐和沙盘。灯光聚焦,镜头对准。安非逸坐在监视器后,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只喊了声:“Action!”
严诗柳瞬间进入状态。
她站在沙盘前,脊背挺直如青松,目光锐利地扫过模拟的山川河流。
手指在粗糙的沙盘边缘缓缓划过,带着一种深思熟虑的沉重。眉头微锁,唇线紧抿,那是一种身负千军万马、决策于方寸之间的将军才有的凝重。
她对着扮演副将的演员低声下达指令,语速不快,却字字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感。每一个眼神的流转,每一次手指的停顿,都精准地传递出角色内心的筹谋与压力。
周思雨站在外围的阴影里,双手抱胸,目光紧紧追随着片场中央那个耀眼的身影。她看得非常专注,眼神复杂,像是在分析一个精密的仪器,又像是在透过那身戏服和表演,审视着严诗柳本人。
苏慎离开后,剧组的氛围似乎也微妙地改变了,而严诗柳,无疑是这变化的核心。
她想起昨夜苏凝竹身上那熟悉又陌生的烟味,以及今早她茫然又警惕的神情。
刘睿的目光则像隐形的探针,悄然扫过在场每一个人。
他留意到周思雨对严诗柳那过于专注的审视,也注意到另一边,周瑾萱的目光时不时就飘向周思雨。周瑾萱手里捏着一瓶水,指节微微用力,眼神里有种小心翼翼的探寻,又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失落。
当周思雨因严诗柳某个气势十足的动作而微微挑眉时,周瑾萱立刻垂下了眼睑,假装在整理自己的衣角。
“Cut!这条过了!”安非逸的声音打破了现场的凝滞感,“诗柳状态不错,保持住。休息十分钟,准备补几个特写花絮。”
严诗柳紧绷的肩膀松了下来,接过助理递来的水喝了一口。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浸湿了鬓角。她走到场边稍作休息,目光下意识地在人群中搜寻了一圈——当然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
“安导,”严诗柳走到监视器旁,“花絮部分……苏慎不在,她的戏份怎么处理?”她尽量让语气听起来公事公办。
安非逸揉了揉眉心,显出几分疲惫:“我知道。总不能一直空着。商老板效率高,人找到了。”她朝旁边努了努嘴。
严诗柳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一个年轻女孩正由造型师围着整理妆发。她穿着和苏凝竹之前一样的黑衣戏服,身形轮廓乍一看确有几分相似,尤其是侧脸的线条。
但当那女孩抬起头,露出一个略带紧张和讨好的笑容时,严诗柳的心瞬间沉了下去。
形似,神不似。
那双眼睛里没有苏凝竹那种看似温顺实则暗藏锋芒、偶尔还带着点狡黠的灵动,更没有那种沉静下来时仿佛能穿透迷雾的审视感。
眼前这双眼睛,只有对镜头和周围环境的陌生与忐忑,像只误入狼群的小鹿。
“这是……替身?”严诗柳的声音没什么起伏。
“嗯,拍点不露正脸的背影和动作,后期剪辑能用就行。”安非逸显然对此并不抱太大期望,纯粹是解决有无的问题,“总不能因为一个人的缺席,整个流程都卡死。抓紧时间吧,拍完她的部分,接着拍你的特写。”
严诗柳没再说话,只是沉默地看着那个“苏慎”在工作人员的引导下,略显僵硬地走到灯光下,努力模仿着剧本里“林慎昕”该有的姿态。
她看着那个陌生的背影做着熟悉的动作,心里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感又隐隐升腾起来,像细小的砂砾磨着心脏。
刘睿不知何时又踱到了附近,抱着胳膊,看着场中那个努力模仿的替身,嘴角又挂上了那抹让严诗柳觉得刺眼的、了然于胸的笑意。
他仿佛看穿了严诗柳此刻所有的失落和不快。
周思雨的目光则从场中的替身,缓缓移到了严诗柳紧绷的侧脸上,眼神更深了几分。
“Action!”安非逸的声音带着点例行公事的味道。
灯光打在“林慎昕”身上,那替身姑娘穿着和苏凝竹一模一样的黑衣,束着相似的发型,连侧脸的轮廓在强光下都模糊出几分相像。
可她一站定,那股劲儿就散了。
剧本里,林慎昕该是带着点执拗的倔强,哪怕面对千军万马,眼底也该有烧不尽的火苗。
可眼前这位,眼神飘忽,肩膀微微缩着,努力想挺直腰背,却透着一股子畏缩的紧绷。
她按照指示,走到沙盘前,伸出手指,动作却僵得像提线木偶,落点都带着不确定。
“啧。”安非逸在监视器后头咂了下嘴,声音不大,但周围几个人都听见了。
她没喊停,只挥挥手,示意继续。
能凑合拍点背影和局部动作就行,后期剪辑能糊弄过去就成。
严诗柳站在场边阴影里,手里握着助理递来的保温杯,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她看着那个陌生的身影笨拙地模仿着记忆中的姿态,心里像堵了团湿棉花,闷得慌。
不是难过,是烦躁。
一种精心打磨的瓷器被赝品替代的别扭感。
那替身姑娘越努力,那份刻意的模仿就越扎眼,反衬得真正的那个人,那鲜活、狡黠、带着刺儿又让人挪不开眼的苏凝竹,在她脑子里越发清晰。
“木头,看什么呢?看得这么入神。”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是演她副将的演员凑过来,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场内,“哦,替身啊。别说,远看背影是挺像苏老师的。”
严诗柳没搭腔,只淡淡地“嗯”了一声,把目光移开,落到旁边道具组刚堆起来的假山石上。那石头嶙峋,在灯光下投下浓重的影子。
不远处的休息区,周思雨坐在折叠椅上,手里也捧着杯热水,雾气袅袅上升,模糊了她的镜片。
她没看场内笨拙的替身,也没看烦躁的严诗柳,视线却越过人群,精准地落在了另一处。
周瑾萱正被几个场务围着说话,手里拿着份通告单,似乎在确认什么。
她侧着身,一缕碎发垂在颊边,神情专注。周思雨的目光沉静,像深潭的水,看不出波澜,就那么定定地看着。
直到周瑾萱似乎感受到什么,疑惑地转头望过来,她才不慌不忙地低下头,吹了吹杯口的热气,仿佛刚才只是随意一瞥。
“周老师,”一个道具组的小哥抱着箱子路过,随口招呼,“休息呢?”
周思雨抬起头,脸上露出惯常的温和浅笑:“嗯,看看他们拍。”
另一边,刘睿不知何时溜达到了布景用的竹林道具后面。他背靠着几根假竹子,双手插在白大褂口袋里——
他的目光在场内忙碌的人群中穿梭,最终落在了周思雨身上,又滑过她刚才凝视的方向,落在周瑾萱身上。
嘴角那抹若有似无的笑意又浮现出来,带着点洞悉一切的玩味,像看一场编排好的默剧。
他掏出手机,屏幕的光映亮他小半张脸,手指飞快地敲了几个字,发送。
做完这一切,他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目光重新投向场内那个还在努力找感觉的替身,无声地做了个口型,像是自语:“好戏,才刚开场。”
严诗柳灌了口温水,试图压下心头那股无名火。
她瞥见刘睿那副置身事外又仿佛掌控一切的样子,眉头又拧了起来。
这人,到底知道些什么?那句“这里没有苏慎”又在脑子里转了一圈,沉甸甸的。
她甩甩头,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拉回到接下来的拍摄上。安非逸已经在招呼补拍她的特写了。
“严老师,准备一下!”场记的声音传来。
她放下杯子,深吸一口气,再抬眼时,属于“杜思竹”的冷冽和凝重又重新覆上眉宇。
她大步走向那片被灯光照亮的中心区域,将身后那团关于苏凝竹的、关于刘睿的、关于这剧组里各种微妙视线的烦乱,暂时抛在了那片光影交织的嘈杂之外。
只有她自己知道,那团烦乱像影子一样,紧紧跟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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